3. 第三章

作品:《杀死那个目击者

    夜幕降临,西城区的老住宅片区热闹起来。


    马花挎着崭新的包包走出麻将馆,这个身高一米六,身材发胖,染一头时髦红色羊毛卷的中年妇女心情愉悦,一路哼着小曲到家。


    意外发现儿子坐在客厅沙发上。


    马花的注意力全在爱不释手的名牌包上,没察觉儿子异常的脸色,如往常叨叨,“你今天不是跟姗姗求婚吗?怎么就回来了?”


    “我已经找大师算过日子了,下周三是个好日子,你跟姗姗那天去领证很吉利。”


    “哦,还有亲家一家,我跟你爸什么时候跟人家见个面吃顿饭啊?”


    “姗姗家应该很有钱吧,彩礼…你问过她没有?如果太高我跟你爸…”


    沙发上的人忽然吼道:“能闭嘴吗?妈!”


    马花愣住了,才发现儿子一脑门子黑,立马意识到不对劲,小心翼翼开口,“怎么了?姗姗没答应你求婚?”


    “嗯。”


    “…怎么可能…”


    马花觉得意外,这三个月姗姗经常往家里来吃饭,她见过两个孩子相处,那小姑娘特粘人,满心满眼都是她儿子,喜欢得不得了,连带给她和丈夫送的贵重礼物也不少。


    见母亲一脸担忧,王哲解释说:“姗姗没答应我求婚是因为想带我先见见她爸妈,怕我俩先斩后奏她爸妈会生我的气,我之后再求一次就是了。”


    接着王哲将遇到高有能的事讲给母亲听。


    高小贝…这都好多年没出现过的名字了,马花上了年纪,反应了会儿才记起七年前那个差点成为她儿媳妇的女人。


    她脸色难看,是那种提起这个人觉得晦气的难看。


    马花一屁股坐到儿子对面的沙发上,沉沉道:“姗姗知道高小贝死了?”


    王哲觉得母亲的脑回路十分奇葩,不耐烦地厉声道:“高小贝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是从自己家离开后自杀的,关我们什么事。”


    “是,是是是,”马花恍然大悟,不停点头。


    之后客厅出现了十几秒的沉寂。


    马花是回忆起了从前,高小贝和王哲大学在一起三年,刚毕业就要结婚,但两家谈不拢,高家嫌弃他们家是农转非,他们家也看不起高家小门小户却眼高于顶的做派,而且他们也不满意高小贝,更希望儿子找个干净清白的姑娘。


    奈何儿子非要娶,所以即便不满意,马花自觉也从没苛待过对方。


    但谁知道,那好端端的人,竟然结婚前夕跳河自杀了。


    高小贝死后她儿子一蹶不振,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些年他自己对婚姻大事也不上心,街坊邻居介绍的那些女孩,他挑着性格温软脾气好的处过几个,但都没有下文。


    如今好不容易又遇到一个他自己喜欢的,比起当初胖乎乎的高小贝,徐姗姗身材好脸蛋漂亮,家里条件也好,马花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


    马花生怕两人分手,急得搓手。


    徐姗姗不可能跟他分手,她现在已经离不开他了,王哲心里门清。


    但她知道了高小贝这么个人,以徐姗姗现在敏感的神经,她一定要搞清楚这个人。


    而他也清楚,这件事情不能自己解释,出面的人既要能替他说话,还要能让姗姗信服。


    马花看着儿子一脸忧郁地抽烟,十分心疼,想当初她儿子对高小贝用情至深,做妈的忙安慰道:“儿子,高小贝过去了就让她过去吧,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往前走了。”


    王哲:?


    有时候,王哲对父母的无知蠢笨十分抓狂,无奈只好自己开口,“我知道,我现在很爱姗姗,只是如果姗姗知道当初我跟高小贝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甚至婚都订了,她估计会跟我闹分手。”


    这倒是真的,马花记得,有次姗姗来家里吃饭,看到王哲初中同学录里有女同学写的表白还跟他闹了别扭。


    不过儿子这么一说后,她本来还毫无头绪,现在立马想到了办法,安慰儿子道:“你别操心了,去好好睡一觉,这事交给妈办。”


    一天前,红叶村。


    “你问陈满啊?还有点印象,就陈家以前那个漂亮的小女儿嘛。”


    “陈家挺惨的,他家生完那个女娃后就生不出了,香火就这么断了。”


    “更可怜的是那个女娃还不是亲生的。”


    叶槐问,“陈满是抱养的?”


