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有仙子发现,九重天的碧桂莫名秃了一片。


    直到某夜,路过的巡游仙终于逮住了罪魁祸首。


    “亓、亓水仙君?”巡游仙愕然,瞧见那双粹着寒意的灰眸时,感觉命运的后颈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


    “今天……今天天气真好。”


    说罢,巡游仙撒开腿跑出几里外,连术法口诀都念得七零八落的。


    林霁寒叹气,指尖捻着一瓣桂花,还没收进储物器,就被狂风吹落了,连同束发的頍冠也松开,懒洋洋地躺在泛着冷光的青石板。


    “说了多少次,不要再来了。”


    碧桂丛中走出一道皎洁的白色身影,眉心一点朱红,两蹙长黛连成一座巍峨小山。


    很多仙子不知道,这碧桂活在九重天的年头比她们当值的时间都久,早已生出灵性化作人形。


    “好。”望着眼前的女子,她面不改色,大手一挥折去数千桂,“三月后我再来。”


    “林霁寒!”女子气笑了。


    乱作一团的狂风在背后呜呜地赶,他垂眸不语,转身离开了万叶林。


    与万叶林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上善仙君殿里,飘来一阵含糊而悠远的声音。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


    “闭嘴。”躺在藤椅上悠闲翘着二郎腿的曲清雪打断了祂的话。


    也不知道最近掀起了什么妖风,天道咬文嚼字逼着她念书。


    说她这种性格离了九重天得吃亏。


    可笑,她又不是那些病殃殃的神君,光靠嘴就能活上万载。


    “唉。”天道不易,无奈叹气。


    “你不是还指望她做朵知心解语花吧?”


    屋檐上的仙君摇着羽扇,白衣与月光相映。


    夜晚的九炽仙君与白日执勤时一样,是个没正形的,偏偏又完美兼顾执勤,让曲清雪揪不到他的小辫。


    二人真正相识是场意外,她在太阳底下给一位仙君判刑,对方舍弃了膝下黄金哭得梨花带雨,就差抱着曲清雪大腿喊娘。


    简单来说,就是死不承认。


    “大大方方认了又何必受这窝囊气?”


    屋顶上半瞌眼的沈弄一副还没睡醒的惺忪样,看见她时,挑唇勾出一抹笑,“上善仙君也在啊?”


    在九重天知道对方名讳不算什么,她颔首,算作回应。


    而后沈弄经常在她执法时给人撒两把盐,明晃晃的火上浇油,恨不得把底都要烧穿。


    曲清雪忍不住了,提刀和他干了一架,结果当然是她赢了。


    结果一闹就是万年,她反而习惯了。


    ——“罢了……”


    随着叹息落下,她察觉到祂已离开,这才将弱化五感的术法解除。


    感慨着终于能回去睡个好觉的曲清雪迎面撞上某个硬邦邦的东西,硌得她脑子一嗡。


    “谁?”她抬眼,愣了一下,“你怎么……”


    瞥见他手里冒着热气的糕点,她不吭声,反而咽了下口水。


    “你这身子骨就应该……勤加修炼。”她反应过来时,嘴里已经塞了一块桂花糕,说话含糊不清的。


    蓦地,在门外徘徊的陌生气息被她捕捉,“怎么还带了个小尾巴?”


    曲清雪笑了一下,指尖在虚空轻点,神力凝成的紫色蝴蝶翩然飞远。


    “我、我错了还不行吗?哈哈哈哈……”


    笑声荡了一刻钟,她才重新把蝴蝶唤回。


    虚掩的门缝中先是绣了碧桂的白色裙摆,再是捂着腰,眼眶红红的女子。


    黑暗里,曲清雪看的不太真切,她懒得动用神识,通过倾泻的月色看向对方模糊的身影。


    “为什么要跟着他?”直觉告诉她,这人不是九重天的哪位仙君。


    “他……我。”


    半响,曲清雪没等到下文,索性起身往里走,“算了。”


    “你叫什么?”


    即将推开屋门时,她指尖一顿,再次望向那人。


    不知是交缠的树影在乱动,还是女子的影在颤。


    “解语。”对方脱口而出。


    曲清雪第一反应,这名有些耳熟,后知后觉想起沈弄说的那句话。


    她随口夸了一句:“好名字。”


    后来二人再见,是隔着残阳般波光粼粼的轮回业火,曲清雪被化去神躯,判官勾了魂往阎王殿去。


    解语也是同今日般,一路跟着看着,直到天地间再无上善仙君的神号。


    神君毁掉了相关卷轴,用天地气运封印了戮,连同她在九重天的记忆一并模糊。


    所以她和对不上眼的亓水仙君做了交易,夺刀下凡。


    曲清雪之前不知道这些,九州安定后,她坐上祂的位置,融合了天地法则才推演出来。


    当时的天道怎么可能不明白神君们耍的那点小心眼。


    ——祂是故意的。


    得出这个结论,她忽然坐起,神色恹恹地靠在床头,推演记忆时,曲清雪以祂的视角看完了九重天的全部。


    以及封印魔族这事也由神君挑起,当年修士大范围坠魔,其实是神君们在背后一手策划。


    就是为了让壮大魔族,抵消天道气运,后来发现行不通,这还要归功于一人。


    不……是魔。


    “吱呀”


    阳光循着缝隙肆意侵入,光是听见静谧中响起的“叮当”声,她就能猜到来人。


    “如今九州太平,神君留下的旧账也都理的差不多了。”他目光一顿,“你呢?可有什么想要的?”


