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真实与虚妄(一)

作品:《山海妖闻录

    《列子周穆王》记载: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曰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辨。


    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旬为十天)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


    鹿女的事情告一段落,成渊和赵灵均在云麓村又多停留了几日,而这几日,赵灵均每天都会上山找沈南昭。


    一日用过午饭后,成渊看着兴冲冲又准备出门的赵灵均,云淡风轻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怒气。


    言语中透着嘲讽:


    “赵小姐这是嫌弃粗茶淡饭,日日想着那沈南昭的黄泉碧落饮了?”


    赵灵均闻言转头,像是听见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停顿了几秒。


    接着悄悄关上刚刚推开至一半的门,转过身径直走到成渊身边,掩嘴说道:


    “成渊你小声点行不行啊!被三娘听见了多不好?”


    成渊挑眉嗤笑:“哦?这么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赵灵均嘴轻咬下唇,恼怒地捶了一下成渊:


    “哪有啊?!此次云麓村之行如此危险,你与鹿女对峙时我都帮不上一点忙,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我要勤学苦练,因此这几日我找沈姐姐可是去向她学习两仪微尘阵的!”


    赵灵均得意地仰起头。


    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一弯,眼珠一转,轻轻地摇晃着成渊的衣袖连连发问:


    “师父,你会两仪微尘阵吗?你那天是这么躲开阵法的呀?能不能教教我?”


    赵灵均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两仪微尘阵是阵灵派的术法,我自然不会。”


    成渊低头,眼神陡转,勾下身子朝赵灵均凑近,步步紧逼。


    “不过赵小姐若是想学我玄冥派的九转步,我倒是可以得空的时候教一教。”


    “九转步?我怎么从未听过?”


    说是九转步,其实是鬼界步法——幽冥鬼步。


    幽冥鬼步蕴含着九种变化,每转一步,身形和气息皆变,步法诡异且变化多端,如同鬼魅般忽隐忽现。


    成渊摇头,轻轻叹息道:


    “唉,独门绝学,你若是不想学便罢了。”


    说罢,便朝着门外走去。


    赵灵均匆匆跟上前试图拦住成渊:


    “诶等等,我没说不学啊……”


    话音还未落,赵灵均腰间的佩铃如同被黄金浇筑一般,尾带金色碎星,悬浮到空中轻轻摇晃,发出了摄人心魄的铃声。


    此刻,天穹之上,云霞织锦,一道刺眼的霞光冲破云霄,朝着云麓村俯冲而去——


    鬼灯一线煎人寿。


    成渊敏锐地察觉到山野之上的亡魂正在往屋内聚拢——


    风嗥雨啸,天空渐渐昏暗,旋风席卷而来。


    朦胧间,桌台上的烛火忽明忽灭,碧绿的火焰悦动,伴随着诡异的笑声。鬼魂拂过草木,发出窸窣声,像焚烧纸钱时悼亡者的低声呜咽……


    “怎么回事?”


    赵灵均察觉到周遭氛围的阴森,蜷了蜷手指。


    眼睛小心翼翼地扫过四周,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凤翎羽。


    鬼魂最厌生人,冲进寒村茅舍,便一股脑地向着赵灵均袭去。


    成渊双指并拢,在空中迅速扫动,画出复杂的符箓,随后双手向下猛然一压——


    刹那间,寒凉的屋内燃起了青火,焰火烧得张狂肆虐,似乎要将万物焚烧殆尽……


    赵灵均这才听得真切,方才细碎的声音不是笑声,而是迷魂的哀嚎。


    “成渊,这些都是什么?”


    “山中的孤魂野鬼罢了,放心,有我在它们休想伤你我一分一毫。”


    燃起的火焰将二人与鬼魂们隔开,成渊死死盯着四周哀恸的亡魂。


    亡魂最惧火燎。


    可即使如此,这些鬼魂被幽冥鬼火焚烧却依旧不依不挠。


    “如此大的吸引力……”


    成渊瞥见一旁不知何时运作起阵法的赵灵均——


    赵灵均双眼微闭,缓缓吸气,双手掌心相对而不相触,接着缓缓移动直至双手平行,形成阴阳对立之势。


    紧接着默念法诀:


    “阴阳两仪,微尘成阵,万象归元,转!”


    灰白的尘埃升起,漂浮在空中,形成细长的柱状,随后,阵法慢慢向四周扩大,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广。


    顷刻间,凡是卷入阵法内的鬼魂都化作白烟消失殆尽。


    “两仪微尘阵果然不容小觑。”


    可赵灵均灵力有限,阵法施展到一半便被四周的青火湮灭了。


    鬼魂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四周涌来……


    成渊消耗着自身灵力,撑得有些不耐烦,扬起下巴说道:


    “快去,把铃铛收回来。”


    “噢……噢噢好。”


    赵灵均一步一步地挪动,手臂慢慢抬起,张开五指试图抓住铃铛。


    不料此时——


    一缕浊气冲破火圈直奔赵灵均而去,铃铛瞬间移动,正好被浊气击中,挡住了这突然的袭击,顿时失去了光泽。


    成渊趁机亮出百鬼曲冥瞳,漆黑的瞳孔变为了暗紫色。


    众鬼魂一见鬼帝,吐息踌躇不敢哭,只好喑喑散去。


    “原来如此……”


