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大屏上滚动着上周的获奖名单，艺术节特等奖高二七班《梁祝》，以及市篮球金牌赛MVP江山岚。


    大屏一旁的白瓷砖墙上贴着一张布告：


    「高二（3）班林南，唐冰，顾明睿，程亦辰；高二（1）班陈明，丞坤；延时服务未上交请假条，擅自离校，违反学校规章制度。鉴于后期补交请假条，且认错态度良好，给与警告处分！


    特此布告，以儆效尤。」


    凡是路过的同学，都会驻足看上几眼，并不是对警告的同学好奇，而是因为这张布告上签满了名字，还有用各种颜色的笔写的留言。


    “岚哥，天下无敌！”


    “三班牛逼！”


    “XXX到此一游。”


    “小枣老师我们爱你！”


    “一班XX前来助力！”


    甚至有人在上面趁乱表白“某某某我爱你”，前面的名字被黑色的马克笔盖住了，又有人在旁边写上去了。最后，这张布告成了一楼大厅上的表白墙，密密麻麻的小字写尽了这个年纪的骄傲与叛逆。


    细雪穿过玻璃门落在铮亮的地板上，这天槐北下了初雪。从操场来的一群人带着风雪熙熙攘攘地挤进了教学楼，泥泞的脚印在台阶上留下了青春的痕迹。


    女孩子的脸冻得通红，却把手伸出窗外，想要珍藏冬天的第一份浪漫。


    空中迎来冬月的味道，这个月对许樱千来说充满期待。


    生日、平安夜、圣诞节、跨年......


    她喜欢坐在窗边写手账，青蓝色的窗帘上沾满了落雪，她伸手去触摸冰冰凉凉的雪花，感受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凉意。


    教室里的同学大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初雪吸引，走廊里挤满了人，溢满了热咖啡与烤红薯的气息，兴奋与欢喜盖住了四方天地的冰冷。


    女孩子把脸藏在红色围巾里，低声聊最近看的韩剧，有人在追忆14年的《来自星星的你》，有人在怀念16年的《鬼怪》，还有人在幻想一场浪漫的告白。


    教室前的白板前围了一圈男生，今天碰巧是一款近几年火遍全球的大热游戏万物有灵的全球总决赛，他们支持的战队离走上世界之巅只差最后一步。


    “只要HYG能赢，我倒立洗头。”有人看完赛前预测，斩钉截铁地说。


    林南把手机塞进裤兜，他走到前边，勾着江山岚的肩膀，看了看电脑说：“我感觉TT要蝉联了！”


    “岚哥，你觉得呢？”他问江山岚。


    江山岚靠在讲桌旁，他就穿了一件黑色连帽卫衣，冻得脖子通红，他说：“逆袭的剧本才有意思，我肯定看好HYG啊。”


    林南坏笑了一下：“就冲你这话，我必须得跟你打个赌。要是TT能赢，我开直播在操场裸｜奔。”


    “我靠，玩这么狠。”后排一男生探了个头说。


    “那TT要是赢了，我他妈给龟仙人擦鞋。”有人来劲了，加入了这场赌约中。


    班上笑了倒了一半，男生的好胜心压都压不住，赌注离谱到没边。


    “岚哥，你呢？”林南的目光在江山岚和后边几个人的身上来回梭巡后，他问。


    江山岚转了转手中的粉笔，他爽快地说：“你想让我赌什么。”


    “我岚哥什么都不缺，这样吧，要是HYG逆袭成功，你表白怎么样？”林南的心思鬼都看出来了，他抱着头，怕江山岚削他。


    “行。”


    “我看行。”


    “这比林南跳脱衣舞有意思。”


    班上人合起伙来起哄。


    林南：“我去你大爷的，谁说我要跳脱衣舞了！”


    江山岚掰断了粉笔，他转头往教室后头看了一眼，拍了下桌子说：“就这么定了！”


    班上又是一片鬼叫。


    —


    中午的时候，许樱千跟着唐冰迎着北风跑到了东门，那里的伸缩门比较矮，前面挤着好几层的人，各个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探头探脑地左顾右看，像鸟巢里等待投喂的雏鸟。


    唐冰说今天中午要吃点香的，所以许樱千就跟着来了。


    直到她看着唐冰跟一位骑着摩托车的大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唐冰说的“香的”指的是门口那家在美团上找不到的酸辣粉。


    看看把住校的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许樱千说以后唐冰想吃，她非常乐意去跑腿买回来的。


    唐冰说她不懂，这酸辣粉只有走了这么个流程，那才香！


    她们没回教室，而是去了顶楼的空教室，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香味诱得人肚子乱叫。


