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怎么就胡闹了？”少年的不服气全部写在脸上，“我现在不是缺个监护人？找个监护人不就行了？”


    在主教动怒前，他小跑着跑到裴念凉跟前。


    他完全是人类少年的模样，温润流畅的五官线条，每一笔都是人类教科书式的完美笔法，英挺的直鼻，介于性感和幼稚之间的眉骨，人类的特征似乎在他的脸上更加夺目。


    除了那副宛若涂满碘酒的皮肤，和那双过大的瞳仁。


    “喂！你养鱼了吗？”


    裴念凉反应过来，这里的“鱼”另有所指。


    “没有。”


    “那你看我怎么样？”说着，他在裴念凉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的样貌和身段。


    她眼神逐渐变得热切、渴望，脱口而出：“很漂亮。”


    简直是海洋生命与人类的完美融合。


    “我现在需要一个监护人帮助我融入人类生活，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拥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实验标本。


    但······


    邵文清人呢？


    她能不能答应呢？


    “她不愿意。”主教挥动着红袍，强行隔开他们对望的视线，警告少年：“监护人的选择至关重要，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还是好好挑选为重。”


    “教会挑的，也不见得有多好。”少年说：“何况，她什么时候说不愿意了？”


    一下子，裴念凉成了争论的焦点。


    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你们······”


    “你就说愿不愿意？”


    “安静！”


    裴念凉：“······”


    “我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余苏梁眨着夸张的大眼睛，“我生活习性健康、智力发育完善、能做饭、能洗衣服、还能自己哄自己，做我的监护人很省心的，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你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做我的监护人？”


    阳光下，光填满了那双空洞的黑眸，一眼望到深处，除了黑色，什么也没有。


    裴念凉现在的身份，没有资格做出自己的决定。


    “主教大人说的有理，我恐怕无法承担这份责任，但还是感谢你对我的······”


    “闭嘴！”余苏梁两腮气呼呼地鼓动着。


    主教眉眼舒展开来，重新招呼黑袍过来：“把他带走吧。”


    他不肯配合，奋力挣脱。


    两名黑袍拽着他的衣服，绕着原地团团转。


    衣服一松。


    “哎哟”响起。


    黑袍滑稽地抱在一起，中间还夹着余苏梁的衣服。


    被当成猴耍哪能开心。


    黑袍“呸”了一声，扔掉手里已经变形的衣服。


    余苏梁随便抓了一个鱼族挡在面前，继续惹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把我送回去，再找个借口把我处理掉，这样就没有人会阻碍你们了。”


    “余苏梁！”


    鱼婆突然跳出来呵斥他，“你怎么和主教大人说话呢？”


    少年不悦地压下眉毛，却也没有反驳。


    主教：“鱼婆，他脱离监护人太久，性情急躁，不会控制情绪，若是让他呆在外面，日后怕是会惹出事端。”


    “那，只要找到监护人，这孩子就能回协会吗？”


    “这是自然。”


    鱼婆妥协了，“这孩子又给您添麻烦了。”


    被抓回去似乎已是板上钉钉。


    裴念凉也为此遗憾，明明是一个很好的观察样本。


    可惜了。


    思绪之间，一个身影快速凑近，搂住她的脖子往下按，快到她来不及反应。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作出反应，她伸手去推，结果没推动，额头猛地和对方撞在一起。


    “嗡”的一下，零星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


    但下一秒，前额的痛感袭来，大脑瞬间被疼痛侵占，她什么也没有抓住。


    发间的贝壳链坠落在地，裂成两半，被余苏梁踩在脚下，碎成渣滓。


    “该死的。”


    变故太快，主教来不及反应。


    黑袍围上去，企图将他们分开。


    鱼婆不经意间飘过，抢在黑袍面前突然摔了一个大的，两个瘦身板闪躲不及，直接绊倒在庞然大物身上。


    叫喊声此起彼伏，鱼婆叫的最大声。


    主教恨铁不成钢，又不稀得亲自动脚，于是便给了余苏梁机会。


    “看着我。”余苏梁命令。


    裴念凉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那双鱼瞳宛若绚烂的万花筒，千变万化，最终缩成芝麻大的黑点。


    从黑到白，裴念凉完全睁开了眼睛。


    她咽下口水，沉迷在诡谲的变化之中。


    “最后再问一次，要不要做我的监护人。”余苏梁一字一句，似乎在施咒。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她莫名改口：“我做。”


    **


    每天，新人类保护协会都有“新人类”被认领走，它们在“监护人”的协助下，过上梦寐以求的社会化生活，成为人类社会的一份子。


    只有被“监护”的新人类才有资格获得人类同等权利，包括人类社会的入学、医疗、和其他保障。


    所以，“监护人”是每一个新人类都渴求的存在。


    关系认定处在古宅大厅的第一个窗口，业务员是个精神萎靡的老年雄性鱼类。


    “分别出示一下身份信息。”


    裴念凉坐在办理区的位置上，人还是懵的。


    她下意识地摸上左手腕，那是情报局给她安排的假手环，里面显示的信息真假参半，不排除有暴露的可能。


    身边的余苏梁看着她，一点儿不催，也不打算在她之前提交材料。


    “办不办啦？后面人还排着呢!”


