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佛罗伦萨
作品:《佛罗伦萨交响曲》 日落黄昏,尹敛和萧玺野从钟楼塔顶下来后,市政广场边的咖啡店已经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最后一缕夕照还黏在米开朗基罗大卫像的青铜睫毛上,充满意大利风情的广场已经沁出欢声笑语的暖意。
路灯次第亮起的瞬间,尹敛遥遥就望见人群中一抹白纱随晚风舞动。
有新郎新娘在市政广场上跳舞。
咖啡馆的黄铜灯球在石板路上滚出无数个深黄色漩涡,欢快律动的那不勒斯舞曲随着腾跃的裙摆翩跹起舞。方才还在散步的佛罗伦萨居民自然地加入进来。
尹敛原本只是想在街角一旁观赏,却被人群簇拥过去,新娘微笑着伸出手,邀请她与他们一起跳舞。
灯光染着月光倾泻而下,她不算熟悉那不勒斯舞曲的舞步,却对舞曲的节奏十分敏感,新娘显然也察觉到到了这一点,十分热情地夸赞她节奏感好。
尹敛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想找萧玺野的身影,却看到他正举起手机在录像。
八点钟声恰好敲响于韦基奥塔楼,面容清丽的女人仰起脖颈,转头看向他的瞬间,海神喷泉翻涌的浪尖恰好混染灯晕跃入她明亮的眸中。
咔嚓一声。
萧玺野扬起嘴角,放下手机。抬眸,方才还出现在屏幕里的身影已经朝他跑了过来。
她今天穿了一条浅色的波西米亚裙,裙裾随着她跳舞的动作浮动起荡人心神的弧度。先前在集市时为了防止吃饭弄脏头发,又随意掰了一个麻花辫,此刻麻花辫松松垮垮地垂落在她左肩,发圈上的波点恰好与裙上的相配,明媚的同时又多了几分随性。
“萧玺野,大家都在一起跳舞,”她歪头,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不一起跳吗?”
"尹敛小姐,”萧玺野的眼神始终热烈地专注地望向她,“所以,你要邀请我跳舞吗?"
尹敛伸出手:“当然。”
话音刚落,萧玺野已经搭上了她的手。
两人随着轻快的舞曲跳舞,尹敛比先前跳的时候熟练很多,萧玺野相比之下反倒生疏,有好几次险些踩到尹敛的脚。
尹敛向他开玩笑:“怎么反倒你像是舞池里的那个灰姑娘。”萧玺野挑眉,也不避讳:"那你是我的王子么,尹小姐。"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艺术天分好像的确不算高,礼仪课的那些东西学不进去,也不愿意学,在京府国际的时候,几乎是每节必逃的课。
在遇到尹敛之后,他曾尝试过好几次钢琴,名贵的乐符在他手里律动,不知怎么的就好像变了味道。
他也曾无数次可惜无法像其他人一样,与尹敛有四指连弹或合奏的机会。但到最后,他也释然了。无法与她在台上的同一台钢琴上合奏,那么在台下,他会用更多的时间陪伴她。
“我?王子?”尹敛被他逗笑,轻踩了下他的脚,“喂,萧玺野,少占我便宜。”青年懒散地轻哼了声,不置可否。
舞曲结束之时,萧玺野感到肩上被人拍了拍,身穿礼服的新郎面带友好的微笑,向他们指了指拐角处一家漾着灯火的店面。临走前,他对他们说了一句。
"Vi auguro tanta felicità."(意语:祝你们幸福。)
走到转角处,尹敛抬头,望见店面的装潢时,一瞬间愣住。是一家婚纱店。
商店橱窗里,一件婚纱静静地伫立着,象牙白真丝面料被撑成盛开的花冠,从腰部向四周绽放出流畅的褶皱。灯光透过玻璃,洒在头纱上,那些细腻的褶皱和精致的蕾丝花边被勾勒得愈发清晰。
尹敛低头咳嗽了两声,转身要走,却被萧玺野握住了手腕。
萧玺野:“要进去看看么。”尹敛转过头,望他:“你想进去?”青年点头,意思再明显不过。
尹敛走过去望向一排排的婚纱,每一件都是毋庸置疑的精致圣洁,只一眼就能看到背后设计者的用心。婚纱的含义,的确非同一般,是身份转变的象征,却也是流动的契约。
尹敛停在最后一件婚纱前,看了很久。
“以前在佛音读书的时候,有过一段时间兼职,在婚礼上弹琴。”尹敛道,“当时几乎每周都会弹《圣母颂》《梦中的婚礼》这些曲目,每次弹的时候,我就会想——”“结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扬起温和的笑容,转过头,很真诚地望向萧玺野。
