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别人苏溪不知道，但她对于这个词很陌生。陌生到不习惯，陌生到膈应，陌生到意识不到自己有了男朋友。


    悸动与恐惧互相掺杂，就连被关怀都成了一种负担。如果不是这次经历，苏溪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扭曲。


    谈恋爱的第二天，她找到戚程。


    教学楼外，远处空旷场地上，戚程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友。脸还是那张脸，却比昨天他告白时更让他紧张了，好像还更好看了。


    拎书包的手不自觉抓紧，戚程用比较正常的语气说，“早啊。”


    苏溪却没回应他，沉默的样子像在深思熟虑，许久才说，“我们分手吧。”


    戚程愣了好一会儿，“啊——？”


    周围陆续去教室的同学离得都挺远，应该听不到说话。


    苏溪说，“对不起，你可以和我分手吗？”


    戚程紧抓着书包的手骤然松开，悬挂在指节上，他不明白地问，“为什么？你昨天不是答应了吗？”


    苏溪咬唇，“我知道你很疑惑，我自己也不理解，但是——”


    苏溪停住。


    戚程追问，“但是什么？”


    苏溪，“跟你在一起，我总会很紧张……”


    戚程静默等。


    “……我也不明白了。”苏溪颓然说。


    “那你讨厌我吗？”戚程问。


    苏溪抬起眼眸，看向戚程，摇头。


    戚程，“和我在一起，会害怕？”


    苏溪想了想，点头。


    戚程，“这样啊。”


    苏溪垂下头，等待戚程的一锤定音。


    “没关系，我可以等。”戚程说，“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也淡定不下来，和你在一起……我既开心又激动。”


    苏溪抬首，面前清隽的男生微微笑着，没有一点生气，愤怒的情绪。


    苏溪张张嘴巴，“你……不会觉得我突然变卦，很讨厌吗？”


    戚程，“讨厌不至于，倒是吓了一跳。”


    苏溪尴尬了。


    两人站在原地，谁也没开口。


    戚程看看苏溪，问了一句，“那我以后做什么都提前问你，行吗？”


    “提前问我？”苏溪不解。


    戚程抿唇，“我现在，想牵你的手。”


    苏溪愣住。


    戚程感觉面皮很热，前所未有的热，但依旧伸出了手。


    苏溪望着面前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和女生的不一样，手骨略大，指节修长。


    她慢慢地抬起手，放了上去。


    皮肤相触的瞬间，温度传递，柔软与柔软相撞，像触电，像悸动，像胆颤。


    大手紧紧包裹住了她，苏溪屏住呼吸。


    “怕吗？”戚程问。


    苏溪点头，又摇头，“有……一点。”


    戚程笑出了声音，更抓紧了手掌。


    学校里，彼此同龄。一个人独处不显眼，但若是两个异性站在一起，哪怕只是在对话，都引人注目。


    空旷场地上，男女彼此握手，对视的模样，排斥了他二人以外所有人。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起哄声从一楼逐层蔓延。


    一楼扒在窗户上看，二楼走廊探出头看，三楼四楼闻声跟着探头，六楼反应最慢。


    “喔喔~”


    刹那间，苏溪忘记了让她烦恼的初恋负担，只剩害羞。


    不敢看大家起哄的样子，快速瞄了眼戚程，惊讶地发现他居然也和她一样。


    “你的脸……好红。”苏溪呆呆说。


    戚程不自然地说，“……你也一样。”


    趁老师还没出手，两人迅速奔回教室。


    六楼有点遥远，两人并肩往上跑，戚程握着苏溪的手，配合她的步伐。


    苏溪默默跟着，听她和戚程踏上楼梯奔跑的哒哒声，感受手中传递来的力道。掌心微微的汗渍，分不清是戚程的，还是她自己的。


    见戚程目视前方，没看她，她反而能大方认真地观察他。


    藏青色校服，身形清瘦，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身高，和她有相同的爱好，从不说脏话，学习好，长得也好看。


    苏溪在心里絮絮叨叨，自己和自己说了很多话。慢慢地，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害怕是真的，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和人谈恋爱，这个人是戚程，她很喜欢他，喜欢到觉得恐惧。


    别人谈恋爱是怎样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一定会是很麻烦的人。


    因为喜欢，她就一定会喜欢很久。


    楼梯上，苏溪慢慢停下。


    戚程感觉到了，跟着停下，回头，“苏溪？”


    苏溪抬头，看着戚程，“我明白了。”


    戚程，“？”


    苏溪目光认真，“恋爱，我就会认真恋爱。结婚，我也一定不会出轨，只要你不变心。”


    戚程怔住，就连踏在上一层楼梯的腿也收了回来。


    他眨眨眼睛，感觉好像身处外太空，可在注视到苏溪认真的视线后，又被猛地拉回现实。


    “我感觉自己捡到了个宝贝。”戚程喃喃说。


    苏溪，“宝贝？”


