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秋狩

作品:《始乱终弃了清冷书生后

    往年的秋狩,多是休闲放松。


    但今年不同,需校猎、点兵,且围猎场设在西郊,大有震慑萧家的意思。


    这次秋狩,秦郜着意让太子秦衡一手操办。


    秋狩要持续三日,需在西郊小住几晚,西郊荒僻,只能住临时搭建的帐篷,不过吃食住行都由宫人准备,一切倒还妥当。


    到了那日,正是秋高气爽、桂金飘香。


    皇帝出行,百官自然随行。


    此番秋狩,秦郜壮志凌云,但第一日的校场点兵就出了差池。


    秦郜龙颜大怒,在百官面前痛斥秦衡办事不力。


    本是热闹的秋狩,因着第一日的开场,变得沉闷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第三日。


    白日里,只是寻常的狩猎。夜里的篝火宴席上,传杯换盏、载歌载舞。


    夜宴篝火明亮,映照在席上每个人的面庞上,忽明忽暗。


    秦知夷没敢饮酒,火光照耀中,她注意到,从席外进来几道人影,瞧着是宫侍模样,举止身形却全然不像。


    此次设宴,男女分席,秦知夷并没和萧羿一道,她的身边此时正坐着崔宛禾。


    秦知夷心有疑云,她向崔宛禾问道,“此次秋狩,李轲有替太子操办其中一二,你可知夜宴兵防是哪家布置的?”


    崔宛禾回忆了一番,说道,“好像是萧家?”


    西郊大营不是正在被查么,怎么还是萧家!


    秦知夷心中顿时一凉。


    突然,一声高亢的尖叫声划破黑云低压的长空。


    “有刺客!护驾!”


    场面立刻混乱起来,十几名宫侍、侍卫缠斗起来,分不清哪个是刺客。


    尖叫声、血腥味顿时弥漫在方才还欢歌笑语的宴会。


    人人自危,混乱不堪。


    秦知夷逆着散乱的人流就要去找崔宛禾,却见她失魂落魄地坐倒在一具尸首面前。


    秦知夷忙上前,一把拉起彷徨失措的崔宛禾,“快走!”


    秦知夷拽着人,转身就要离开宴会,迎面被一不知是刺客还是惊慌失措的宫侍划了肩膀一刀,顿时鲜血漫涌。


    忍耐着疼痛,秦知夷一脚将人猛踹开。


    好不容易离开宴会,寻到她的帐子里,秦知夷才发现崔宛禾整个人正在泪如雨下。


    秦知夷压着伤口,嘶了一声,觉得崔宛禾情绪不太对,“宛禾,你怎么了?”


    崔宛禾好似才回过神来,看见秦知夷蓝色衣衫被血浸染,慌张喊道,“快!快找太医,找郎中!”


    秦知夷却是摆了摆手,自顾简单处理了一番,外间还不知有没有拿下刺客,此刻上哪找什么太医。


    两人在帐子待了不过一会,外头好像静了下来。


    姝花从帐子外跑进来,“殿下,您没事!我的老天,怎么这样多的血!”


    宴会上,侍从都不得随行,都在席外等候,宴席上出了事,他们自然也乱成一套。


    眼下,姝花却径直寻到她的帐子里,那就是宴会上的刺客一事平息了。


    秦知夷问道,“刺客抓到了?”


    姝花有些惊恐地回道,“全死了,太子也……死了。”


    秦知夷和崔宛禾一齐错愕地出言道,“什么?”


    姝花抖声解释道,“太子被萧将军射杀,不知道是不是场面太混乱了,奴婢也只是听来的,并不清楚席上是什么情况。”


    哪有这样巧的事?


    宴会的布防是萧家,偏偏还是萧羿射杀了太子?


    乱了,都乱了。


    此时,帐子外,萧羿身边的何炳满身脏污,还混着不少鲜血的冲进来,哭喊道,“殿下,殿下!陛下要即刻处置将军,求您救救将军!”


    秦知夷升腾起不好的预感,皱着眉头,“别急,慢慢说。”


    何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宴席遇刺,萧家设的布防,将军自要前去救驾的,可不知为何,宴上突然传来太子身死的消息,不多时,将军又被扣住,卑职多番打探,听陛下身边的人说,陛下疑心刺客是将军的人,正要为了太子之死处置将军!”


    秦知夷只觉此情此景甚是熟悉,一如陈翀当年!


    以刺客之事责问萧家宴席布防倒说得过去。


    但事情未查明,席上混乱,知晓内情的人甚少,秦郜这么着急在西郊处置萧羿,是想将一切都闷死在肚中。


    秦知夷说不上多相信萧羿,但是萧羿绝不是那种兵行险招之人,若要谋逆,他也是领兵逼宫,而不是派什么刺客。


    萧羿若是死了,萧家就乱了,京中势力不平,只会硝烟四起!


