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人停下来，尤清音踩着他的影子，也跟着停下来，眼底的泪在抬头看他的一瞬隐下，只留一抹似有若无的水意，混着月色银光，看不分明。


    卫勉看得出来，只作看不见，对上她眼眸里的湿润星光，头一回心生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记忆中，是她持灯前来，虽非本心所愿，终究还是救了自己。


    卫勉稍一侧头，与尤清音的视线错开，心底一时有说不出的厌恶烦闷。


    自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厌恶救人，也厌恶被救，厌恶用一身肉体凡胎拯救他人命运，厌恶行尸走肉般报恩还情，毫无反抗。


    不为其他，只因救他者，下场戚戚，他所救的，自成罗网将他困缚。


    却不想天意弄人，在那记忆里的前世，自己还是被人救下。


    记忆混沌，让他不知如何面对眼前人，停下来本是想问她为何而哭，转身后又觉立场多余，不如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单纯互相利用的好。


    终了，开口还是没问啜泣之事，只道：“往后再见我，不必自称奴婢。”


    “什么？”


    尤清音一时没懂：“司戈何意？”


    她的脸，和记忆中的脸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记忆里的人好像年长一些，褪去稚童颜色，风华正茂。


    卫勉垂眸，恍惚不知她与她是否真为一人，心神纷乱中答她：“我的意思是，往后......”


    话没说完，耳中忽听很远处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听声音，来人不过三两位，身量纤细疾行而来，应是宫人。


    卫勉皱眉，很快心有所思：毕竟夜深，阿音姑娘正值年少青春，不好让人看见她与男子夜里相见。虽没什么，但若传出去，再加行云阁如今地位，对她只怕有害无益。


    耳中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卫勉别无他法，一把拉过尤清音，眨眼间将她带至宫道转角处，避开持灯靠近的宫人。


    隔着夏裙薄袖，卫勉掌心温度准确抵达尤清音的手腕，温热之下暗含紧绷，他在犹豫要不要掩住她的嘴，尤清音却快他一步，抬手抓过他的手，暗夜中毫无偏差，紧紧按在自己唇上，将险些溢出的惊呼埋进宽厚掌心。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好似早成习惯。唇瓣微凉，呼出的气息又带着湿热，细蛇般爬满手掌纹路，极致酥痒。卫勉敛眉，失控般想起那个梦，梦中雨夜是她前来，唇瓣含药靠近时呼吸吹打，叫人无措。


    原来，她不止一次救过自己......


    疾行而来的脚步声很快又走远，灯笼红光刚刚消失眼角，卫勉立马撤回手，神色难看：“阿音姑娘这是做什么？”


    尤清音没顾上答他的话，先是探头往外看，确认宫人走远了，才回头对他道谢：“还是卫司戈反应快，要是被人撞见就不好了。”


    问东答西，卫勉眸色冷下来，走出转角往西内苑去。尤清音赶忙跟上去，“司戈方才说，往后再见不必自称奴婢，是何意？”


    卫勉停下来，端详她的脸，“阿音姑娘可与鸟兽对话过？”


    尤清音摇头，没懂他此话何意。正待深思，就听卫勉开口，声音冷的像是夜空落下来的星，带着无边冷意和锋利寒光，“那人之所言，字面意思，不懂？”


    好的，这下她懂了，这话不明摆着说自己听不懂人话吗？


    好端端的，忽然就生气了，果然龙武军性情难测，倒非空穴来风。尤清音心里骂过一句，面上还是好脾气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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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要说话就见卫勉转身就走，身影潇洒，忙喊他：“卫司戈......”


    卫勉没停，往前走了两步，听着身后没动静才停下来，转身看着尤清音，突兀问了一句：“方才带你躲藏时，为何不问一句？”


    隔得远了，尤清音小跑两步上前，笑眼弯弯答他：“何必问？奴婢信司戈所做定有道理。”


    柔软声音混着夜风，恍若利箭穿透坚冰，痛与释然齐发。冷冽的眉心松开，卫勉低声：“不是说过，不要再......”


    “我知道了！”


    尤清音笑笑，“不必再自称奴婢对吗，我记下了。”


    何必追问为什么，只要能帮自己查到想要的，卫勉如何说，她如何做便是了。但见卫勉眉眼松懈，尤清音又道：“司戈今日既帮我，我答应司戈之事，过几日也会给司戈。”


    互相帮助，总得有来有往才是，不过捏造几个梦，也非难事。尤清音心中如此想，承诺过后就要告别回行云阁，却没想到卫勉难得追根问底，定定看着自己问道：“过几日，具体是几日？”


    尤清音眨眼想了想，不知哪来的勇气逗他：“嗯......这个也很难说......”


    逗到一半，看出卫勉眼神寒意凝聚，忙扯出笑容挽救：“最晚不过三日。三日后，定会带着记梦之信去见司戈。”


    夏夜星光下，少女笑容绽开，更比星光璀璨。记忆中的人缓步走来，柔荑掌心持灯，鹅黄衣袖沾血，看向自己时候眼眸满含悲悯，与眼前人赤诚目光重叠。卫勉压下心中混乱，视线重新凝聚到眼前人身上，淡淡道：“好，我等你。”


    雾霭青山中，恰有春风袭来。


    如夜将明，天光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