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研发中心。


    温恬低着头和桌上的那份“计划书”面面相觑，内心已经天人交战好一会了。总觉得，这件事哪里都透露着一些离谱。


    不过他还是打开看了。


    何星洛说是这是计划书，其实写在笔记本上。大概是因为上班又困又无聊，还有他随手的涂鸦。


    画了一只小兔叽。


    温恬笑了一下，继续往下看。


    攻略计划倒是的确写得很认真，但是看着更离谱了。如果这种计划真的有可操作性的话，那位厉少爷大概是脑子不太好。


    因为正常人睡觉的时候发现有人在自己床头哭得梨花带雨的话，并不会由衷地赞美这人哭得有多好看，只会告诉警察叔叔他遇到了变态。


    ……


    温恬一个人上班，感觉挺无助的。


    他往后翻了几页，发现快速翻动笔记本时，何星洛画在书角的小兔叽会翻滚。


    温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又一遍。


    第三遍的时候，发现笔记本最后几页还有内容。


    温恬鬼使神差地把开始阅读，他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收回来，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冷意，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彻底底。


    荒诞和恐惧从无边际的空气中将他攥紧，死死地掐住他的喉咙。


    他试着再读一遍时，却像是不认识文字一样，根本看不清在写什么了。他低头，用颤抖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指着阅读。


    却连十个字都读不到。


    这个笔记本上，何星洛写下的是原剧情中的几个关键情节。主要是导致主角攻受感情变化的几个重要剧情。


    对于读者来说，或许这是主角攻受慢慢爱上并达成HE的过程，虽然有波折，但结局依旧充满了美好和甜蜜。


    可对于温恬来说，是他自己逐渐被杀死的过程。


    他从出生开始就被放置在得不到爱的环境里，令人窒息的家庭，充满利用的亲情，永远被捉弄和为难的命运，甚至在那么艰难的境况里，依旧要保持乐观温顺，要最好的成绩和最优秀的绩点。


    为此他压榨自己的每一分钟，昏暗破旧的灯光，冬天通红的双手和永远也不保暖的大衣，至今还令他心生恐惧，对冬天生不出任何浪漫的联想。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只是为了让他在天之骄子面前生出自卑，让他的自尊低到泥潭里，让他把砒霜当成解药，把霸凌错认成偏爱。


    他连家人的偏爱都得不到，当然会因为被奉为神明的一点点关爱而感恩戴德。他心甘情愿地折断翅膀，然后被好好保护起来。


    他过往人生中的挣扎和努力显得无比可笑，因为那一切都将会化为虚有，最终换来一个牢笼。不对等的恋爱关系，会令他永远成为某个人的附属品和对爱情忠贞的证明。


    可是凭什么呢。


    他努力生活，费尽力气挣扎的二十年，最后换来的是一个男人的爱。


    这多可笑啊。


    他自己的命运，自己却成为被明码标价的筹码。


    温恬的嘴角机械地勾起一个冷笑，半张脸麻痹没有知觉，另半张脸却抖得很厉害。他终于放弃再次尝试阅读，开始粗重地喘气。


    他的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内心只觉得荒唐。这样一来，他从前无法理解的很多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包括他在自己身上感受到的违和感。


    有时候他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要绞杀他的网，可即便在没人的时候他还是会表现得那么坚强乐观，甚至于有一些逆来顺受。


    原来那真的是一场滑稽的表演。


    他人生的一切都有既定的路线和终点，唯独他自己的意愿和感受不重要。


    是这样吗？


    温恬抬头看向周围。


    窗外有一望无际的蓝天，有新旧不一的高楼大厦，有人声鼎沸的热闹，也有无人问津的小巷。收回视线，是整洁明亮的办公桌，办公桌的电脑正在运行他自己写的代码。


    除此以外，还有P大同学。


    现在他们在同一个项目组，在做他提出的项目。


    这些人，并没有像从前他遇到的所有人那样吹毛求疵地找出一个理由来孤立、霸凌他，对他也没有偏见。


    “温恬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一位同学问。


    “是啊大神你也不要太拼了，跑数据这种小事可以放心交给我们！”另一位说。


    “我给你接了一杯热水，要喝点吗？”


    “谢谢。”温恬说。


    他们的确是不一样的。


    可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温恬敛眉低头喝水。那些无处不在，肆意滋长的对他的恶意，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