    秦知夷慌忙带着姝花、何炳,就要往秦郜的帐子里赶。


    必须先保住萧羿!


    围场已经逐渐恢复平静,秦知夷却在前去的路上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从宋家的帐子里出来。


    “陈容鸢!?”秦知夷喊住那道身影,问道,“你怎么在这?”


    陈容鸢也是一惊讶,回道,“宋闻渡病好之后,头次参加狩猎,侯府担心他的身体,就托我全程照看。”


    秦知夷疑惑道,“不是说断干净了?”


    陈容鸢摊了摊手,“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哦,不,金子。”


    秦知夷扶了扶额,心中顿时有了个主意。


    今夜这么乱,秦郜要处决萧羿的消息恐怕已经走漏,此刻他的帐子里肯定去了不少文武大臣游说。


    不管他们站在哪一边,她只要把太子的死因说得越是不清不楚,就算不是真的,也能拖一阵子。


    一定要让事情闹回京城,绝不能让秦郜将所有的事都闷死在西郊。


    秦知夷立时扭头问何炳,“太子的尸首停放在何处?”


    何炳回道,“还在宴席上放着呢,谁都不敢动……”


    秦知夷再次向陈容鸢问道,“你能不能查探出尸体致死原因,或能依此再说出些什么有疑的地方?”


    秦知夷想说编点什么,姝花和何炳还在,她也不好太直接。


    陈容鸢眼睫轻眨了两下,似是会了意,说道,“这不难。”


    秦知夷又道,“验过之后,还需要你随我去面见圣上,你敢不敢?”


    陈容鸢一愣,不放心地说道,“捅了篓子,你能护着我的吧?”


    秦知夷应下,“自然。”


    宴席的帐子里,横尸十几,秦衡的尸首已临时抬放好了,盖了白布,暂且放置在帐中。


    零散几位宫仆正收拾着帐内残局。


    姝花机灵,往前一站,“殿下闻太子噩耗,要独自悼念一番,你们先下去吧。”


    今夜发生太多事,宫仆们闻言也不敢多问,匆匆磕过头,就出去了。


    帐子内不相干的人清空后,陈容鸢得了秦知夷眼色,上前就掀开了白布,细细查验起来。


    秦衡身上的伤不少,陈容鸢摸索着,目光最后停在他的脖颈处。


    她的面色逐渐疑惑起来,“脖颈处是致命伤,利器应该是短刃,许是匕首一类,但这个刀口的方向……”


    秦知夷轻咳一声,“不必忌惮,随意说即可。”


    陈容鸢回道,“他可能是自刎的。”


    秦知夷愣了一瞬,很快又道,“这个说法不行,秦衡要是自刎,那就是畏罪自戕,不就说明刺客与他有关系了,我们现在得说是刺客杀的他。”


    陈容鸢面容严肃地说道,“我说的是真的,他是自刎的。”


    秦知夷看着她眼里的认真,又看了一眼没有一丝温度的秦衡,彻底惊住了。


    几番折腾,秦知夷一行人终于来到秦郜的帐子里。


    偌大的帐子里,秦郜面前跪了一地的朝中官员,台阁官员跪在另一侧,蔺九均也在其中,萧羿却不见踪迹。


    秦郜跟前,只有李轲立于一众官员之中,执着进言,“陛下,宴会遇刺,慌乱不堪,应回京细细查明,再行定夺。”


    秦知夷自知李轲说的是要定夺谁,她扬声走来,行了个叩拜大礼,“长仪拜见陛下,太子之死实有蹊跷!”


    收到秦知夷的眼神示意,陈容鸢上前两步,叩拜后,细细说来查验后的致命刀口是为匕首之伤,却未言明是自戕。


    言毕,一个年纪颇大的官员仍是跪着,却抬了头疾言厉色道,“你一介庶人,怎敢查验太子之身!”


    他又直指秦知夷,说道,“长仪殿下一介女流,更不应当站在此处参与朝廷中事!”


    秦知夷面不改色,字字铿锵有力地说道,“长仪闻此宴席之事,便探听追寻,果真发现太子殿下的死因有蹊跷之处,布防兵都是用刀用箭之人,太子殿下怎会死于匕首之伤?曾经垂帘听政的谢太后是长仪的祖母,曾主理查探贪腐之事的是长仪的父亲,长仪虽是女流之辈,却也耳濡目染,并非耳聋眼盲之人。”


    她知道这么说会引起皇帝不悦,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而后,秦知夷对皇帝叩拜道,“陛下,太子之死实为蹊跷,萧家为宴席布防是失职,刺杀一事还请陛下明察!若是在座哪位大臣不信此番查验结果,还请陛下再请太医仵作前去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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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知夷三言两语就将萧羿的过错归咎至宴会布防失职,句句不谈太子之死与萧羿有关,还提及谢太后和秦扶徴,秦郜心中顿时燥郁非常。


    秦知夷话里说哪位大臣不信就去查,这不明晃晃地说他不信么!


