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笔墨

作品:《悬刀池野

    歧砂关风雪依旧,斜飞的雪似浪卷般磅礴喧嚣,言栀先前走过一遭,如今也不惊不怪了。


    只是风霜愈发大了,魏阶不得不停下脚步,大戟刺入雪地,躬身倚靠着,等这阵狂风消散。言栀也在竞跃旁蹲下,马身凝冰,他伸手去捂竞跃的脖颈。


    江潜,瞧,前方的大雪能漫过小腿肚,你会不会从天而降,心疼我,带我走?


    思绪止不住乱飘,言栀垂眸一哂,这般大的雪幻想什么从天而降,自己也太跋扈。


    “不远了,但要翻过这座山,你上一回过歧砂关也是从小径绕道吗?”魏阶指了指东面,几把长刀直直钉入土地,露出暗红丝带还在受风撕扯。


    言栀摇首:“不。不是,是直接翻山的,没有绕道。”言栀被风吹的说不清楚话。


    魏阶惊异,起身努力向言栀靠近,她好奇道:“怎么翻上去的?若非常年行走之人是断不能翻越的,更何况你还有马。”


    言栀回过神来,在风雪中,他们只能听见彼此说话,“是赵醒,还有孙澄音他们,赵醒在山上瞧见我,伸手一拉就把我拉上歧砂关,威武极了。”


    魏阶与他相视一眼,感慨非常,想了想,还是从囊中取出一支烟火点燃了。


    雪夜绽开青色烟火。


    言栀双目凝神,微愕。


    “别怕,靠着姐姐休息会,会有人来把你拉上歧砂关。”未等言栀吭声,魏阶便将他揽在怀中,揉了他沾满冰雪的头顶。


    相比裕都,言栀这才发觉,魏阶更适合朔北,她肩膀宽阔,担得起一整个边疆风雪。她怀中极暖,让言栀觉着可靠安心。


    “青色的烟火,来的人是呼延臻?咳咳咳......”言栀呛了口风,酸的泪水直流,魏阶伸手捂住他口鼻,他片刻便恢复原貌,“呼延臻现在是草原上的王了,哪有功夫来?”


    “你且休息会,瞧他会不会来。”魏阶嘴角隐隐含笑。


    言栀倒也乖顺,毫不避讳地靠在魏阶肩头。


    “青笮,你若是寻到江潜了,那之后怎么打算?”魏阶垂眸问。


    言栀阖眸,脱口而出:“乖乖听他的,以前我总气他,忤逆他,这回做什么都听他的。”


    魏阶点头,许久,又问:“若是......没寻到呢?”


    “没寻到......没寻到就四处走走,天下这么大,总能寻到的。”言栀被风雪吹迷了眼,睁不开,索性就阖眸假寐。


    魏阶见他有些许困意,更抱紧他几分,低声问:“如果没寻到,我就在朔北给你置一所宅子,如何?你想住便住,想走就走。”


    言栀似乎没听清,含糊着点了头。


    “我且问你一桩事,这件事并非我一人想问,赵醒啊,祁归远啊,还有朔北我们这些伙伴们都想问,”魏阶思忖许久,咂嘴问道,“他不只是你哥哥对吧?你们......你们是......”


    “嗯。”言栀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语气含糊。


    魏阶以为他睡了,笑叹一声,仰望天空疾飞絮雪。


    言栀突然坐正,目光迷蒙,道:“两位姐姐,也不只是两位姐姐对吧?”


    “我当你睡了......”魏阶一激灵。


    “你也要给洛姐姐置办宅子,要是哪天她也不想在裕都了呢?”言栀凑近魏阶,两人目光相触,魏阶先游移开来。


    她的脸被风雪冻红了,一片绯红,“女孩之间的感情你懂什么?我对她......她对我......我不懂,我也没问过。”


    言栀笑睨着她,继续迫上道:“洛姐姐会算的。”


    “......你还是睡觉吧。”魏阶登时无言,良久会意才道。


    言栀倒也自在,抱着魏阶就睡,魏阶始终盯着言栀不放,生怕他睡着流口水,冻住了嘴。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风也停了,雪逐渐细碎平稳,竞跃打了个响鼻,抖落浮雪。厚重脚步声由远及近,呼延臻穿着马袍,瞧了眼靠在马肚旁的魏阶。


    “来了?终于来了,快带他走。”魏阶讪笑道,言栀睡不安稳,从肩头滑至小腹。


    呼延臻轻笑,扶起言栀,将他抱上马背。


    “嗯?”言栀搓揉睡眼,才发觉自己的鼻子冻得通不了气,眼睫上雪白一片,“你来了?果真来了!”


