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孤蓬万里征

作品:《我佛渡我修罗道

    韩退之终于还是被“护送”到了京城。回到了多年前阔别的韩府的宅院里,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韩子厚化名的“付药瑛”,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无数目光之下。若贸然派人接触兄长,他不能派人保护他,他韩子厚已然失踪,暗中传递消息都需慎之又慎。


    朱兼是韩子厚手中最适合去暗中保护韩退之的,韩子厚独自一人周旋于各种势力之间,一直随护左右。他们之间,是经历过生死、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兄长的处境更危险,那宅院里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他需要有人去往兄长身边,哪怕只多一分保障。


    一日,在那间布置清雅的书房内,韩子厚屏退了所有人,只留朱兼一人。他背对着朱兼,望着窗外庭院中枯寂的假山,沉默了许久,才隐晦开口。


    “朱兼,”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很担心大哥。”


    朱兼站在他身后,沉默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身边的人,我信不过。京城这潭水太深,萧子由的心思……更是恶毒。”韩子厚缓缓转过身,目光沉重地落在朱兼脸上,“我能相信的,便只有你了。”


    朱兼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韩子厚却抬手止住了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自嘲。


    “我……没有什么可以承诺你的。”他低声说着,从怀中兀自拿出了一块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上面刻着隐秘的云纹。他摩挲着玉佩,仿佛在回忆什么,边说道:


    “江湖侠客,总免不了被家国大义所裹挟。”他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对朱兼说,“韩家因为要守边,没有人会主动离开末襄城。但我大概真的生了反骨……早在逃到末襄城开始,就为有一日离开那里建好了一处安全之所。”


    他顿了顿,目光有些悠远:“那里很隐蔽,并藏了一笔钱财,足够我们……安稳度日,远离这些是是非非。”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笑容里充满了无力,“只是……想来以清宴和大哥的性格,他们永远也不会随我归隐。”


    他将手中的玉佩递向朱兼,眼神变得异常认真:“我将这个地方留给你。”


    朱兼愣住了,没有立刻去接。


    韩子厚继续道:“算作……这段时间你相护的恩情。如果你愿意帮我,去大哥身边……”他深吸一口气,“等我将来,将一切了结,我手上所有的……产业、人脉,但凡我能拿得出的,都可以给你。”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朱兼看着韩子厚递过来的玉佩,又抬眼看向韩子厚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深处翻涌着痛苦的眼眸。他脸上惯常的倨傲慢慢柔和下来,继而,他也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和自嘲。


    他明白了。


    在韩子厚心里,他朱兼或许是可以信任的伙伴,但维系这份“信任”与“托付”的,最终还是利益交易。他把他韩退之、把徐清宴当做至亲,愿意为他们谋划退路,甚至付出一切,但对他朱兼,这份情谊需要用“报酬”来明确,用“交易”来稳固。


    “多谢韩二公子。”朱兼伸手,接过了那块温润却沉重的玉佩。他没有看那玉佩,只是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什么。


    “好,我朱兼既然随你都到了京城,早就不算什么自由的江湖人了,我答应你。”朱兼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疏离,“这段日子我会保护好韩大公子,韩二公子可得好好算算手上还有什么能请的动我的东西了。”


    韩子厚感受到朱兼态度的细微变化,那是第一次见面时的疏远和冷嘲热讽。他目光深深地看了朱兼一眼,心中涌起一股的涩意。他何尝不知朱兼待他真心?但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将朱兼这样的人拖入这必死的泥潭,无意义的情感牵绊,只会带来无畏的牺牲。


    他希望朱兼能活下来。


    朱兼顿了顿,看向韩子厚,“……韩衡臣,你自己注意安全。”


    朱兼将他当做朋友,他亦是。但这份友情,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是父亲亡故前,他会想交他这个至交好友,但他现在不能……


    他给朱兼那条退路,与其说是报酬,不如说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安排。那个地方,从一开始,就是为朱兼准备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徐清宴和韩退之的性格?他们之间绝不会抛下彼此独自偷生。这个借口,不过是为了让朱兼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报酬”,在一切无法挽回时他们身边的人难免受到清算,朱兼也算有一条生路。


    这念头,并非一时兴起。在朱兼第一次随他潜入京城,参与那场血腥的灭族行动时,朱兼面对手中倒下的幼童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时,他便想到了终有一天,需要为这个双手沾满鲜血、却内心仍存一丝净土的伙伴,安排一个安稳的结局。


    朱兼悄然离开了付药瑛的院子,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不知所踪。而韩退之的宅院外,多了一个不起眼的、负责采买或是修缮的下人。


