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天气潮热的晚上，拍卖会如期而至。


    新旧城区的交界处，偏僻的弄堂里，侧门排起了一条长龙。


    高矮胖瘦、父老乡绅，一应俱全，各个伸长着脑袋，眼里期艾地放着光。


    天堂拍卖所打着“所愿皆成真”的旗号，号称只和有缘人做生意，但凡是客人想要的，无论是好的坏的、阳间的阴间的，白的黑的，保准能在拍卖会上看见，能不能得到，得看钱包里的心诚不诚。


    这些都是慕名前来，准备在会上大展身手，掏空腰包，只为满足自己的欲望。


    星光连成片，弄堂的灯晦暗不明，紧巴巴地照亮几寸大的圆圈。


    裴念凉排在队伍的末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盯着眼前的空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忧虑什么生死攸关的宇宙大事。余苏梁看了一眼，闭上眼睛，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了一圈，一半是无奈、一般是服气。


    她怎么随时随地都能走神。


    很快轮到他们。


    裴念凉被身后的戳弄唤醒，眼神来不及聚焦，涣散迷茫地落在面前的接待员身上。


    短褂长裤的中年男人，模样看着和蔼可亲：


    “请您出示一下邀请函，以及身份信息。”


    他捏着裴念凉递出去的黑色信封，朝印章底部喷一口热腾腾的气儿，然后往信封上一戳。


    黑色的底纹上立马多出一个红颜色的“天”。


    “下一位！”


    接待员挥挥手，打发她进门。


    但余苏梁还在后头，裴念凉守在门边上不走。


    “请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以及身份……”接待员奇怪地“咦”了一声，眼珠子转了又转，险些转冒了烟。


    “鱼族？”他看着那双异样的眼睛，犹犹豫豫，直到看见瞳仁变大变小，才笃定：“鱼族啊，没有监护人陪同可进不去哦。”


    “我是他监护人。”


    裴念凉不知道第几次说出这句话。


    “哦～”接待员一副恍然的表情，似乎明白了裴念凉呆着不走的原因，“铭牌出示一下。”


    余苏梁依旧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合金链子。


    接待员的眼神从脖子上挪下去，接过来，顺手又向裴念凉摊了摊手。


    ？


    余苏梁主动解释：“你的手环，需要确认监护关系是否属实。”


    哦，这样。


    她再次把手环递出去，左手腕上的疤痕不可避免的露在视线中。


    异样的痕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的过往以及身份。


    她强装镇定，移开视线，告诉自己没有人会在意手腕上的凹痕和伤疤。


    接待员一眼都没带看，抓着手环，将铭牌放在手环的感应区，“滴”的一下，屏幕亮出绿灯。


    配对成功。


    “你这条小鱼人蛮少见的。”接待员对着裴念凉说，眼神却没从余苏梁身上移开，“要知道距离第一条鱼人上岸不过几百年，而生物演化的速度要以万年计。像他这种演化程度，说不定下一代、或者下两代就彻底丢掉鱼族的特征，成为人类。”


    他眼冒绿光，露出裴念凉见惯了的痴迷眼神。


    那种对于优秀实验品的渴望。


    “可惜，他没有生殖能力。”裴念凉一句话把他的算盘拨了回去。


    “……！！”


    “喂！”余苏梁直接烧成了红色，“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说！”


    裴念凉无辜眨眼：“不说实话，万一他想要拉你配种怎么办？”


    她这样一说，对方更是气得红温，猛地跺脚：“这事儿轮不着你操心！”


    接待员尴尬地拨了拨几缕心酸的头发，“呵呵，这位女士说话真幽默啊。”


    余苏梁哼了一声：“您可还是把这话收回去吧，她可一点儿也听不懂反讽，只会觉得您在夸她。”


    “……抱歉。”


    裴念凉觉得自己可以解释，默默在心里润色了几遍，但又怕火上浇油，一把火直接把人烧没了。


    索性不说话，暗自在备忘录的评价中备注了一个“玻璃心，说话注意分寸。”


    当然，这绝对不能让余苏梁瞧见。


    接待员在他们进去前，递给他们一张清单，上面显示着今天这场拍卖会上的物件儿。


    “海神之吻”赫然在列。


    没想到碰碰运气，一上来就碰见了大的。


    裴念凉心脏跳得飞快，游离的眼神逐渐聚焦在当下。


    穿过长廊，走进后院，钻入暗无天日的地窖，灯火通明的会场到了。


    座位是大剧院式的由下至上的弧形台阶，弧的中间是一处高台，那里就是拍卖台。


    或许是地下的缘故，这里并不宽敞，氧气稀薄，甚至有些压抑。


    会场稀稀拉拉地坐了点，鱼族和人类都有。


    裴念凉他们的位置在B区，一个不远不近、不偏不倚的普通地带。


    “你说这‘海神之吻’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混到压轴的地步。”余苏梁戳着清单上的字，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裴念凉，“会是鱼族吗？”


    “马上你就知道了。”


    “嘘！”他手指贴在唇边，“你别回答我，我在思考。”


    “……哦。”


    “距离乐乐失踪过去了五天，而这场拍卖会的邀请函差不多也是五天前发出来的，这种巧合的概率会有多大？”