“天在将黑未黑时最美,爱在将爱未爱时最迷人。”
"我不想以后提到尹敛这两个字的时候,所有人想到的只是萧太太的名号。"
这句话不是拒绝,尹敛发自内心问出来,纯粹想知道萧玺野会怎么想这件事。
萧玺野听懂了她话里的深意,很坦然地笑了。
"无论国内外,人们都习惯于创作一个太太的称号,然后冠以夫姓,却没有一个对应的称号给予丈夫,用以显示妻子的重要性。"
他以前在牛津读书的时候,教高数的教授同时是一位英国有名的女权主义者,她曾深刻探讨过这个问题。但这是制度与历史共同选择的结果,要去改变它,就像是在尘封多年的墙壁上开凿洞穴,填入新物,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但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只是萧太太这一个身份,尹大钢琴家。"
"况且,如果要说人与人的关系到最后一定会有契约或枷锁绑定,"他伸出左手,食指处的银戒熠熠生辉,“那也是你先拴住的我。”
别出心裁,但也令人满意的答案。
尹敛本心也不是想刁难他,挑眉表示赞同,重新牵住他的手往店门外走。
“我怎么感觉,你早就排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她随意开起玩笑。“那你可冤枉我了,怜怜,”青年的嗓音镶着笑意,“纯粹发自肺腑。”
夜色中的佛罗伦萨,模糊了感性与理性的边界,也成为了今晚浪漫的发源地。
萧玺野订的住宿位于维琪奥桥边的一家旅馆,尹敛望着似曾相识的建筑,几乎是一瞬间就忆起了两人之前在这里,都干了什么。
“萧玺野,你这人,真是……”尹敛的脸都红透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后去的旅馆,当时两个人都没轻没重,萧玺野食髓知味,到最后竟然在里面待了三天都没人出去。
尹敛道现在仍记得旅馆酒店老板娘看他们下来时的眼神。揶揄、敬佩,还有八卦。
尹敛转身就要走,却被萧玺野一把抱住往楼上去。他就是蓄谋已久,早就安排好了旅馆的房间,甚至连位置都未曾变过。
一关上门,尹敛就被压倒在了柔软的床上。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屋内温暖,萧玺野似乎提前做过准备,原本略硬的床板现在也柔软了许多。
两人先是在房间里又吻又摸,随后在浴室里亲了起来。尹敛被雾气蒸腾得有点喘不过气,刚要出声,又被青年的吻吞咽了下去。
重新回到床上的时候,尹敛感到自己的手被他带着去摸他结实交错的腹肌线条,耳畔传来青年炙热的闷笑声,他一边继续亲她,一边去够抽屉里的盒子。
萧玺野:“怜怜,还记得吗,上次在这里的时候,我们用了多少个。”
尹敛咬住唇不说话,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也对,这个难回答,得分哪天,最多的那天——"
“萧玺野,你别说下去了……”
她终于没忍住,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就被青年抓住破绽。
他不停地搅她的舌根,水渍声发出的同时身体一沉,尹敛蓦地感到窗外的雨声都小了许多。她的所有感官仿佛都只能感受到眼前的男人,她感到战栗的同时,难以言喻的舒爽感又密密匝匝地从尾椎骨一路攀爬至颅骨……
这次又是足足三天没有出旅馆。
这几天佛罗伦萨都是细雨朦胧的天气,尹敛从旅馆的窗户望向维琪奥桥河边珠雨连串,坠入汩流中溅起水花,又听见门外响动,转过头望去。
罪魁祸首关上门,手里拿着药膏,小心翼翼抱着她去浴室涂药膏。
尹敛只感觉那块冰冰凉凉的,有点痒还有点痛,她没忍住掐了掐青年的手臂,萧玺野抬眸看她一眼,将小臂凑她更近。
“还疼么。”嗓音里有点心疼和内疚。尹敛难得听到他这样的语气,本来想说只是擦破点皮的,现在这话也咽了回去。
她煞有其事地点头:“萧玺野,我们只要待在一起你怎么就……”她欲言又止:“以后你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吗?”