    韩退之进京后,一直因为病情反复,高热与低咳交替,始终没有入朝进见新的当朝皇帝。


    出乎意料的是,萧子由也没有逼迫韩退之。他倒是体贴的,派一个接一个的太医,轮番去给韩退之“看病”。今日是擅长伤寒的,明日是精通调理的,后日又是针灸大家……太医院的精英几乎轮了个遍。


    这番“隆恩”很快传遍了京城,民间都传皇上体恤韩家一门忠烈,顾念与韩将军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韩家军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然而,躺在病榻上的韩退之,看着院子里那些怎么也“请”不走、成群结队、名为诊视实为监视的太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冷笑了一声。


    萧子由的把戏,他太熟悉了。这些太医,与其说是来治病,不如说是来窥探他真实的底细,确认他到底还能活多久,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顺理成章地诏回韩家军的兵权,彻底瓦解韩家在军中的影响力。


    他岂能让萧子由如愿?


    这些年来,他表面为萧子由登基鞍前马后,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事,暗地里,又何尝不是利用这层关系,在萧子由身边,甚至在这皇宫大内,顺利埋下了几枚至关重要的暗棋?他这所剩无几的生命里最后目标,便是必须把萧子由除掉!


    如果说,韩家只是萧子由突然心血来潮,或是为了彰显“仁德”而想起来的“旧人”,那么,那位曾被先帝属意、在朝中仍有不少支持者的二皇子,便是萧子由真正的眼中钉、肉中刺。


    想到二皇子,韩退之苦笑了一下。平心而论,他挺欣赏这个人的,温文尔雅,仁厚贤德,是个谦谦君子。但,也正因如此,他却不是个能助他报仇的人。在皇权争夺的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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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上,仁厚往往意味着优柔寡断、束手束脚。真正敢下手、能下手,并且成功了的,还真就萧子由这个小畜生。


    为了复仇,他韩退之选择与虎谋皮,助纣为虐,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他自己为复仇,还真是变成了个人渣。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自我厌恶。


    萧子由夺位成功后,对前朝皇子进行了血腥清洗。二皇子及其嫡系一脉几乎被屠戮殆尽。然而,就在萧子由忙于稳固朝局之时,他韩退之,虽远在末襄城忙于疫病,他手下的暗卫,却趁机将二皇子一个尚在孕中的妾室,在萧子由动手前将其偷了出来,秘密安置在京郊一处极其隐蔽的庄子里。


    如今,他来到京城,那妾室已产下一子,是二皇子唯一的血脉。一切计划,都必须重新仔细谋划。萧子由必须死,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萧子由一死,这本就因新旧交替、内忧外患而摇摇欲坠的大楚,极有可能轰然倒塌,届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绝非他所愿见。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既维持了朝局的稳定,不让外敌有可乘之机,又能护住韩家一门,尤其是清宴和子厚的安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卧室墙壁上那幅看似普通的山水画。画轴之内,藏着秦朝绪给的剧毒。他看着藏着毒药的壁画陷入沉思。他需要找到一个机会,一个能与萧子由近距离接触,并且不引起怀疑的机会。然后……他要和萧子由一起死才行。


    唯有帝位更迭以一种“意外”或“突发恶疾”的方式平稳过渡,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动荡。而二皇子那个刚刚出生的幼子,或许……可以成为一个象征,一个在各方势力妥协下被推上前台的傀儡……


    想到这里,韩退之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将幼小的孩子牵扯进这些脏污血腥的权力斗争,他韩退之,真是魔鬼。为了复仇,为了所谓的家族存续,他已然抛弃了所有的底线和原则。


    就在这时,他派出去试图与韩子厚取得联系的心腹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他心头一震——并未与韩子厚接上头。


    子厚失联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韩退之沉重的心情更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子厚做事从不冲动,但偏执,实则最难掌控。他是在暗中布局营救自己还是更危险的计划韩退之一阵心慌。


    清宴在末襄稳边,不能前来,这让他稍感放心,至少她暂时是安全的,但子厚……


    此刻的徐清宴,在末襄城狠狠地痛打了一顿前来挑衅的大夏军队后,她以“献俘”为由,上书朝廷,实则是在试探萧子由的态度,也为自己下一步寻找机会。却在韩子厚突然失联的消息传来后,她感觉,正在逐渐脱离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


    她将末襄城的防守做到极致,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加固城防,整顿军备,清查内奸。同时,她修书一封,请求邓永年在她离开后,务必及时给予末襄城支援,并在信中隐晦地表示,答应愿意为嘉敏太子登位助力,以此为筹码,换取邓永年的支持。


    将一切安排妥当,她将韩家军暂时托付给忠心耿耿的副将林茂名,将城中大小一必事物交给付溪决断,请小石头务必将末襄城的发生的事无巨细的收集好送往京城。


    最后只带着几名绝对精锐的护卫,轻装简从,悄然离开末襄城,朝着京城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