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妹妹和妹夫，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临床的病号主动和我搭话，他告诉我他是邻村的。


    我俩聊着聊着，互相比较了一下岁数，我比他小几岁。


    他说读书的时候，他和我弟弟是一个年级呢，时光过得真快，如今他的孩子都上初中了。


    再看他，因患肝病已经到了肝腹水晚期，腹部肿胀得厉害，高高隆起，像一个随时可能破裂的气球。


    因为这病，他完全干不了体力活，也就没了经济收入。


    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妻子绝情地扔下他和孩子，离家出走后便没了音讯。


    现在，他的病情愈发严重，母亲只能在家里伺候孩子上学，而他那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则在医院寸步不离地陪护着他。


    他跟我倾诉着，住院看病花的钱，全是老父亲东拼西凑垫付的。


    他说老父亲年纪那么大了，也没多少经济收入。


    为了能省一点医疗费，天天在家里做好饭，自己吃完后再拿到医院给他吃。


    每天就这样在医院和家里之间来回奔波，风雨无阻。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渐渐哽咽，忍不住哭泣起来，边哭边说：


    “我欠父母的太多太多了，这辈子也还不清，父母的恩情更是无法报答了……”


    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的。


    他的老父亲在一旁，眼里满是心疼与无奈，我和他老父亲赶忙安慰他：


    “人要往宽处想啊，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积极配合治疗，生病后，心情和情绪对病的恢复很重要。随着医疗技术的不断进步与发展，也许就可以治好你的病呢。”


    他苦笑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声说：


    “但愿如此吧……”


    夜深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叫。


    时断时续地，传来他在被窝里低沉的泣声。


    还有他老父亲坐在床边低低的叹息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承载着这个家庭所有的苦难。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完全亮，我就早早醒来。


    看着母亲熟睡的面容，心中满是担忧。


    我轻手轻脚地来到街上，买来了油条、稀饭和鸡蛋，希望母亲能多吃一点，补充些营养。


    回到病房，母亲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明显感觉她呼吸有些困难，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憔悴，一看就是没有食欲的样子。


    在妹妹的再三劝说下，母亲强撑着坐起来，微微颤抖的手接过碗，喝了几口稀饭，坐了一小会儿，就又虚弱地躺了下来。


    再看邻床的病号，因为昨晚的哭泣，眼睛红肿得厉害，整个人显得更加萎靡不振。


    不到七点钟，舅舅和大爸都匆匆赶到了医院。


    只见舅舅脚步匆匆地走到母亲病床前，轻轻地俯下身子，生怕惊扰到母亲，轻声细语地问：


    “妹子，好点了么？你想吃点啥？我去给你买？”


    母亲微微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


    “娃娃都买来了。”


    舅舅如此轻声细语地和母亲说话，我心里不禁猜测，难道舅舅知道母亲的病情了？


    这时，妹妹悄悄地扯了我一下衣角，我们跟着大爸来到病房外。


    妹妹小声说：


    “让舅舅和母亲单独说说话吧。”


    在病房外，妹妹告诉我们，舅舅已经知道母亲的病情了。


    原来，昨天妹妹回家的时候，舅舅已经在我家了，当时正在包包子。


    母亲病了，舅舅包包子、包饺子，他心里是有寓意的，想着“包好包好”，能保住母亲的病情，盼着母亲身体早日康复。


    妹妹就帮着舅舅一起包好了包子，准备送到医院给母亲吃。


    舅舅当时一直追问妹妹：


    “你母亲到底得了啥病？”


    妹妹实在是不忍心拒绝舅舅，又不想隐瞒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告诉了舅舅。


    妹妹说，舅舅听了以后，沉默了很久很久，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包着包子，可那沉默中，却仿佛藏着无尽的悲痛。


    我和大爸听了，也只能无奈地说：


    “告诉就告诉了吧！瞒是瞒不住的，舅舅早晚也会知道的。”


    一会儿，妹夫也来到了医院。


    昨天，是妹夫用拖拉机心急火燎地把母亲送到了医院。


    我跟妹妹详细叙述了昨天下午母亲病情确诊的经过，每说一句，心里就像被揪了一下，那种无奈和痛苦，一下子涌上心头。


    上午八点，医生们准时来查病房。


    查房结束后，大夫给我和弟弟递了个眼色。


    我和弟弟心领神会，赶紧跟着大夫来到病房外。


    大夫神情凝重，看着我们缓缓说道：


    “让你母亲在医院打几天吊瓶，就回去吧！”


    我和弟弟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大夫这话背后的意思，母亲的生命，已然进入了倒计时……


    那一刻，我的世界像是瞬间崩塌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心中五味杂陈，满是悲痛与无奈。


    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将特别的珍贵，我必须珍惜和母亲在一起的每一刻，尽我所能，让她最后的时光，多一些温暖和安宁……


    八点半，医生查完房，妹妹和弟弟留在医院陪护母亲。


    上午九点半，弟弟看了看时间，无奈地跟母亲说：


    “妈，我先回单位上班啦，上完班我就马上回来。”


    母亲微微点了点头，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你去忙吧，别耽误了工作。”


    弟弟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转身走出病房，大爸和我赶忙跟在后面送弟弟。


    我们随着弟弟走出病房，来到楼梯口转弯处。


    突然，舅舅从后面喊着弟弟的乳名。


    弟弟听到声音，急忙转过身来。


    只见舅舅眼巴巴地看着弟弟，泪水不停地从他的脸颊滚落，一脸无助的模样。


    舅舅快步走上前，紧紧地把住我和弟弟的手，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用不用到省城或其他大医院，给你妈去看一下病？说不定还有希望呢……”


    一旁的我心里一阵刺痛，缓缓摇了摇头，把昨天大夫说的话，一字一句地跟舅舅复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