    不管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女子验得对不对,秦知夷已挑起了疑,他若是不让人去查,正就说明秦衡的死因就是不清不楚。


    帝王上座,看着帐子这么一出,他面容低沉,半刻后,出言道,“蔺卿,你怎么看?”


    立时,帐中稀稀疏疏向蔺九均投去几道目光,其中就有秦知夷。


    蔺九均缓缓抬头,目光与她对上,片刻又移开,他抬手作揖,泠然道,“夜已深,今日兵荒马乱,陛下该歇息了。”


    蔺九均未直言是非对错,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秦郜瞬间紧皱眉头,他并不想听到这句话,但此刻被台阁和朝臣架住,只得无奈说道,“明日再议。”


    西郊的围猎场,一时的兵荒马乱消弭于夜深人静。


    回到帐子里时,宫侍说,崔宛禾已经被李轲带走了。


    秦知夷肩侧的伤被重新处理了一番,帐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姝花在寝间外守夜。


    秦知夷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不说围猎场上的各家眼线宫仆,最迟明日,西郊的事就瞒不住了。


    萧羿一旦被定罪,谢太后忍耐这么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局势乱起来。


    倏地,寝间唯一一盏亮着的灯,猛然摇曳了一下。


    秦知夷立时坐起身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神色姿态都警觉起来。


    可那从帐篷窗口而入的人,竟是一身黑衣的蔺九均。


    秦知夷刚疑惑他什么时候身手这样好,就见蔺九均身姿轻巧,行至她床前,自顾坐下了。


    秦知夷思绪顿住,看着眼前男子。


    姝花还在外间,她压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蔺九均声音低沉,有些颓靡,“殿下受伤了。”


    去秦郜的帐子之前,虽随意处理了伤口,但沾染了血迹的衣裳已经换下来了,蔺九均怎么知道的?


    秦知夷疑惑地问道,“你怎知我受伤了?”


    蔺九均看着她的肩头,随意地解释着,“见殿下的帐子里进出宫侍反复、慌乱,稍作询问,便知殿下千金之躯有损。”


    今天这么乱,他还有空留心她帐子里的人乱不乱!


    秦知夷心间觉得古怪,有些情绪说不上来,她微撇了头,想将人赶走,“你快走吧,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蔺九均巍然不动,撩起秦知夷胸前一缕长发。


    这样冒犯,这样亲近,完全不似那天在碧落酒楼烹茶的他。


    蔺九均目光深沉,是不甘、嫉妒和恼意,他问道,“殿下今夜为了萧将军,当真是奋不顾身,竟这样相信萧将军不会谋逆么?”


    秦知夷一怔,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他,“萧羿他……”


    蔺九均将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软唇上,他没有勇气听她接下来的话,“嘘……”


    这张嘴、这抹唇,不能再说出什么相信萧羿的话来了。


    秦知夷感受到唇上那点温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正要退开身。


    蔺九均却将她一把拥住,容不得她半点逃离。


    禁锢的相拥,他贪婪地收紧双臂,似乎妄图从她的体温里,汲取一丝一毫她对他的在意。


    今夜这么乱,他的回话又触怒了秦郜,他本不该出现在她的帐子里。


    但若是再不来看她一眼,他就快要被妒火烧灭了。


    他真的快要疯了。


    萧羿那样的莽夫有什么值得她这样拼命护着的?


    可是他一点也不敢问,生怕听到的回答会让他跌入无尽黑暗。


    秦知夷僵得身子一动不敢动,她细嗅着他身上还未散去的酒味,问道,“你今日宴席上饮酒了?”


    怪不得言语举止一如那夜中秋的怪异。


    蔺九均沉闷回道,“我没醉。”


    这一句话将二人都带入嘉平县那个醉意沉沉的夜。


    突然,寝间外,姝花轻声问道,“殿下?您还没睡吗?”


    姝花听着帐子里似有说话响动,不太确定,才问了一声。


    秦知夷没应,姝花又说道,“殿下可是伤口扯疼了,奴婢进来给殿下看看?”


    秦知夷这才推了推蔺九均,轻声说道,“快走吧。”


    今夜这样乱,他与她不应当再这么纠缠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