    言栀坐直身子,看看呼延臻,又回眸看看魏阶,冲她挥了挥手。


    “快去吧!”魏阶笑着回应,“找到他,给我来信。”


    “好。”言栀眸中闪烁,欣喜难耐。


    过了歧砂关,不远就是他们分离的地方,都到了歧砂关,找到他便是早晚的事。


    而呼延臻神情错愕,在言栀回看自己时又露出笑颜,“走吧,言公子。”


    他笑着,仰起下巴,呼延臻比之前白皙几分,金发及腰,容貌倒是愈加鲜妍,言栀揪起他一缕头发,呼延臻吃痛眯起了眼。


    “嘶......还在马上,你轻点。”呼延臻捂着头斜睨。


    言栀笑道:“真好看,比之前还要好看。”他本想说他像个姑娘,可又瞧见呼延臻宽阔肩膀,又默了声。


    “之前?之前不是在牢里,就是在战场,灰头土脸的怎么会好看?”呼延臻向他靠近几分,任凭言栀揪着。


    发丝扣着玉石珠宝,在光下闪烁,映着天空祥云,言栀不由多瞧了会儿。


    “喜欢?喜欢哪一簇,我送给你。”呼延臻将匕首递给言栀,示意他自便。


    刀尖在蜷曲金发间游弋,言栀忽然垂下脖颈,匕首停在玉石上,他翻手挑下,悬挂刀尖。


    “贪心鬼,选就选最好的。”呼延臻笑骂道。


    言栀执着匕首,挑着玉石在呼延臻眼前晃了晃,道:“上面有血,干了很久了,是你的?还是别人的?”


    呼延臻伸手接过,心中一阵发虚,随即开口解释:“哦、许是前些天围猎,猎物血肉飞溅。”他声调平平。


    言栀本欲擦拭血迹,指腹停在倒影旁,他将玉石收在手心,任凭血迹干涸。


    “翻过歧砂关,过了草原疆界,先回宫中休整吧。”呼延臻说道。


    言栀颔首,马慤愿顺,言栀抚摸竞跃,马蹄停在歧砂关旁。


    城楼不高,石壁粗粝,却能抵御最强劲的风。


    “眼下风雪暂歇,时机难得,”呼延臻说道,“须得早些过去,免得因风雪再受耽搁。”


    呼延臻跃上竞跃,一手执缰,一手稳定言栀平衡,驾马向草原冲去,他的马便在身后紧追不舍。


    “我没想过,没有风雪时的歧砂关与邕州城并无二致。”言栀喃喃,此时初阳照耀,二人身影滑过边疆,向着希望去。


    即将黄昏,他们才回到王庭,巴彦城一派欣欣向荣,王庭歌舞不休,呼延臻成了草原上名副其实的王。


    “这就是他当时住的地方吗?”


    呼延臻牵引言栀来到江潜曾住的那间屋子,陈设摆放并未改变。


    “是,”呼延臻道,“你瞧瞧有什么短缺的,和侍女吩咐便是,就当做家,尽管撒野放肆。”


    言栀微笑,抚摸床沿,脱去惹尘的外袍方才坐下。


    呼延臻见他没有答话,叹息一声,“等会我陪你用膳,先休息片刻吧。”说完,他便先行离去。


    言栀他目光呆滞,环视整间屋子,多日的伪装瞬息分崩离析,他呼吸不畅。


    垂眸,手指搓捻被角,一呼一吸,像是被压在碎石下等死的困兽,朝生暮死的蜉蝣。


    是他住过的地方,是他睡过的榻。


    他卸了力,后仰倒在床榻中央,望着屋顶,屋内干净亮堂,梁上有只蜘蛛织网,他凝视着,迷幻中感觉自己坠入深渊,身边是催他殒命的断壁顽石。阖眸,思绪却在裕都,又一次爬上阒无一人的报恩塔。


    “喵——”


    思绪抽回,言栀撑起身,一直猫儿跃上床榻。


    浑身脏兮兮的,若非如此,倒像是软酪。


    言栀抱起狸奴,垂眸笑问:“你叫什么?”


    “喵——”狸奴忽然跳下床榻,向着矮柜跑去,爪子挠挠柜门,言栀跟随他蹲下,轻易便解开了柜上锁头。


    “这么简单的机关......”