    裴念凉摸着下巴，思忖着：有的时候过于巧合，可能就不是巧合了。


    “你怎么不说话？”


    嗯？


    她不解地望着他。


    “……你不是在思考吗？”


    “我在问你啊。”


    “……”


    裴念凉嘴角微抽，无语。


    真是难伺候。


    她把想法说了出来，又得到了对方的沉思。


    “……”


    借着机会，裴念凉故作漫不经心地问起：“话说，你们的海神是真的存在吗？”


    余苏梁从思考中抽离，有些嫌弃，又有些认真：“都喊他是神了，你还问存不存在？”


    “不存在吗？或许只是个代号，就像‘海神之吻’这样？”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但这重要吗？”


    裴念凉心里当然想说重要，但嘴上可不能露馅：“如果海神是个存在的人类，或者鱼族，那么‘海神之吻’也可以是鱼族或者人类。”


    “你这逻辑有问题吧。”余苏梁较真：“如果海神是人，那么‘海神之吻’难道不是吻吗？”


    “……我的意思是，这些称呼只是个代号，代号背后可以是任何东西，也可以不是东西。”


    “但谁会无缘无故拿‘海神’做代号啊，那可是鱼族的守护神，但凡是和‘海神’沾边的东西，没有鱼族会抵抗得了诱惑。”


    “是啊，究竟会是谁呢？”裴念凉盯着空气，眼神飘得很远很远，进入了自己的思维空间。


    余苏梁忽然端详起她来：“我怎么感觉你的话怪怪的。”


    “我只是好奇，海神对于鱼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的反应快到露不出任何破绽。


    “宇宙之神对于你们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海神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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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族就意味着什么。”


    “创造者？”


    “也许吧。”


    “信仰？”


    “也许吧。”


    “还是精神领袖？”


    “……”


    余苏梁眉头微皱，空洞的眼睛将裴念凉盯得有些发毛.


    他开口：“你该不会准备顶着‘海神’的头衔，招摇撞骗去吧。”


    “……”


    沉默，有时候震耳欲聋。


    裴念凉还打算进一步盘问，余苏梁忽然把头扭过去，“拍卖会开始了。”


    在一众掌声中，长袍衣衫的中年男人上场了。


    这个主持人意外的眼熟，不就是场外的接待员吗！


    进了个屋，短袍换成长袍，摇身一变，成了控场的主持人：“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你们天叔。欢迎来到‘天堂拍卖所’，在这里，天上飞的、地里埋的，活人有的，死人藏的，所求皆为所有，祝愿各位能在这里求到‘心之所想’！”


    随着一锤定音，天叔宣布：“拍卖正式开始！”


    第一件拍卖品蒙着红布，从升降台上缓缓下降。


    裴念凉抱着胳膊，以学者式的严肃观察着。


    隔壁座位的余苏梁忽然用手肘戳了戳她：“册子上说这是‘最后的晚餐’，我觉得这是某种玉石雕刻，你觉得是什么？”


    她不喜肢体接触，往边上挪了挪，“等他揭晓就知道了。”


    “猜一下嘛，你要是猜对了，我教你催眠术。”


    这个回报很诱人。


    于是裴念凉干了件平日里不会干的事情。


    “画吧。”她猜。


    “啧。”他嘴又开始欠：“你居然这么没有原则。”


    疑似报了刚才的仇。


    “……”


    裴念凉看向他，眼神是寂冷的，拳头是攥紧的。


    “开个玩笑啦，一点儿也不幽默！”他语气略微没底气：“我说话算数，要是这玩意儿真是画，我肯定教你，行不？”


    她这才将眼神放柔，专心去看天叔揭晓。


    红幕揭开，一块长4米、高3米的巨大化石呈现在眼前，激起一阵骚动。


    居然是化石。


    两人都猜错了。


    天叔慷慨激昂：“这是白垩纪时期形成的海洋化石，各位眼前的这条4米长的硬骨鱼，名为剑射鱼，如果活到今天，也是鱼中的巨无霸。”


    化石在拍卖场上不少见，但跟城墙一般大的海洋化石属实是稀奇。


    大概只有海洋研究爱好者愿意把这大石头搬回去。


    “当然了，如果只是一块普通的化石，也不会出现在这儿。”天叔神秘一笑，端着微型扫描器来到化石边，轻轻一照，细节便投射在会场的屏幕上：“各位看官仔细瞧，这条鱼肚子里还有一条完整的吉氏鱼。”


    化石上的鱼骨盘根错节，没有秩序，细细去看，还真能瞧出两条鱼的骨头。


    “剑射鱼、吉氏鱼同属于乞丐鱼目，本是同根生，想吃何太急，一场泥沙而下，双双被掩埋成化石，故为‘最后的晚餐’。”


    食物在肚子里消化需要时间，这条大鱼在进食后极端的时间内，地球迎来了一场巨变。


    这是两条生命瞬间死亡的印记，也是一场浩大的见证。


    沉迷古生物学的富家子蠢蠢欲动，企图将这块堪比城墙的宝贝收入囊中。


    生命啊，既是瞬间，又是永恒。


    裴念凉品味出点意思来，对这块灰扑扑的石头略有心动。


    她偏过头，嘴唇微启。


    余苏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