    “不是,听别人说是陈满她妈跟外人乱搞的,反正村里谁都不信陈满是老陈的亲骨肉。”


    “为什么?”


    “因为那个女娃漂亮啊,跟老陈一点都不像。”


    在许多年前,在农村,谣言即事实。


    但这太离谱了。


    而他们的眼神和语气告诉叶槐,时至今日他们依旧这样认为。


    叶槐又道:“听说陈满小时候被性侵过?”


    “性侵什么意思?哦…你说□□啊?不是□□,什么□□,那小姑娘随了她妈,从小身边就一群男娃围着打转,而且那就是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懂什么,都以为好玩,闹着玩呢。”


    叶槐直接问,“当时村里是怎么传的?”


    几个中年妇女对视一眼,八卦的嘴脸多了几分羞赧,“以前那些人嘴坏,反正就是什么骚啊,不要脸啊,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啊,那好好的小孩都被她妈教坏了。”


    叶槐听他们讲,陈满的母亲叫许枝莲,同村人,而许枝莲有个酗酒好赌的爹,时常对妻□□脚相加。


    长大一些后,许枝莲就从家里跑了出去,直到他爹酒精中毒死了才被她妈喊回去。


    那时候从外面回来的女人逃不过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许枝莲最后只能嫁给了同村的大龄剩男老陈。


    照这些人的说法,老陈家被这女的害惨了。


    说许枝莲生不出儿子是因为在外面被人玩坏了。


    说陈满不检点就是学的许枝莲,还搞得陈家断子绝孙。


    不检点。


    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被性侵后被责怪不检点。


    叶槐感到一阵窒息和恶心,是那么熟悉,原来过多久都无法忘记这种感觉。


    手微微颤抖,叶槐握紧手指,忍耐着不适问,“许枝莲还在村里吗?”


    “她女儿做出那种事,她怎么敢还待在村里,连夜跑了,不过后来八成是又在外面裹上了男人,良心发现回来把陈满接走了。”


    “那陈家现在怎么样?”


    “陈家被那个女人毁了啊,她走后没几年老陈酒醉掉河里淹死了。”


    旁边的人替陈家打抱不平,“我记得小陈满掉水塘那次,要不是老陈跳下去把人捞起来,早就淹死了,结果到头来自己淹死了,老陈一辈子老实本分心地善良,最后死了那娘两都不回来看一眼。”


    “前年陈家老两口也上年纪去世了,老两口对小陈满她妈有意见但对小陈满是好的,有次我去他家见着,那养着下蛋的鸡老两口也舍得杀了给小陈满补营养。”


    “你瞧瞧,这就是没生儿子的下场,老陈家都绝后了。”


    忽然,一阵响起的叮声击碎这个空间。


    眨眼间,上一秒还和一群中年大妈坐在村头的叶槐出现在玉米地里。


    四周一片漆黑,高高的玉米杆包围了她。


    莎莎,莎莎,有脚步声快速逼近。


    恐惧袭上心头,叶槐下意识拔腿跑,寂静夜里只有她急促的喘气声和心跳声。


    终于甩掉那道声音,叶槐停下来剧烈喘息,然而脚踝倏忽被一双冰冷的手拽住。


    她摔进凹凸不平的泥地里,一只手从身后缓缓贴上她后脑勺,说不清为什么,她浑身僵直,后背凉飕飕地竖起汗毛,接着一股巨大的力将她整张脸往土里摁。


    口鼻进了泥土,窒息之际,叶槐猛地睁开眼睛,后背一身冷汗,发现自己又坐了起来。


    呆呆的大喘气了几秒,叶槐坐在床上曲起膝盖抱住浑身冰冷的自己。


    又是这个梦。


    寂静的房间里那阵叮声仍在持续,原来是墙上的挂钟走到了零点。


    枕头旁边的录音笔也响着,循环播放着她在红叶村的暗访。


    叶槐把录音笔关掉,打开手机。


    露露半个小时前发来消息:槐姐,视频爆了。


    叶槐和好友露露一起经营着一个社会事件跟踪的自媒体账号。


    信息收集和视频文案脚本叶槐负责,露露性格有意思,负责面对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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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们跟踪最久的就是周华玲女儿跳楼自杀的事件。


    自从自杀变谋杀翻案后,她们的账号涨到了十万粉。


    紧接着,周华玲失踪,许多人涌入她们往期视频下问有没有什么消息。


    做陈满的报道,全网不会有人比她快,叶槐预料得到这个视频一定会爆。


    露露还没睡,又发来消息:槐姐,后来陈满去哪了?没问到吗?