    柜门打开,一封封信如泉涌跌落地面,言栀吓得后退,同样跌落。扑满一身的信。


    他倒吸一气。


    “吾妻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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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栀倒抽一气,执信的手微微颤抖,似在纠结矛盾着不敢打开,狸奴却又开始叫唤。言栀阖眸屏息,恰若无事般拆开信封。


    信上雪白一片,并无笔墨。


    呼吸微滞,他又匆忙捡起另一封,拆开依旧空白一片。


    吾妻亲启、吾妻亲启、吾妻亲启,数十封的吾妻亲启都没有下文,言栀双眼呆滞,抱着脑袋不知所措,只剩最后一封。


    信封都是空白,里头又怎会着墨?显是来不及写。可他展开信纸的一瞬,却又触目摧心。


    满目“言栀”名讳,涂抹修改,写满了整整一面的名字。


    但依旧没有后文。言栀将信纸塞入衣领,收拾好满地狼藉,合上柜门落了锁,出门透风。


    仿佛再多看一眼,就要遭受锥心之痛。


    他就这般坐在草丛中过了良久,比武的斗士们各自散去,篝火熄灭,胡笳不再奏响,一切万籁俱静,他的神思也跟着风去游荡。


    呼延臻找了他许久,正当以为他又独自离去时,在足矣遮掩人际的长草中瞧见了竞跃,他正嚼着马草。


    “终于找到你了。”呼延臻辟出路来,伸手压低野草,他坐在言栀身边,“在想什么?”


    言栀摇了摇头,踌躇许久才嗫嚅道:“想回家。”他将脸埋在双膝间,歪着头瞧呼延臻的脖颈。


    呼延臻也弓起身子,学着他的模样看他,“哪个家?裕都?池照?”


    言栀摇头。


    呼延臻抿唇又问:“难不成......是天上那个家?”


    言栀轻叹一声,笑道:“倦鸟思故林,清虚殿嘛,想倒也是想的。”


    “那又是何处?”呼延臻有预感,整日规避的那个名字将要脱口而出。


    熟料言栀却再一次沉默了,他折了根草,在手中漫无目的地折叠搓捻,呼延臻没忍住开口:“其实我......我并不知道他在何处,那日他与戚筠缠斗,最后两人都不见踪影。”


    言栀仿佛早有所料,他抬眸,问:“你有给他立碑吗?”


    呼延臻僵直身子,飞快摇头,“我们没有找到他的下落,怎能轻易立碑?纵然是衣冠冢那也不该由我来立。”


    “嗯。”言栀不知有没有在听,自顾说道:“我在夔州、虞州的时候就听说了,说朔北百姓们为赵醒和宣翰立碑,刻了他们的石像。”


    言栀微笑着望着呼延臻,眸中缱绻,“是你做的吧?”


    呼延臻面色微红,夜色中不可察觉,他干涩道:“嗯,我和孙澄音,还有魏阶的主意,他们在朝廷中名声不佳,以邕州百姓的名义塑像在石林中也算妥当。”


    言栀呼吸促狭,眸中笑意依旧,只是没了神采:“那......他呢?你们有没有给他塑像?”


    可算开了口。呼延臻心中巨石落地。


    “犹豫了许久,孙澄音执意如此,便也派工匠着手去做了,只是尚未完工。”呼延臻说着,伸手摘下言栀发梢草梗,“你想去看看吗?去看看像不像他。”


    “好,”言栀几乎脱口而出,“我想去的。”


    “明日便去吧。”呼延臻想来他定是心急难耐,便擅自主张,“那我们且早些回去,用了膳,泡个汤洗洗尘,明早我来找你。”


    言栀答应了,回去的路变得漫长,他心不在焉吃完了晚膳,侍女为他洗净了长发,待他沐浴更衣,回到房中躺在榻上,只留一盏幽暗的灯。


    之前的每晚,江潜也会盯着屋顶发呆吗?


    言栀躺在与他同样的位置,终于拿出那张揉皱信件,瞧着满纸的“言栀”。


    这个写的焦躁,是他在心烦吗?想到自己还会心猿意马吗?又划掉了,工整重新落笔,是因他的珍重吗?他是很爱我的......吗?


    这里滴落两点墨,洇开了。


    这么多的“吾妻亲启”,夜夜沾笔濡墨,为何又停笔踌躇了,只一遍遍书写名讳聊寄思念?


    言栀想不明白,他从始至终都不明白江潜的爱意,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神情他的话。


    但当重新抚平信件安放胸口,为何心又是抽痛不止?这是爱意吗?


    但为何爱要摧心剖肝方才罢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