    这里坐着的，全是东门电话大队的人，那吃的叫一个香。


    以前许樱千很少点外卖，因为祝薇经常说宁可下馆子别点外卖，有些小店的老板不注意卫生，油渍很少处理，总会带到食物上，吃了对肠胃不好。


    许樱千也很少吃辣，她总是吃一些清淡的东西，就像她的生活一样，顺风顺水，却没什么滋味。


    “香不？这一口我馋了好几天了！”唐冰嗦了一口粉说，热气涌上天花板。


    许樱千试探性地吃了一点，虽然辣，但是真的爽。


    “绝了，下次务必叫上我。”许樱千说。


    唐冰低下头，往许樱千那边靠了靠，轻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在这吃饭吗？”


    唐冰说话的时候哈出的气揉着许樱千的耳朵，她耸了下肩，说：“因为这里人多？”


    “一半一半，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能听到各种八卦。”唐冰敲了敲快餐盒，她问：“你想知道关于谁的消息，巫轲的？”


    她指了指靠窗帘那一片，说：“仔细听听，那边都是尖子班的人。”


    “好牛！”许樱千惊掉下巴，都说术业有专攻，在打听消息这方面，没人能比得上唐冰。


    “哎哟，一听到那个汤九歌我就烦，我真想骂她一句死绿茶。”唐冰气愤道。


    许樱千用一块鱼豆腐堵住了她的嘴，轻声说：“可别，九歌又没错，她不知道我喜欢巫轲。而且她对我没有保留，把她喜欢巫轲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不能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去讨厌他身边的人，更何况九歌本身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许樱千长舒了一口气，她继续说：“应该离他们两个人远一点的人是我，可是我总是想听九歌讲巫轲的事情。哎，人要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情就好了。”


    “我不信她看不出来你喜欢巫轲，她没你想的那么好心。”唐冰说，“不过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个巫轲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算了，我自认倒霉好了。”许樱千苦笑，“也许以后，我就真的不会再喜欢巫轲了。”


    许樱千想，等到有一天，她把自己心里积压了三年的对一个人的喜欢全都磨没了，她就能真正的告别过去。


    那时属于她的花季雨季，也该结束了。


    —


    住校生不能带手机，即使有几个偷偷塞在运动鞋里带进学校的，也没办法满足十几个人的好奇心。


    为了看万物有灵的全球总决赛，陈明几个人半夜从窗户爬进了教学楼，在三班用多媒体看了直播。总决赛在洛杉矶举办，时差16个小时，凌晨两点的时候，他们才看上第一局比赛。


    教室里没开灯，桌子上摆满了可乐和瓜子，讲桌上摆了一排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生日蜡烛，总之氛围拉满了。


    一切就绪，比赛开场，他们乖巧地坐在地上，一边冻得打哆嗦，一边压着心里的那股兴奋劲儿。


    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HYG让二追三，把TT打的在洛杉矶哭爹喊妈。更没算到，这几个人在最后点大地之心的时候，疯了一样的上蹿下跳，不仅惊醒了值班室的老师，更是惊醒了半个校园。


    连倒挂在枯枝上发呆的猫头鹰，都吓得转了转眼珠子。


    压TT的那帮子人心如死灰，一边痛骂洛杉矶的空气有毒，一边抱着穿着毛绒睡裤的龟仙人嗷嗷大哭。


    男人至死是少年。这群差一步成年的男生，正是受不住打击，会哭鼻子的臭小子。


    这一闹，三班在级部里彻底出名了。


    第二天清晨，许樱千到三楼的时候，差点连自己班的门都进不去。靠门的墙外为了十几号人，各个带着相机等着看林南裸｜奔，直播就算了，衣服得扒几层。


    林南坐在教室后头，眼睛肿的像蜜枣，看来是一夜未眠。他抱着江山岚，死活要坐在许樱千的位子上。


    “松开。”江山岚把他扯下去说。


    林南转头看了一眼擦雪的许樱千说：“江山岚，你见色忘友！”


    “谁是你友，老子孑然一身，不交狐朋狗友。”江山岚故意拿他开玩笑，他拿出iPad，点开了Chinadaily。


    许樱千拉开椅子坐下，她回想了一下当天班上同学许下的赌约，有一项她记得很清楚，江山岚说他要表白。能让这只翘尾巴的傲娇犬表白，这出好戏她可不能错过。


    也算是帮林南一把，她趴在桌子上，问江山岚：“好同桌，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赌约？”


    “欸对，”林南突然精神了，他像只野生猴子跳了回去，“岚哥说他要当众表白！”


    江山岚舔了舔后槽牙，他挥了挥手让林南过去，而那只野猴子往后退了两步，直接窜出了门外，只留下了一阵凉风。


    他转头，看着许樱千，咬了咬下唇说：“你！”


    许樱千看的正乐，她嚣张地挑了挑眉，说：“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怎么表个白你都不敢啊。得亏你长这么大个儿，身后还有一群追随的小弟，你这大侠当得不够威风。”


    她早就想狠狠地吐槽一番江山岚，他天天像武林盟主一样在学校里受人追捧，别人是伸张正义，他直接把自己当成正义本身了。


    江山岚的笑意有些刺眼，他摩挲着指纹，低头问：“你就这么想看我表白，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爱谁谁，关我什么事。你就算是喜欢吸血鬼、母夜叉、灭绝师太，我也管不着啊。”许樱千转头说。