    露露很快收到回复:嗯,不知道她后来去哪了。


    但其实,如果露露提前听过最完整的录音内容,就会发现,叶槐剪掉了半句话。


    ——后来八成是又在外面裹上了男人,良心发现回来把陈满接走了。


    叶槐靠在床头看视频下的评论。


    网友们不怎么关心老太太失踪了,好奇驱使他们的关注点转移到了陈满上。


    当然,也有这样一小撮人:“博主真恶心,和把周老太失踪监控视频散播到网上的周老太家邻居一样恶心,吸着周老太的血蹭蹭蹭涨粉,下一步是不是准备跟那邻居一样开直播带货捞钱了?贱人。”


    叶槐点完举报评论后,记忆又回到了暗访那天。


    “…村里上下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谁知道是谁先传的。”


    叶槐问:“那最开始村里是怎么传的呢?”


    “年纪大了,我想想啊,好像是说老庄媳妇去田里干农活,看见一群小屁娃光着屁股,她瞧着不对劲,远远吼了一声,几个小屁孩拎起裤子就跑,就看到还站在原地的小陈满,裤子也是脱到了膝盖,后来就传出来了。”


    她们口中的老庄媳妇,就是周华玲老太太。


    原来是这样。


    周奶奶是陈满被性侵的目击者。


    是因为这样,陈满被性侵才在村里被传得人尽皆知?


    “那当初性侵陈满的那几个人呢?”


    “哎哟,这都过了十几二十年了,谁还记得啊。”


    叶槐不怎么诧异从她们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只是想,是什么造成一个地方十几二十年过去仍旧毫无进步,过去以及现在被流言蜚语的只有陈满,十几二十年后被记住的只有陈满,加害者依旧隐身,受害者千夫所指。


    可这已经不是叶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这些年她看过那么多的社会新闻,只要跟性沾边,所有报道讨论的主体都是女性,话题永远围绕着女性展开,大篇幅对女性受害者进行详细讨论扒底,相反,涉案男性甚至一个名字都被姓某某代替。


    而且因为再一次用了性侵的字眼,他们十分不满道:“当时就一群屁娃娃懂什么,你说那么难听安的什么心?想害人家娶不到媳妇断子绝孙啊?你好歹是个女娃,满口污言秽语怎么那么不害臊?”


    旁边人见情况不妙连忙插嘴,“应该有王家那儿子,我记得那事传出来后,经常有人问小陈满长大了要不要做王阳媳妇,她点头说要。”


    “哦是是是,我也记得,换成其他人她都摇头,就王阳,她乐意点头。”


    他们都捂嘴发笑。


    那天乘车离开,叶槐坐在破旧脏污的乡镇大巴上,看着窗外的山和树倒退。


    15岁的时候,她怯懦,崩溃,恐惧,窒息,自我怀疑,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腐烂了,恶臭熏天。


    再一次逃离大山,24岁的她已不那么慌乱迷茫。


    却发现—


    原来腐烂,以及那令人作呕窒息的恶臭,不是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是来自被甩在身后的那个世界。


    那么多年过去,可悲仍然是那样一个世界。


    至于王阳。


    叶槐得知,王家夫妻是村里最早出去务工的一批人,后来在大城市里落稳脚跟后就回来把儿子接走了。


    关于王阳的信息就只有一个名字。


    这时露露的消息又进来:槐姐,我不懂,如果这真的是陈满的报复,那为什么陈满不去报复性侵她的人,而是挑周奶奶下手?


    扑朔迷离的纷杂信息确实容易分散注意力。


    叶槐疑惑的点也很多,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所有行为背后都有目的。


    而明显的,现在的所有行为导向都往一个方向走:调查陈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