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大多数人并不知晓恐惧症的全貌，将变异的大红蜘蛛，诡异的飞蛾归咎为附近工厂排出了废水导致物种进化，将晕倒的刘茹茹被光芒裹挟消失，解释为研究院的最新科技。


    并没有怀疑自己，也可能是异变的一环。


    陈霆辰厉声道：“后退，撤出食堂！”


    难以言喻的恐惧迅速传播。切身的危险来自朝夕相处的同学，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这也是一开始没人告诉他们的原因。之前杨枫野提议的常亮手环屏幕，现在放眼望去，白色数字全在疯狂地跳动。


    害怕他人成为怪物，害怕自己成为怪物。


    人群没有再抱团，而是各自分散。人多时缓解的紧张此刻翻倍地涌出，袭来更多更深的恐惧。


    “麻烦了。”陈霆辰喃喃道。


    他和闫毕混在学生之中，就是为了提防类似许汀这样被畸变生物侵蚀掉大脑扔掉手环的意外。


    此刻，陈霆辰终于明白，闫毕之前与翁焦和公上慕质问时，那句人手不足，保护措施太少是什么意思。当时他尚且觉得是闫毕随便找了个理由挑刺。毕竟行动处本身人手不足，正式队员基本可一人管控一个辖区。


    然而那是在气象局通报特征值正常的情况下。


    ——太突然了。


    当每个人的恐惧瞬间全部濒临爆发。


    甚至不必刻意引导，只需要一个火星，恐惧便如荒野大火，熊熊升起。


    窦颜是最先冷静下来的。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闫毕和杨枫野，迅速和陈霆辰组织大家疏散。


    陈霆辰咬牙回头看了一眼与许汀对峙的闫毕和杨枫野，深知挣脱手环的束缚那东西该有多难对付，跟着人群一同跑出食堂。他找了高处，视野较好的外景台，紧盯着散落的人群，以免出现第二个类似许汀的情况。


    食堂内，闫毕躬身，捡起被摔断的手环，用吸附纸将地面的澄清液体吸干净，塞进一个拇指那么大的玻璃瓶。


    杨枫野不懂都现在了这人怎么还这么爱干净。


    闫毕小心将玻璃瓶收好，对上她的目光，简单扼要地说了一句：“就这一小瓶，三十万。”


    杨枫野瞳孔地震。


    好家伙，她是戴了个三线小城市的房子在手腕上啊！


    “在检测到恐惧值将要到达第一期时，手环会向血管里注入少量这种液体。”闫毕轻巧躲过许汀扔过来的一张桌子，一边向她解释，“能够很好地阻止意识被畸变生物侵蚀。这样，在少了畸变生物膨胀需要汲取的恐惧之后，力量会削弱不少。”