    她心情好的时候，话总是来的特别快。


    江山岚打了个响指，他突然窝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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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了起来，笑的发抖。


    “我确实是喜欢吸血鬼、母夜叉、灭绝师太，”江山岚抬起头，他的脸都笑红了，额头上有半个巴掌大的印子，“你没说全，还有观音菩萨呢！”


    许樱千：“......”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江山岚笑成这样子绝对没安好心，他一定是在拐着弯的骂她。


    但是仔细一想，也不可能啊，难不成江山岚会喜欢她？


    那他可真的是......倒反天罡了。


    —


    冬日里白昼的时间很短，五点多的时候天黑了下来，枯树上浮着一层厚厚的浓雾，白里透灰。十二月的第二场雪，下的更猛，寒冬已至，从高处向下眺望，白茫茫的一片，哀伤与愁绪总是缠绕在零星的残枝上。


    许樱千在走廊里观雪。


    汤九歌来找过许樱千，她的心情很差，能看出来在强忍着眼泪，言语中多是抱怨，她问许樱千为什么要让她像个小丑一样蒙在鼓里，为什么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她，为什么假装自己跟巫轲一点也不熟。


    汤九歌说巫轲不喜欢自己，是因为她。


    来来往往的人把白瓷砖踩得泥泞，许樱千吹着冷风想了很久很久，她想不明白汤九歌在说什么，更无法理解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难道连躲在暗地里偷偷的喜欢也有错吗？


    冷风拂过她的眼睛，带走了几分忧郁，可还是带不走眼角的湿润。


    走廊里安静了一会，自由活动结束以后，蜂拥而至的人挤满了走廊。需要钱没有心情去分辨周围人的声音，她失了魂般站在窗前，凝视着眼前沾了血的枯枝。


    有人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男生的手温热，隔着一层毛衣，许樱千仍然感受到了他的温度。


    她抬头，看见几位男生站在江山岚身后起哄，三班门口很快围满了人。


    “怎么了？”许樱千的心情很差，语气也很敷衍。


    江山岚俯身看了看她的眼睛，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他侧过脸，把那张纸递给了许樱千。


    “给你的。”他的声音缠了蜂蜜，也沾了点雪。


    怎么有点不好意思？他又犯什么神经。


    许樱千一头雾水，她低头看了一眼：“我不用草稿纸。”


    江山岚揉着眉头叹了口气，他拉起许樱千的胳膊，把那张白纸塞在了她的手里。他的手是抖得，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有多紧张。


    周围一片鬼叫，后排几个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喊了一声：


    “这他么是情书！”


    “这是岚哥给你写的情书！”


    许樱千收过太多情书了，所以她第一秒的反应很淡定：“哦。”


    “啊？”路人都惊掉了下巴，捂着嘴退到一边。


    一秒后，她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手中那张皱皱巴巴的白纸，不假思索地展开，屏气凝神地读了上面的文字：


    先是两行西班牙语：


    “Todoloquehagoespensarenti”


    “pensarenti,pensarenti,pensarenti,”


    字迹歪歪扭扭，很显然是照葫芦画瓢。他在落笔的时候应该很紧张，所以。每个字母的结尾阴了一个小点。


    “我喜欢你。”


    “真心的。”


    “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并不是因为打赌输了才表白的。”


    江大少爷第一次写情书，想说的话有很多，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又怕对方误会，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许樱千看出了他的心思，但还是笑着说了句：“真心个大头鬼。”


    她抬起头，盯着江山岚说：“你整我啊？”


    见到许樱千的反应，江山岚反而松了口气，他用平常惯用的嚣张语气问：


    “你接受吗？”


    “？”许樱千觉得他一定是早上出门的时候把脑子忘了。


    在周围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江山岚扶着窗台，他俯下身往前靠了一点，盯着许樱千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接受吗？”


    “我的情书。”


    少年的眼神中有一片雪花，没有融化，恰好镶嵌在了他琥珀色的瞳仁上。窗外的雪悄无声气地落下，走廊里熙熙攘攘的来往的人围在他们周围，灰白色的热气模糊了玻璃，遮住了他们的影子。


    许樱千的心空了片刻，因为他的眼睛在真挚地告诉她，这不是恶作剧，这是他的真心实意。


    恰巧耳边响起了一首歌，老旧的音响挂在高处，用复古的嗓音唱着一首《PensarenTi》，音乐舒缓悠扬，时间仿佛静止了。


    音乐播放到情书中那两句歌词时，许樱千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日在坐在复古暗调的灯光下，看着窗外那颗高大的梧桐树。


    那时正逢盛夏，他们久别重逢，在聒噪的蝉鸣声中，在炽热的烈阳里，一点一点地重拾过往的记忆。


    音乐停止时，江山岚抬手，轻轻地摘走了她发梢上的一朵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