    自她成为新天道以来,除了同不服管教的仙君“讲道理”,就是观察灵气乱流过后的下界,顺便监督魔族。


    “我想要……”她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眼帘垂下,映出一片薄影扫在眼窝,“再陪我去放一次花灯?”


    他笑了一下,眉梢挑起,“怎么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我还想去趟魔域。”她想知道当年的事有没有青妄的手笔,人总喜欢带着答案问问题,曲清雪也不例外。


    他脚步一顿:“好。”


    从林霁寒急转淡下的语气中,她听出一丝委屈。


    多数时候,魔族仍旧选择待在自己的领域里,即使偶尔出去追溯一些欲.念来源,也会很快返回,像在时间蹉跎里磨平利爪的猫。


    但曲清雪知道这并非天性,血月里映出一道剪影,被偶尔路过的云压住,时隐时现。


    寻到青妄时,殿内歌舞响彻,除了被他左拥右抱的两位,还有一位人族少女趴在膝上。


    迎着舞姬迷离的目光,她面不改色朝座上的青妄走去。


    “别来无恙。”她说。


    那双被酒气浸润得微醺的眸一下清醒,他拍了拍少女的肩,“她们可是自愿的。”


    搞得好像她是来捉奸的,曲清雪挑眉,薄唇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这种程度,我还没瞎。”


    那些人是被欲控制而来的,当然,在她看来这也算另一种形式的“自愿”。


    “当年为什么拒绝他们?”


    她没绕弯子,话语直白得像在问他,“你家祖坟埋哪?”


    “用你的话说就是……”青妄眯起眼,想了半响,“我还没瞎。”


    真不知该夸他格局大还是老谋深算,曲清雪听完只觉得眼皮突突直跳。


    所有人都在配合这场戏,就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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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棋局中的一颗子。


    “喂。”


    她回神,青妄好整以暇地朝她勾手,“你就因为这个特意来魔域?”


    曲清雪配合着俯身,他目光一偏,笑得意味深长,“我也很想和你叙旧,最好是单独……”


    提示意味过于明显,身后灼热的视线几欲盯穿她。


    “下次来就不一定是叙旧了。”比起老老实实当天道,她更喜欢之前的位置。


    对于九重天而言,她不是一个好的管理者,所以祂才会让林霁寒来到她身边。


    “行啊。”葡萄酒的颜色映入他眼底,“想叙什么我都奉陪。”


    曲清雪脚步一顿,凉意如吐信的毒蛇紧紧缠绕,从脊背而上,停在后颈。


    “希望下次来,你精神还这么足。”掠过舞姬投来的暧昧目光,她径直朝魔域外去。


    今日不是七夕,街市上依旧摆满各式各样的花灯,从选灯到付灵石,身旁的人一声不吭。


    等到了鹊仙河,又凑巧听见有人向亓水神君祈愿,而且都是些年轻女子。


    “你在人间挺受欢迎。”她燃起灯,也学着旁人的模样向天祈求,“望亓水神君保佑,九州风调雨顺……”


    人家求姻缘,她偏要求大势。


    其实曲清雪只是想着,林霁寒还没神通广大到兼顾月老,不如求些在他能力范围内的。


    “你所愿只有九州?”他难得开口和她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语调让人莫名发凉,没了平时的从容和温柔。


    “那你觉得……”她斟酌片刻,“我还需要求些什么?”


    他垂下眼帘,盯着她手中的花灯沉默片刻,“也对,现在的你本就没什么可求的。”


    光是听着就能听出一股酸气,她不太明白他在较什么劲,但仔细一想,青妄说的确实过分了些。


    “我已问清所想,轻易不会再去魔域。”


    她想了想,又道:“去也会带你。”


    他亮起的眸在后半句里彻底黯淡,“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后颈被他轻易握住,温热的气息撒在鼻尖,她不甘示弱般,抬手抚过他颈后发热的情骨,轻轻捏了一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林霁寒的额头与她相抵,曲清雪知道他想要什么,“它永远不出现怎么办?”


    “情骨又不能代表什么。”他眸光微动,浓密的眼睫不安分地轻颤着。


    如寒潭般灰暗的眸底闪过慌张、无措,她难得看见这些情绪在他眼中流露,忍不住笑出声。


    “嗯?”


    他疑惑抬眸,声音从鼻腔中颤出,洒在她脸上。


    “我可以立誓。”她挑眉,眸中笑意不减,“有朝一日若我叛你……”


    温热的气息将曲清雪说到一半的话堵了回去,直到分离,银丝缠绕唇齿牵出一道弧线,“修行之人不要轻易立誓。”


    林霁寒略带喘息的声音落在她额间、眉眼……停在左肩。


    “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他在她肩头轻蹭,“我不会背叛你。”


    “直到天地倾覆,众神陨落。”


    他抬起虔诚目光,透过虚空,穿越无数时间碎片组建的长河。


    记忆里的人与她次次擦肩,却曾在生命中留下彼此的烙印,直到天地倾覆。


    “陨落?”曲清雪从回忆抽出,呢喃着,“可惜你没有机会了,怎么办呢?”


    “天道赐予的殊荣不是谁都受得住的。”他轻笑,“当然,只要姐姐不嫌我烦。”


    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唇角。


    这一次,神回应了祈愿。


    神说祂愿意。


    是的,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