“嗯。”他这次答应得很快,没等尹敛感到惊讶,就听见萧玺野继续说。
“我下次尽量用力小点。”
……"
等会儿。这是用不用力的问题么。
尹敛和他对视了会儿,自己也放弃了。说实在的,除了太用力和会哄不会停之外,萧玺野的技术真的还挺好的。
仔细想想,这人身上,确实有很多需要深入了解,才能发觉的优点。
他们在乌菲兹美术馆中赏画,在米开朗基罗广场前照相,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里听课。有时尹敛走累了,萧玺野就帮她提高跟鞋,她喝完咖啡后,他会很自觉地帮她拿着,一点也没有公子哥的脾气。
过了几天,佛罗伦萨又重新恢复了晴朗的好天气。
尹敛早早地就预约了佛音的通道,出门前,看到这几天都穿宽松夹克的青年罕然换上了一套正式的西装,衬得他本就挺拓的身影越发宽肩窄腰。她第一次看到这样西装革履的萧玺野,不免觉得稀奇。
“你知道今天我要带你去哪里?”“嗯。”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嗓音里含着笑意。
“已经期待很久了。”
尹敛因为萧玺野这身正式的装扮莫名紧张起来,寻思也买条稍微合身的礼裙穿上。萧玺野亲吻她的面颊,说日常装扮就已经很好。
她从佛音门口走向钢琴演奏厅的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都不由向他们的方向看去。尹敛在这儿生活了好几年,还没经历过这种仗势,不由也随这些目光望向身旁的男人。
这人本来骨架就好,平时穿衣随便都显身材,现在这样打扮一番,的确让人移不开眼。
萧玺野注意到尹敛的眼神,弯下腰,凑到她耳边。
“喜欢我这样穿?”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里早已有了答案。他的呼吸离她更近。
“那我以后在床/上也这样穿,你来替我全部解开,好不好。”
话音还未落,他拉着尹敛的手,往他西装内衬摸去。果然,穿着变了,这人恶劣的本质还是不会变。
她感受到手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触碰到萧玺野的腹肌,前几夜的记忆就又这样轻易被他勾了出来。
“别闹,”她看了他一眼,尽量忽视手里滚烫的触感,“我今天有惊喜准备给你。”
“是么,”青年挑眉,"那我更期待了。"
再次来到这间钢琴演奏厅,尹敛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如今回想起来,青涩时期的演出似乎都与这座城市交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而这间不大不小的演奏厅,又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
尹敛的目光望向第一排最角落的位置。
由于视角原因,坐在那里的观众可以看到演奏者的表演,而当演奏者上台表演时,第一排最右面的位置却会因为幕布被恰好挡住。原来这么多次,萧玺野都是在那个位置上看她的演出。
“虽然知道你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这是第一次,我们单独在这里。”尹敛关上门,转过头扬起笑意面对他。
“我和院长说了,这里一整天的时间,都只属于你和我。”
她在佛罗伦萨半工半读的那几年,自己攒了钱买了架施坦威V125,虽然不算贵,但对当时的自己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礼物。
既然已经准备将生活定居在京市,那么在佛罗伦萨买的施坦威,尹敛打算直接捐给母校。她和院长商量后,后者欣然接受的同时,同意将演奏厅空余一天的时间借给她。
尹敛选择在这一天,将她和萧玺野的遗憾弥补。
萧玺野意识到她的用意,罕然感到眼眶有些酸涩。
“那尹小姐,”他撇过头,嗓音沙哑,“今天的演出,我该坐在哪里呢?”
仍然是那个熟悉的角落,还是第一排的中央位置。
尹敛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今天,你要和我一起上台。”
萧玺野轻笑一声:“可是尹大钢琴家,我不会弹钢琴。”
他掩去眉眼间的肆意随性,用一种郑重而诚恳的表情看向她。
“虽然很不想承认,看到你和别人四手联弹的时候也会嫉妒,但在弹琴这方面,好像的确不是我的专长。”
她值得最完美的音乐。他不想破坏她的表演。
尹敛明白他的意思。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看到面前这个懒散惯了的大少爷将内心的话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内心骤然泛上一股柔软而酸涩的感觉,尹敛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把他带到舞台上。
“萧玺野,你知道有一种器乐体裁,叫作交响曲吗。”
交响曲,一种以规模庞大、音响丰富为特色的大型管弦乐。因其色彩绚丽,富于戏剧性和表现力,常常用于揭示社会中的发展与矛盾。
尹敛以往总觉得,比起交响曲的丰富与宏大叙事,她的确更喜欢独奏的自由和沉着。交响曲不受自己控制,多了几分她不熟悉的彷徨感,而一个人的独奏,更能掌握节奏,不会被其他器乐所打扰。
但是现在——
她握住他的手,将他放于钢琴键上,与她一起弹奏。
“随便弹些什么就好,只要是你,就都可以。”
她和萧玺野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像交响曲那样。
他们,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
经历那么多事情的碰撞,从一开始的不和谐到现在习惯了彼此截然不同的性格与节奏。
也许,正如交响曲因不同乐调而显得壮丽的曲风那样,她的生活,会因为有另一个人的参与,而更加丰富多彩。窗棂白鸽腾跃,余晖洒透过这座古老城市的城墙,洒在跳动的黑白键上,映出两个人挺拔的身影。一曲完毕,尹敛转过头。
“感觉还不错,”她很认真地回忆刚才的即兴乐曲,“竟然弹出来了一种钢琴之外乐器的感觉。”
萧玺野一时不知道她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他松开琴键,转而握住她的手,眉眼都朝向她。
“那尹大钢琴家,”他问,“你要不要为我们刚才的即兴乐曲取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
“当然。”
尹敛毫不迟疑地点头。
斑斓的光影将她漂亮的眉眼点亮,她思考了会儿,蓦地想到什么,清眸里漾起若隐若现的笑意。
“那我们就叫它——”
"《佛罗伦萨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