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1章

作品:《爱上表姐的意中人

    悬丝般艰难溢出的两个字,落在尤清音耳里,却成了这世上最锋利的针。


    针尖细如发丝,顺着皮肉刺进去,沿着百骸的缝隙,渗透全身。


    初夏微闷的天里,久不见天光的卧房里,尤清音的身体僵住,耳朵贴在阿姐唇边,像与寒冰触碰,心疼过后,身子止不住地轻颤。


    “阿姐......”


    她唤阿姐,哽咽后却失语。熟悉到了极致,两个字足以让彼此明白。


    最近一月,自己离开行云阁的次数越发多了。从前,若非有要事,否则她决计不舍离开阿姐半步,片刻不在阿姐身边守着都觉不安。


    可是这些日子,她却找了各种借口出去。聪明如阿姐,想是早已看出自己意欲何为,没挑明罢了。


    尤清音不敢与阿姐对视,视线往下,看到阿姐手未松开,固执却无力地搭在自己衣袖上,瘦削骨节肤如皱纸。


    深深埋头下去,尤清音囫囵答她:“想是蓝蕊有事,我去去就回,阿姐不必担心。”


    话音轻飘飘出去,床榻间一时静的可怕。尤清音心里打鼓,又贴着阿姐冰凉的身子,整个人像是悬于刀尖之上,又疼又惧,僵硬地抬头起来,入眼,却见阿姐在哭。


    泪从阿姐深陷的眼眶里溢出,顺着眼尾往下流,湿了鬓边发。看见那泪,尤清音慌了神,顾不上遮掩什么,急急解释着:“阿姐不必担心,便、便是要查,我也定会保全自己,不会贸然行事的。”


    俞思看她,眼里仍是不愿,轻微摇了摇头。


    尤清音看出阿姐意思,知道她是担忧自己,心里委屈又难过,眼底一热,撇嘴忍下去:“若没有阿姐,这世上早就没有阿音了。”


    话一说完,泪却没忍住,噼啪落了下来。


    滚烫的泪滴下来,洇湿了俞思胸前帛被。泪痕在帛被绣花上晕开,只留斑驳。尤清音用力抹了一把脸,心里千万个不愿哭,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断续哽咽道:“我做不到眼睁睁、眼睁睁看着,阿姐,我一定会、一定会......”


    一定会让每个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这话,尤清音终究没敢说给阿姐听。喉头哽住时,对上阿姐的目光,那里头早如死水沉寂,漆黑晦暗。可望进那双眼底,她又分明看得见,隐在死水之下的,是难以言说的不舍和绝望。


    望进那眼瞳深处,万般想说的话,都成苍白。什么真相复仇,什么毒手伏诛,便是都做到了,又如何呢?


    阿姐病重至此,她想要的,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再得到。


    尤清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哇的一声哭出来。


    一如少时被打到皮开肉绽后,躲进阿姐怀里哭。


    “阿、阿姐,”尤清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汹涌哭声里,每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我恨、恨他们,恨这世上所有人!”


    若没了阿姐,她对这世上所有人都将心存憎恨,饱含厌恶。


    哭到后面,尤清音几乎说不出话,只剩呜咽嚎啕。俞思闭眼,胸前已被哭湿一片。如今身体不受控,抬手的动作很是艰难,慢慢地,慢慢地,才终于抬手摸到阿音的脸。


    顷刻,热泪打湿掌心。


    所有强撑的无谓,对死亡的坦然,对家人的挂念,对自己的愧恨,都碎在这汪眼泪里。


    她的阿音,如今不过十五,往后只剩一个人,该要怎么过下去......


    自己带她进了宫城,又留她一人在这无际炼狱中,该怎么办才好啊?


    明州家中,父亲母亲此刻又在做什么,可还怨怪自己辜负一场养育一番栽培,最终没为家中带来什么。也不知当自己讣告传回家中时,母亲还会为自己落泪吗?父亲又会怎样,是会低低骂一句,还是终于对自己沉默。


    至于那个弟弟,罢了......