    戚程想把她脸转过去，想遮住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但他不敢。


    不敢摸苏溪的脸，他就只能转自己的脑袋，手放在额头上，遮住半张脸包括眼睛，不让苏溪看到他的表情。


    深吸口气吐出，平复情绪，放下手重新看她，“下次要再说这些，记得提前和我打声招呼。”


    苏溪不解，“为什么？”


    戚程语气认真地说，“录下来，以后我们结婚仪式上放。”


    苏溪终于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话有多大胆。一早来要说分手的人，居然说到了结婚以后。


    猛地抽回手，两步并作一步，朝教室的方向逃。听到身后爽朗的笑声，于是，逃得更用力了。


    ……


    黑暗中，苏溪缓缓睁开眼睛。


    冬季里，冰冷又熟悉的天花板。


    抬起左手，放在眼前，上面依稀有熟悉的柔软。


    触感，声音，温度，表情，比昨晚看过的电视剧都要清晰。


    为什么又会梦到这些呢？


    ——“那我以后做什么都提前问你，行吗？”


    ——“我做这些，你会讨厌吗？”


    戚程和戚妄长得并不像，性格也不相同。可到底是兄弟，就连关心都是潜移默化，从不让人感觉到负累。


    戚程——


    苏溪紧紧闭上双眼，难受地蜷缩身体，头深埋进胳膊里。


    巨大的热气涌进被埋住的脸颊，它们徘徊在胸口，徘徊在呼吸道，徘徊在睫毛上，徘徊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并再次告诉她一个事实。


    戚程死了。


    /


    苏溪如往常一样到了电台，整洁的妆容，得体的服饰，顺便把昨晚改好的稿子递给许淼淼。


    许淼淼看到内容惊呆了，“苏老师，这……这是你一个人改好的吗？”


    苏溪，“嗯，昨晚没什么事就整理出来了。”


    许淼淼更佩服了，早就知道苏溪很拼，27岁时就获得了金话筒奖，这是主持界最高荣誉啊，获奖以后居然也丝毫不放松。


    崇拜之色太浓，苏溪解释，“真的是没事干，整理出来的。”


    许淼淼疯狂点头，“明白的，明白的。”


    苏溪，“……”


    你看着根本没明白。


    上午，由许淼淼联系Hope传媒负责人余洸先生，约定下午两点到访。


    中午午休一过，《故事里》节目组坐在车里，出发前往目的地。


    苏溪是化好妆过去的，头上定型夹未摘，化妆师在旁边时不时照顾下她的头发。


    许淼淼递出采访稿，“苏老师，你要再过一遍吗？”


    苏溪，“不用，我心里有数。”


    许淼淼收回，“好的。”


    午后的车流也似午休过一样，稀稀拉拉。电台外出专用车连成线，迅速上了高速，丝毫不用担心被分割开。


    ……


    Hope传媒。


    整栋楼的拖鞋都被他们藏起来，余洸让藏的，说是形象很重要。


    戚妄路过，看到一位正在换运动鞋的同事，“不用换，怎么舒服怎么来。”


    众人仰头，系领带的停住了，换西装的停住了，收拾办公桌的人停住了。


    余洸瞪眼怪叫，“央媒！”


    戚妄，“所以？”


    余洸手里还拿着扫把，迅速跑到他面前，“你不要形象的吗？公司不要形象的吗？”


    戚妄扫了眼大家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的办公桌，如果这些都被藏起来。


    “你不会觉得很假吗？”


    确实，他们也有经营自己的网页和微博，平时也晒过很多工作日常，这次上了节目，如果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确假的过分。


    余洸不死心，挣扎说，“那可是央视媒体……”


    戚妄拿走他手里的扫把，“这里是Hope。”


    余洸怔住。


    戚妄拍拍他的肩膀，回了办公室。


    余洸看着被戚妄带上的门，幽幽吐出口气，“任性！”


    众人手脚麻利，之前什么样，现在全部改了回去。软在椅子上，长叹，“舒服！”


    /


    “那个，能麻烦你们坐在位置上吗？”场记看着镜头里Hope成员们围聚在一起的身影，问。


    “余洸，你怎么没说那位美女是苏溪啊！”


    “央视主持人！我居然没认出来。”


    余洸看了眼快要喷火的场记，立刻拽拽他们胳膊，“快坐回去，别打扰人工作。”


    打扰算不上，因为就拍了一会儿，摄像换地方了。


    没有镜头对着，纷纷松了口气，虽然拖鞋常服很舒服，但毕竟要上电视，多少还是有点装的。


    “你抹了什么，好像变白了？什么时候化的妆？”


    “换拖鞋那会儿。”


    “不是说大家一起摆烂嘛？”


    “我还单身呢，说不准电视里谁看上我了。”


    一旁静默的余洸，“……”我怎么没想到。


    扛着机器恰巧路过的摄影和编导默契的对视一眼。


    这段很好，不删。


    把上电视当相亲，这公司有意思。


    ……


    拍摄地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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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戚妄办公室。


    两张单人沙发，摆放位置45度角，中间竖着一个高脚圆形茶几。


    摄影调式画面，灯光在线，确定后说，“OK，准备。”