    闫毕吸引了许汀绝大多数的注意力。杨枫野趁乱跃进了食堂放菜的窗口里，躬身悄悄接近了许汀。


    已知许汀被影子怪物寄生，手机的手电筒能消灭掉一定大小的怪物。


    杨枫野掏出手机。点开屏幕下方的对话框。


    杨枫野：在？


    杨枫野：来活了。


    TAT：嘤。


    TAT：永远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哭哭。


    杨枫野：你消灭影子的范围能有多大？


    TAT：……


    TAT：取决于你手机的电量。


    TAT：85%以上能勉强覆盖一个五岁儿童的大小，50%以下最多能有一桶5L水那么大。


    TAT：当然，这些是你手机的极限。不是我的极限。


    杨枫野：那意思就是面前这个，你消灭不了咯？


    TAT：……


    TAT：如果能跟你学长说的那液体一起用上，就没问题。


    杨枫野迅速关注到细节：你监听我？


    TAT：……我这是收集用户数据，为你提供更好的服务。提升用户体验的事情，怎么能叫监听呢！


    TAT：我真是任劳任怨，你得付我报酬！


    杨枫野：。


    杨枫野：好说。


    TAT：我要一百万。


    杨枫野：你可以再离谱点。要做梦的话不如做个大的。


    TAT：。


    TAT的头像就是那只杨枫野当年捏的小布偶，总感觉它把她的聊天方式全学了过去。


    小布偶还继承了她的讨价还价，绝不吃亏。


    TAT：那你先欠着。


    也行。


    杨枫野思考着，反正TAT也是虚拟电子宠物，想要的应该也不过是升级最新款的混沌云系统，或者安装交互语音插件之类的功能。


    TAT：请签字。


    它发过来命名为《劳务雇佣协定》的文件。


    杨枫野：……等会签，现在没时间。


    TAT看起来很紧张：你可不能让我打白工。一定要记得啊！


    杨枫野：行行行。


    打字间，她已经摸到了许汀的背后，离她仅有三张餐桌的距离。


    目前为止遇到的畸变生物。李思琦的是大红蜘蛛，刘茹茹的是她父亲。


    许汀的畸变生物却不知隐藏何处，按照说法已经侵蚀了她的意志，难道是在脑子里？


    另外，大红蜘蛛和刘茹茹的父亲都是现实里真实存在的事物。而许汀信奉神明，如果害怕的是恶魔——


    不属于这世间的恐惧是否也能实体化呢？


    杨枫野紧握着手机，暗中悄悄观察，同时寻找一个时机。


    不知道是不是食堂电路老化的原因，白炽灯一直在闪烁。跟随许汀的影子也在断续地闪动。


    有那么一个瞬间，它悄悄攀上了许汀的脚踝，一个尖细的突刺，前端形状像吸盘，而底下生长着短绒毛。


    借由瞬时记忆，杨枫野从来不会看错。


    它在影子里。


    就在此时。


    食堂外突然发出巨大的爆炸声，震荡的声波刺耳嘹亮，生生震碎了天窗的玻璃！


    紧贴墙壁的陶瓷瓦片随之剥落，簌簌落下，砸到地面！


    原本正在专心闪避的闫毕往外面看了一眼。外景台上，原本监视剩余众人的陈霆辰已不见踪影。


    而夜幕已至。


    高悬明月被重重乌云遮掩身形，偶尔漏出几缕晦暗的光线。


    更高的地方，送来一阵相当寒冷的风，寒风里掺杂着细碎的白色，飘飘扬扬。


    某一片落到杨枫野的鼻尖，激得她一哆嗦。


    ——竟然是雪花。


    夏末的雪花。


    雪花飘落，闫毕也对猫捉老鼠的游戏失去兴趣。他向拔起餐桌的许汀缓慢地伸出手。


    如果陈霆辰在场，就能认出，那是他折断骷髅飞蛾翅膀前一样的姿势。


    然而另一道刺目的光线投射了过来。


    过于灼热的光芒，接触到的一瞬竟然有短暂的痛感。闫毕扭头，发现一直躲躲藏藏的小学妹突然探出了毛茸茸的脑袋，举着手机向这里照过来。


    她喊了一声：“学长！把三十万泼她影子上！”


    闫毕：……


    他反应了一下三十万是什么，向前伸出的手收回，迅速掏出玻璃瓶，来不及拧开，毫不犹豫，直接砸到许汀附在墙壁上的影子上。


    刹那间那影子枯萎。


    笼罩着许汀躯干浅薄的那一层黑色也如潮水般褪去，仿佛失去了借力点，她双眼一翻就要软倒——


    杨枫野稳稳接住了她。


    而许汀扛起的餐桌将砸向闫毕，就在杨枫野以为他好歹是防恐部实习生，应该没多大问题时，却听到闫毕并不那么从容的声音：“嘶！”


    杨枫野一顿，她腾不出手，反身就是一个飞踢。


    原本正在降落的大铁桌被这太沉重的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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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生扭转了方向，桌角“砰”一声撞上承重柱，反弹到地面还没停下，再蹦跳了三次才抵消掉那一脚巨大的冲力。


    闫毕：……


    怪不得能单枪匹马逼退畸变生物。


    他掏出之前捡起的破碎手环，接触到许汀的一瞬，光芒包裹住了她。


    下一刻，她消失了。连带着她匆匆露了一面的畸变生物。


    居然是只半大的蚊子。不是什么恶魔。


    杨枫野有些失望：“还以为会有抗镰刀的死神。”


    闫毕：“蚊子吸血，怎么不算一种吸血鬼呢。”


    杨枫野：“。”


    为了省电，杨枫野迅速熄灭了手机屏幕，错失了TAT的控诉。


    TAT：他把这东西弄走了我吃什么！


    “对于已经到第一期的患者，会去广场医院看护，很安全。”闫毕说。


    越来越大的雪覆盖住一片狼藉的食堂。


    冰冷的白色晶状体堆积在一起。


    杨枫野接住一片：“现在这世界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奇怪。”


    闫毕道：“既然如此，去外面看看呢？”


    之前那巨大的响动将窗户震碎了一个破洞。怎么想外面的情况都不会乐观。


    两人刚一踏出去，迎面就撞上了神色紧张的陈霆辰。


    “你们可算出来了！”他慌慌张张地大声道，“手环似乎被许汀搞出了点问题，完全传送不走！不过还好意识都是清醒的，不用担心精神上面的问题！”


    那也就意味着——


    杨枫野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空旷的街道，零星几盏路灯亮着微弱的光。


    光亮之下，阴影犹存。


    黑夜才是它们擅于捕食的猎场。


    跟树干差不多粗壮的蟒蛇缠绕住停留的某辆轿车，蛇信子对着几人森然吐出。不断有黏稠的汁液混合着雪水落下，抬头望去是一张布满尖刺的深渊大嘴。而不知是谁未完成的论文在脚底下堆成厚重的一层，仿佛也有生命一般流动。已经没有多少可以行走的道路。


    “我一个没注意，他们全都被感染了！不知道有多少只畸变生物！”


    陈霆辰急声道。


    加上杨枫野一共有30名测试者参与。最先被淘汰的男生，刘茹茹和许汀被传送出去不算，杨枫野，闫毕和陈霆辰不算。


    闫毕思索片刻：“24只？”


    杨枫野沉沉道：“25。李思琦还在这里面。”


    蟒蛇和那张深渊巨口正在对峙。在它看来，这三个弱小的人类没有什么兴趣。


    哪里传来浑厚的钟声，此时敲响。


    晚上七点。


    如此怪诞的小世界。


    杨枫野仰头，望向罩子。


    似乎只有基地里面才是这幅惊悚景象。伴随着纷扬雪花。


    更像了。


    一个橱窗里展示的玻璃球。而橱窗外，驻足的行人毫不担忧玻璃球的动荡怎么会波及自身。


    蟒蛇和大嘴巴还在各自警惕地对峙，仿佛在争选存活到最后的优胜者。


    ——优选。


    ——蛊虫。


    “对于防止外溢的保护措施很到位，然而却对参与测试的人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放养。”杨枫野忽地开口，豁然开朗。


    “——是人啊。”


    杨枫野自语喃喃：“原来还有人。难怪他说我只回答对了一半。”


    陈霆辰不懂她在说什么，投来好奇的目光。


    蛊虫优选。


    争抢着活下去的，不仅是蛊虫。


    ……也可以是人。


    将具有毒性的人和畸变生物共处一室，聚在密闭的基地罩子里，任由他们互相争斗。


    竟以人肉为饲料，意图挑选培育出活到最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