    尤清音的泪还在流,好似明州城里无竭的绵雨,在俞思掌心凝成一汪水。攥着那一汪水,那颗曾在母亲灯下绣花的泪中缝合的心,又缓缓裂开,却已干涸,无血可流。


    俞思睁开眼,喉头只吐得出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已经足够。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怎会不了解。自己病体如此,想是大限将至。若哪日忽然撒手,诺大宫城中,阿音又该怎么活下去?


    心里撑着一口气,或许是她的出路。哪怕,这出路万般艰辛。


    掌心攥着阿音的泪,俞思气若游丝,终是纵她:“去吧。”


    尤清音跪伏在床边,半个身子深埋在阿姐身上哭,呜咽着听到阿姐开口,不敢置信地抬头:“阿姐是、是允我去做?”


    言罢见阿姐不语,心底悲怆压下去,抬手抹干泪,又道:“阿姐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阿姐教的我都记着,绝不会冲动行事,不会伤着自己。”


    俞思长睫一晃,权当应答。尤清音又在床前跪了一会儿,听着外头蓝蕊在叫,才伸手替阿姐掖好被子,缓缓起身,“阿姐等我。”


    屋内恢复先前沉静,熏香之下药味浮动。尤清音走出卧房,哭过之后眼睛红肿,蓝蕊都被吓了一跳。但见她脸色不好,张张嘴还是没问,只道:“邵美人等在南房,快些去吧。”


    尤清音收拾好脸上狼狈,理了理头发衣裳往正院南房去。


    不多时,行云阁南房,细碎哭声隐约传出。


    “阿音,本宫该、该.....”


    邵美人泪眼盈盈,攥着尤清音的手不肯松开。怕到极点,便是什么本宫不本宫,规矩不规矩都顾不上了。美人含泪,颤着声音问她:“阿音,我该怎么办?那些药,我已用过很多了,会不会......”


    后头的话邵美人不敢再说,身旁春景眼里也有了泪,蹲下身握住邵美人的手,小声安抚道:“姑娘别怕,定、定不会有事的。”


    慌神之际,春景忘了唤她娘子,又唤回姑娘。


    尤清音攥着药丸,知道邵美人害怕,要走时想起阿姐,又停下安慰她:“娘子用药不算久,或许无碍。奴婢会尽快查出这玉肌散的问题。这些日子,娘子只做什么也不知道,照例去崔婕妤那里取玉肌散,只是莫要服用,让春景处置了便好。”


    被点到的侍女春景忙点头:“阿音姑娘放心,交给我便是了。”


    邵美人身边这位侍女春景,很机灵。今日蓝蕊去找她,她立马告知娘子带上崔婕妤给的玉肌散。


    南房哭声渐渐隐下去,春景扶着邵美人出去时,尤清音从南房杂物堆里找到把纸伞,抖干净薄灰递过去:“日头大,替娘子挡挡吧。”


    其实外头并不热,春景很快领会,这是要她用伞遮住邵美人哭过的脸,谢着接过伞作别。


    这夜暗如墨洒,天穹星点零落入眼。尤清音为阿姐擦完身子,又在床前守着她睡下一会儿后,听着阿姐呼吸平稳,才从袖袋中取出卫勉给的名牌,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看,良久才下定决心。


    白日想不起来的那本医书,在贴着阿姐大哭之时,再度涌现脑海,只是当时悲痛过甚,无暇细想。


    夜里在床前静静守着阿姐时,才慢慢想起来,那本医书名为《炮炙论》,记录天下药材炮制法。


    玉肌散更改药效,定也在其中。可是要查此书,只有太医署可以。


    她攥紧手中名牌,披衣出门,于暗夜中朝西内苑去。


    越接近西内苑,一颗心就越是轰隆紧张。


    她从未去过西内苑,可是那里头的故事,她听过不少。


    刚入宫时,她听尚宫局派来伺候阿姐的宫人说过,宫中行走最忌招惹龙武军,最忌靠近西内苑。


    不说其他,光是西内苑那座暗牢,就足以人闻风丧胆。


    其中最最有名,最最骇人的,就是建元十八年的镇北将军狄青案。


    镇北将军狄青被疑通敌,圣旨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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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回京,入宫城时便被收兵卸甲,入兵部受审,随后转入大理寺,由大理寺和刑部协查,只是几月过去,审不出一份口供。