    成渊心中暗下定论。


    鬼魂终于消失,赵灵均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白虹贯日,鬼魂不安,山中一定发生了异变。


    成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肃声道:


    “走,我们一同上山。”


    二人来到山脚下。


    沈南昭站在矮屋外,立如芝兰玉树,手扶烂花枝,望着涿光洞的方向出神。


    成渊凝眸,留意到沈南昭看见二人的神色如常,想来鹿女并未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她。


    “沈姑娘节哀。”


    沈南昭擦拭着泪水,让泪珠滴落在衣袂之上,可愁容难收,只得低下脸,孤身朝屋内走去。


    二人面面相觑,随后一同进入屋内。


    矮屋内的摆设还同成渊和赵灵均上次来时一模一样。


    赵灵均将腰间的佩铃取下放在桌上,左手轻轻搭上沈南昭的肩膀,柔身安慰道:


    “沈姐姐,别伤心了,我爹说生灵死后会化为所爱之人的守护神,鹿女在天有灵,她会一直默默保护你的。”


    沈南昭面色苍白,扯出一丝微笑,目光转向身后面如寒冰的成渊,有气无力地问道:


    “公子今日特地随灵儿来此有何贵干?”


    成渊垂下眼帘,甩了甩衣袖,指着桌上的铃铛道:


    “鹿女费尽心思将《白泽图》存于此物内,如今她归陨,山上的鬼魂伺机而动,将铃铛损坏,连这《白泽图》也无法调动,沈小姐认为这可该如何是好?”


    沈南昭柳眉微皱,看着铃铛思忖道:


    “《白泽图》一直在鹿女手中,这么多年来我也只知道鹿女将其视若珍宝,别的我也不清楚,害公子白跑一趟了。”


    沈南昭眼波流转,视线透过半层纱帘,转移到梳妆台上,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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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从中取出一对耳饰。


    “不过,说到珍宝,西极之南有一处城邑,名曰锦西城,离这不远,城中商贸往来,有不少奇珍异宝和见多识广的商贾,我这对唤作‘天籁凤鸣’的宝器便是从那里寻到的。”


    沈南昭侧过头,看着二人,


    “这里的事情正好结束了,我也该收拾东西回天虞山,途中便会经过锦西城,二位若是感兴趣,可随我一同前往。”


    沈南昭手中的耳饰表面经过打磨抛光,呈现出金色的光泽,其上还镶嵌着形态各异的宝石,与蝴蝶翅膀上的图案相呼应。


    末端细长的链条垂下,链条挂有水滴形的吊坠,整体十分优雅别致。


    成渊见此与桌上铃铛的雕纹样式的确有些相似,便点头答应了。


    翌日,二人与谭三娘拜别后,便踏上了前往锦西城的路程。


    “想不到爹爹为我求来的铃铛竟是如此奇珍异宝。”


    赵灵均将铃铛举至眼前,轻轻晃动,可铃铛却不再发出清脆的声音。


    于是瘪了瘪嘴叹气道,


    “只是可惜如今也只是个哑铃了。”


    三人一路缘溪行,空谷幽僻,云闲水远。


    路途漫漫,行走了半日,终于看见了城郭的影子。


    沈南昭指着前方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们到了,前方便是锦西城。”


    幽黄落日的余晖正好掉在外围的城墙上,风尘滚滚,墙体历经风霜早已变得凹凸不平、斑驳破旧,满目皆是苍凉。


    锦西城位置偏远,以商贸往来为主,各路行商贸易在此交汇,因此城内多外邦异族,城门口更是不乏驾着马车输送货物的商贾。


    三人走近城门,大风狂起,尘土飞扬。


    赵灵均被扬起的风沙迷了眼睛,大叫一声,就这一会儿,嘴里便掺进了不少尘土,不得已在原地停滞不前。


    “啊呸呸呸……”


    赵灵均使劲揉搓着眼睛,双目控制不住地流泪,眼角变得通红。


    “灵儿,快,先用这个蒙住口鼻,待我们进入城内再找间客栈用清水冲洗干净。”


    沈南昭将面纱塞进赵灵均手中。


    赵灵均紧闭双眼,快速将面纱调整戴好,在沈南昭的搀扶下,三人一同排在了商贾的队伍后等待入城。


    “你们不觉得这锦西城十分可疑吗?”


    赵灵均呛声说道,


    “的确有股邪气……”


    成渊察觉到城中异象已久,只是这股邪气时隐时现,成渊也不是很确定其中是否有妖鬼。


    “明明不远处还有溪流,草木也十分茂密,虽说此地天高风急,可如此多商贸往来,按理说应该也是个互市的要塞,这场景未免也太荒凉了。”


    沈南昭环顾四周——


    枯叶纷飞,天色不知何时变得昏暗,她抬头确认着城门之上悬挂的牌匾——的确是锦西城。


    沈南昭眉头紧锁,点点头道:


    “灵儿说得不错,确实比我上个月来时荒凉不少。边城孤危,时候也不早了,最近的城邑离这还有段距离,我们先进城打探一下情况,如有不对明日就离开。”


    如今世情薄,人情恶,势亡则不保一声,沈南昭并不想再卷入是非之中。


    赵灵均艰难地点点头,泪眼朦胧间,她注意到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与进城的队伍背道而驰,向他们匆匆走来。


    人影由小变大,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正要与三人擦肩而过——


    赵灵均试探地出声:


    “陆子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