    “办。”裴念凉按住卡扣，“哒”的一声，通讯手环从她的手腕上脱落下来。


    不给她迟疑的机会，业务员无情地从拿进窗口，放在感应器上。


    还没完，窗口又伸出一只空荡荡的手，不耐地叩了两下桌，“还有一个，赶紧的。”


    余苏梁很配合。


    当两人的信息上传至终端，一份《监护关系认定书》在他们面前的屏幕上生成。


    “看看有无异议，没有异议的话，你给他起个名儿，双方签一下字吧。”


    名字这事儿似乎让余苏梁不乐意了，“我有名字，余苏梁。”


    “这是你曾经的监护人命的名，现在你有新的监护人了，这个已经不合适了。”


    业务员的手指已经在屏幕上就位，眼神看向裴念凉，在命名这件事情上，监护人拥有绝对的权力。


    他握拳抗议：“我才是这个名字的使用者，我为什么不能决定自己叫什么？”


    然而，并没有引起多的水花，决定权依旧在裴念凉手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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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叫余苏梁吧。”


    业务员诧异：“你确定要用他前任监护人取的名字？”


    “这样不行吗？”


    “那倒是没有，只是和很少有人愿意沿用鱼族之前的名字，毕竟人类都喜欢占有一样东西。”


    裴念凉看着处于暴躁边缘的余苏梁，再次点头：“这个名字很好听，很适合他。”


    “好吧。”


    业务员的枯手在屏幕上输入‘余苏梁’，点击确认。


    电子屏幕上跳出签名区。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余苏梁嘀咕了一句，率先拿起签字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他熟悉的名字，接着塞进裴念凉手里，眼神督促她签。


    余苏梁、裴念凉。


    署名完成。


    业务员上传成功，并当场宣布：“信息已经更新，以后你就是他的监护人。”


    一份协议、两个名字。


    毫不相干的世界就此交融。


    几乎是同时，隔壁的机器隆隆作响，一块钛钢铭牌掉进了容器，接着是一条同样材质的链子。


    业务员一把抓起，将铭牌穿过链条。


    “叮铃”


    一条金属项链出现在余苏梁眼前，底部是一块方形的铭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另一面是则是裴念凉的名字和通讯ID。


    有了这块铭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裴念凉饲养的鱼族。


    “外出时必须佩戴铭牌，这是必须要遵守的规范，如果丢失记得及时挂失补办。”业务员叮嘱道。


    “知道了。”余苏梁抓起项链，揣进口袋，没将业务员的话放在心上。


    裴念凉看到业务员同情的眼神，对此，她抿着唇，将笑容拉到最大。


    又觉得不妥，硬生生转为苦笑。


    于是，业务员更同情她了。


    顶着这样的视线，裴念凉走出大厅。


    院子里早已没了鱼族的聚集，红毯也被收走，废弃园林的模样终于显露出来。


    丛生的杂草吞几乎吞没了一切，几颗稀有的太湖石立在干涸的水塘里，不声不响地注视着门口。


    一股森冷油然而生。


    邵文清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闪现到裴念凉跟前：“行了，你也报道完毕，接下来我带你去你的公寓看······”


    他疑惑的视线落在裴念凉身后的小尾巴，“这条鱼跟着你干啥？”


    “她现在是我的监护人。”余苏梁主动回答。


    “什么？”


    裴念凉心虚地推了推眼镜：“就在刚才，我在监护协议上签了字。”


    她把邵文清吓得不轻，他哆哆嗦嗦地弹出一根手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啊！你可是······”间谍！


    邵文清硬生生憋住，指着她的手指愣是放不下去，“你可是连吃外卖都能把自己吃进医疗所的人，你怎么能养鱼呢？你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他义愤填膺，似乎在替余苏梁打抱不平。


    “······”


    裴念凉：“当时我想请教你来着，你不在。”


    “别说了！”他失魂落魄地捂着心口，仿佛遭受了重大打击，“现在毁约还来得及吗？”


    “喂！”余苏梁一屁股挤开他，“这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监护人，你给我离她远点！”


    紧接着，裴念凉收到少年的呲牙警告：


    “你要是敢抛弃我，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