    后来龙武军参与此案,狄青将军被押入西内苑暗牢。


    据传,意气风发的戍边将军,入西内苑受审时铁骨铮铮,对天指地赌咒发誓,誓言龙武军查不出他分毫错处。


    一月后出西内苑,威武健壮的狄青将军,持刀射箭的右臂悬垂,手腕处被齐整砍过,森森白骨切开,却又没有彻底断开,就靠着丁点皮肉悬在身上。


    进去时赌咒发誓的狄青将军,被抬出来时却是口不能言眼不能闭,送回府中三日不治而亡。


    狄青将军身死,龙武军拿到他画过押的供词,镇北军全营二十余位将领通敌之罪被供出,刑部一一判罚,镇北军从上至下改头换面。


    陛下体谅狄青将军将军多年戍边,有过也有功。虽犯重罪,但天子念其不易,还是下令厚葬。


    帝王胸襟,天地可拟。


    此案过后不久,有宫人传言,其实龙武军并未拿到将军画押,而是斩了他的手,代为画押。


    流言无谓,总之是圣裁已下,新任镇北将军赶赴上任。一层血雾过后,这桩案子,也不过是宫人谈之色变的传闻一桩罢了。


    唯一不同的是,自那以后,无人再敢质疑龙武军。


    建元十八年,十二年前......


    走在通往西内苑的宫道上,尤清音心里盘算着:那个时候,卫勉已入龙武军了吧。


    传闻太过血腥恐怖,和卫勉那双温和平静的眼睛,实在很难对上。若非他下巴那道可怖的伤疤,有些时候,尤清音都恍惚觉得,比起执掌杀伐的武官,他其实更应该是长衫飘飘执笔诵文的文臣。


    阿姐喜欢的卫勉,也不会是杀神恶鬼般的模样。阿姐喜欢的卫勉,是在月华门远远看过去时,温雅寡言,持重坚定的卫勉。


    可是......


    尤清音抿唇,心里有股隐约恨意涌起,很快压下。


    其实不管什么样的卫勉,都不值得阿姐喜欢。


    他与这世上所有人一样,都看到她身处绝境,却不会带她离开炼狱。可他又和这世上所有人不同,得到了阿姐最无所求的爱意。


    心底一酸,攥着名牌的手一动,险些把掌心名牌丢出去。尤清音稳了心神,把脑中想法挥散,脚步停下,才知已到西内苑。


    抬头看到大门上厚重的乌木牌匾,有些后背生凉。西内苑大门紧闭,门上狮虎门环獠牙尽现,朦胧夜色中看去更是渗人。


    尤清音心里虽怕,却也顾不上这些,抬手举着门环叩了两下,里面很快有人来应,开了门,露出一身铁甲,警惕又鄙夷地看过来:“何人?”


    终究有些怕,尤清音没敢应声,又拿不准卫勉这牌子到底管不管用。躲着那人目光,怯生生举了牌子给他看。


    那人反应却很快,看清名牌后,又看了尤清音一眼,只道一句“稍等”,便将厚重大门关上。


    许是西内苑太大,弯弯绕绕走来费时,又或是卫勉本就没上心,慢悠悠才过来。总之尤清音等了很久,久到夏夜闷热,闷的她额上滴汗,三两滴脏了鞋面时,西内苑的大门才重新打开。


    夜里,卫勉未着盔甲,只穿了一件绸缎长衫,未系腰带,玄色衣衫水一般流泻下来,映出月色星点。


    尤清音只盯着他的眼睛,站在门外与他说话,亮了下手中名牌:“卫司戈说过,若奴婢有事,可持此物西内苑求见。”


    卫勉点头,等她说下去。


    尤清音往前一步,还是有些不确定:“奴婢若开口,司戈会帮吗?”


    如此夜色中,好似梦中之人穿破梦境,来到了自己面前。他无法拒绝那双眼睛,哪怕一个摇头。


    尤清音攥着名牌,仰头看卫勉的眼睛,祈求他:“奴婢想求卫司戈,带奴婢进太医署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