    化妆师收到提示，最后整理了下苏溪的睫毛退开。


    从苏溪进来办公室，戚妄就注意到她时不时眯眼的动作。她的化妆师以为是刚换的睫毛胶水不适配，但苏溪说不是，只说眼睛有点干。


    戚妄的视线静静落在苏溪面上，现在房间里的人几乎都在看她，所以他的视线并不惹眼。


    视野中，苏溪听到摄影提示，身体坐直，调整转台。先看了眼摄影方向，然后眼见缓缓撩起，朝他所在的方向望来。


    苏溪，“你好，戚先生。”


    “你好。”戚妄点头回应，苏溪对着他礼貌地微笑，这副只属于职业主持人的模样，从前只在电视里见到过，他有瞬间的怔愣。


    “来的路上，我看到入口桌上放着许多照片。”苏溪说。


    戚妄，“嗯，那些是大家随手拍的，觉得有趣就放一起了。”


    “来时就感觉，你们公司有别于其他公司不一样的味道。”


    “不一样？”


    “对。”苏溪，“我们电台同事都觉得你们员工很年轻化，看法很新奇。”


    戚妄没否认，“工作需要。”


    “方便聊下您建立Hope的初衷吗？”苏溪问。


    “不是什么很伟大的初衷。”戚妄说，“我们公司最早成名于一个公益广告，流浪动物题材，当时还专门作成了动画。那些入镜的流浪动物都被我和我的同事们收养了，我们官网有一个流浪之家的链接，进去可以看到那些动物的情况。如果有收养或赞助的想法，随时欢迎大家电联。”


    人群中编导挑眉，员工把上电视当相亲，老板把上电视当广告宣传，原来是公司特色啊。


    苏溪，“这是……打广告？”


    戚妄也不掩饰，“是的。”


    苏溪看向镜头，笑说，“各位听到了吗？欢迎电联。”


    戚妄跟着看向镜头，补了一句，“热忱欢迎。”


    苏溪，“看您的社交平台，经常有只黄色小狗入镜，是电梯入口照片上的？您收养的吗？”


    戚妄，“是的，我给它取名一只耳。”


    苏溪，“因为缺了右耳？”


    “不只是这个原因。”戚妄说，“那会儿我应该还在上初二，和人打架伤了耳朵，包扎的样子和它当时很像。”


    苏溪愣住，刚见一只耳的时候，她问过戚妄同样的问题，只得到‘一只耳’这个名字，当时为什么没说这些？


    意识到现在还在录制，迅速调整过来，苏溪保持状态，“一只耳如果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这样来的，肯定会笑话你这个主人。”


    戚妄，“它笑不笑我不知道，反正当时我伤了耳朵包扎的样子，被人笑了。”


    被人笑了？


    一闪而过的画面，零碎的片段，模糊不清，隐约有什么要从回忆里突破。苏溪没继续往下接，转移话题，“请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


    戚妄，“高二。”


    苏溪不动声色问，“读者都说你感情戏写得非常好，尤其是《南山与秋色》主角暗恋那段，很多读者都说看哭了。”


    戚妄，“你也看了？”


    苏溪没料到这句反问，戚妄望过来的眼神直接且清澈，忽然有点不明白，他问得是主持人的她，还是她本人。


    苏溪，“看了。”


    戚妄，“看哭了？”


    苏溪，“我专门拿了包纸巾。”


    戚妄浅浅笑了下，“我暗恋我妻子很久了，所以这种情感戏还算拿手。”


    苏溪拿稿件的手没拿稳，差点落地。本能看了眼镜头，果然推进了，一旁的编导眼睛都亮了。


    戚妄为什么提到这个？她已经删掉关于他个人情感部分了，现在居然还主动提？


    戚妄像是没发现她异常般，镇定说，“没结婚之前，我遇到过好几次私生。婚后，妻子对我很关心，幸好没再发生。”


    苏溪见他表情自然，便也自然的接过话题，“私生现象确实危险，希望大家都能理智对待。”


    继续问了几个事业上的问题，苏溪最后问，“据我们了解，您很少出镜，这次愿意接受《故事里》采访是什么原因呢？”


    戚妄沉默片刻，说，“有人和我说，我很符合做为《故事里》的采访对象，还说我很优秀这件事，她一清二楚。”


    “我想借这个采访告诉她，听到她说这话时我内心的汹涌。被人肯定的感觉，很好。”


    苏溪自然地微微垂首，翻动手中稿件。连翻两页过去，视线注意到上面文字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不应该在翻这些。


    因为采访已经要结束了。


    苏溪合上稿件，轻声说，“她会听到的。”


    录制暂时告一段落，场记及时喊结束。


    收设备的收设备，出门的出门，安静的现场被迅速打破。


    人影幢幢中，苏溪对许淼淼打了声招呼，拉着戚妄去了隔壁空无一人的会议室。


    戚妄任由苏溪拉着，眼睁睁看着门被她关上，喧闹的声音在瞬间被收纳，整个空间只余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