    温恬的视线看向桌上的笔记本。


    答案呼之欲出——


    在何星洛出现以后。


    他在厉家老宅生日宴做侍应生那天就很奇怪，先是王领班让侍应生们都戴口罩，导致厉之韬没能在宴会上认出他。


    还有雨夜中，何星洛递给他那一柄明黄色的雨伞。


    再后来孙铠试图对他下药，又是何星洛阻止了这件事。温恬不知道这些事中间有多少巧合，至少从结果来看，都是何星洛让他改变了既定的命运轨迹。


    可何星洛为什么还认为他会喜欢上厉湛北？


    他现在甚至没记清厉少爷的长相，更别说会产生什么好感了。厉湛北和从前遇到的那些刻意刁难他的人，根本就是一样的。


    只有何星洛不一样。


    可是何星洛以为他喜欢厉湛北。


    减一分。


    不被切断和所有人正向联系的他，有自己的研究方向和事业规划的他，对于成为任何人的豢养的金丝雀都没有兴趣。


    他是一个普通人。


    他有自己要做的事，只想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他自己要往上走，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看属于他自己的风景。


    他对于救赎游戏不感兴趣，他更愿意自救。


    温恬神情一松。


    他在漫长岁月中积攒的那些惶恐不安、战战兢兢，一直以来压在他身上的某种沉重负担，全都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温恬，你真的没事吗？”刚才替他倒热水的同学办公椅滑过来问。


    “我很好。”温恬回头说：“不过我猜你不太好，你昨天改过的代码运行结果不符合预期。”


    “啊！！！！”


    痛苦尖叫和四面八方的嘲笑声响彻整个办公室。温恬也跟着笑起来，同时把那份“计划书”收了起来。


    ·


    何星洛在总裁办跟秘书点完餐，就急匆匆地往回赶，只来得及在门口跟厉少爷说一句再见。何星洛身后，打算跟厉湛北汇报的秘书闻言赶紧撤退。


    明天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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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有三个人这件事，还是让厉董自己发现吧。


    什么叫人生处处有惊喜。


    这就是：）


    何星洛走得那么急，主要是因为小系统在他脑海里一直发警报：【警告！警告！温恬的情感波动值出现异常波动】


    【温恬情感波动值+50】


    【温恬情感波动值+50】


    【温恬情感波动值-100】


    【温恬情感波动值-999】


    【温恬情感波动值+1000】


    【温恬情感波动值-1】


    【温恬情感波动值+1000】


    【……】


    何星洛一边盯着电梯的楼层数，估算自己有多久能回研发中心，一边问小系统：“温恬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跳楼机了？”


    小系统申请查询，小系统查看查询结果。


    小系统急得团团转。


    小系统疑惑不解：“温恬没干什么啊，他只是看了你制定的攻略计划，虽然阅读速度远远低于温恬的阅读平均速度，但是这只能证明温恬有在认真看啊，他到底为什么这样？”


    “……”


    何星洛沉默。


    何星洛死气沉沉地沉默。


    何星洛闭了闭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想到了什么。他问：“温恬全都看了？”


    小系统：“根据阅读时长判断，一字不落。”


    温恬笑容勉强，挺好的。


    这下距离他完成任务更遥远了。何星洛问：“我们这个任务要是完成不了，会有什么后果？我要一直留在这个世界吗？”


    “……”小系统抖抖：“不要啊，这种事！如果没能完成任务，在剧情结束之前是不能离开的！”


    “剧情结束与否，解释权归主系统所有。”


    何星洛再次闭眼。


    完蛋。


    小系统卡巴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温恬的情绪波动值为什么化身跳楼机了？”


    “是啊。”


    何星洛神情呆滞：“因为那个笔记本上不仅有我写的攻略计划，还有原剧情所有的重要情节！”


    小系统：“！！！”


    小系统原地旋转一分钟，晕晕乎乎地跟上去。现在这个世界不止一个统，因为统裂开了。


    何星洛在研发中心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


    他颤抖着举起门禁卡刷授权，先探进一个脑袋。


    悄悄观察.jpg


    十秒钟以后，他才犹犹豫豫地跨步进去。他手压着胸口，往前走一步，再一步，每一步都走得认认真真。


    一分钟以后。


    办公区爆发出一阵哄天笑声，何星洛赶紧跑过去。其他人他都不关心，径直看向温恬。


    温恬手里是那个笔记本！！！


    温恬把笔记本放到了一边，越过人群看向门口。何星洛心虚地想转身逃跑，死腿，赶紧跑啊！！！


    可是他的腿纹丝不动。


    何星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恬行动自如地出现在门口，他嗓子发紧：“温恬，我我我……来拿我的笔记本。”


    还给我吧，求你了。


    “三十分钟之前，在茶水间。”温恬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沉黑的眼眸凝望：“学长，我们说好等你回来再继续讨论的。”


    “……”


    啊，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