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智者
作品:《小心劣犬》 “……将军说笑了。”
萧明灿依旧站在背光里,附近的火把在那件狐裘上描绘出轻淡的剪影。她略微低头,似乎在端详着檀妄生,又像是在遥望周围空荡荡却点着灯笼的屋子。
片刻后,她平和地说:“无论他们是太傅的人,还是为其他人效命,在我看来,都是万分珍贵的生命。尤其是在这座岛上。”
“……正因为生命可贵,才更应该用在有价值的地方。”
檀妄生微笑着说,“那几个藏在洞穴中的‘孩子’是我们能了解到那群怪物的关键。只要找到它们,我们或许就能知道那群怪物的弱点,也不必再躲在岛中心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日日夜夜等待着第二艘小木船为我们‘指引’洞穴的方向了。”
言生心下渐沉。
虽然不想这么做,但她不得不承认,影将军说得确实有道理。只有弄清那几个“孩子”对于那群怪物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多么重要,他们才能更了解那些怪物,找出解决这群嗜血野兽的方法。而且,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被动地等待下一次机会降临了。
如今那群怪物正一点一点渗透到皇城当中,言生很难不去想它们是否也潜入了周边几座重要的小城。那两位夫人的“意外”身亡就发生在两个月之前,那么她和国师出海的这两个月期间,又会有多少人惨遭“意外”?
所以,这也许听起来残忍,不择手段,甚至和那些怪物一样疯狂,但正如每个人所想的那样,这是唯一能让怪物带他们找到巢穴的方法。哪怕是宫里的人,面对这种难题,应该也会这么做——
这就像是一场战争,一场必死但成果显著的战争。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为这场战争征召死士。
但唯一的问题是……
“这座岛上最初的怪物只有那些村民,后来,它们的队伍里渐渐出现了将军的人,再后来是官员,侍卫。”萧明灿望着周围灰蒙蒙的山林,缓缓说道,“这就说明,它们虽然会把人当成饱腹的食物,但同时,也会优先选择把活人转化为自己的同类。”
她将目光转回到檀妄生身上,冷风轻轻吹动着刚及肩胛的黑发,“所以,将军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它们刚刚损失了一小半同类之后,这种‘重振’族群的想法会比饱腹更加迫切。如果我们把他们当成诱饵,到最后很有可能会让他们反过来成为攻击我们的怪物。”
——没错,的确是这样。
言生后知后觉地想道。
自从登岛后,她见到的只有怪物们虐|杀一般触目惊心的行径,经历的也只有逃脱怪物的追杀,后来注意力又一直集中于那些“孩子”身上,以至于几乎都快忘记了,这群怪物对于活人来说不单单只是进食那么简单。它们会像疫病一样让恐慌在人群里蔓延,然后把人变成和它们一样狰狞扭曲的怪物。
再加上之前推想过的那样,他们在带走那些小怪物时已经打草惊蛇,就算再放置诱饵,他们也未必能确保怪物不会把食物当场瓜分,也无法确保它们不会把食物藏去其他无关紧要的巢穴,更没办法保证他们一定能顺着食物的标记,找到山里更加陡峭危险的洞穴。
毕竟,整个岛中心加一起也只有四十余人,光负责岛中心的四周防守至少就需要十五人。而从这几日遇到的怪物来看,他们将要面对的怪物数量恐怕是他们的五倍不止。
所以,如果之前把这当作唯一办法的话,那么加上如今这一点,就是希望渺茫的死局——这感觉就像是海底捞针,或许你真的有可能在浅滩边找到那根珍贵的针,但更有可能的是你会被卷进海浪之中。
而这也就引出了另一个疑问,既然影将军作为这座岛上最了解怪物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为何还要避重就轻地提议这一茬?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难道这又是一场考验吗?就像在登岛时他所做的那样,一时兴起地布下谜题,然后看着旁人陷入到谜题当中,为了那点残缺的线索焦头烂额,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又或者是另一场崭新的游戏?无聊却又危险至极。而比起这场游戏对他而言到底意义着什么,更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她们明明清楚自己已经深陷进一场游戏当中,却不知道该如何脱身。
思及于此的时候,言生正紧盯着檀妄生搭上扳扣的食指。萧明灿仍站在暗影里。而当下正处在那种熟悉而微妙的僵局中——比起剑拔弩张,这更像是一种试探。没由来的,萧明灿想起了两群初次见面的小猫,绷起尾巴盯着对方的模样。
接着,言生的拇指无声顶开刀鞘。
眼上带着刀疤的随从朝远处稍一点头,守在吊桥边缘的几人开始搬动尖木横栏。脚步声在寂静里隐隐回荡。
“……我还以为国师会爽快地答应。”
片刻后,檀妄生耸耸肩,似乎觉得有些可惜,“这事无论成功与否,对于皇上而言,能借此铲除掉太傅的一些杂余势力,都不算是坏事。”
“对皇上而言也许是件好事,但对我而言,就是一件棘手的麻烦事了。”
萧明灿心平气和地说,“他们当中也许有太傅的人,但离开皇城后,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只能听命于我。如果我让他们用性命冒险,最后却反而让结果变得更糟,他们定然会认为我这么做是出于某种私心。”
“私心”或许仅仅只是最轻微的说法。
言生恍然般想道。
船队上的人当然可以为了国师上刀山下火海,就像他们在登岛前的甲板上说出的那些话一样。但那时他们只清楚影将军的残暴,却不知道岛上的那些用血肉尸骸包裹着的秘密。而一旦他们知道了怪物的存在,这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熟悉之人狰狞的面孔,它们口中怪诞而无法忽视的话,身边人一个接一个走向惨烈死亡的场景,随时会被同化和分食的恐惧,无法逃离也无法避免的末日。这些超出认知的恐惧将会时刻缠绕着他们,他们很快会开始尝试寻找真相,寻找办法,就像先前登岛的那两批船队。
唯一与之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有国师坐镇。
国师总能化解那些扑朔迷离的难题,就像她在皇城为皇上所分忧的那些事,就像三年前的营啸事件。这种极端恐惧的处境下,他们一定会将希望寄托在国师身上,国师可以让他们用性命冒险,比如这次所提议的“以身做饵”,把这避重就轻地比作“值得付出代价”的一战。
当然,他们可以成为一具残骸,一个被夺去身体的怪物,这场仗可以输得一塌糊涂,他们没有找到洞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国师也会出现失误,这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实。而接下来的事情会逐渐摧毁他们这种“希望”。
这之后岛上的情况会走向能够预见的恶化,人手不够,怪物增多,时间流逝。他们会反复回想那失败的一战,试图从中找到些值得深挖的细节。很快,他们看着那场“战争”之后血淋淋的结果,会涌现出一个新的疑问——
这到底是国师迫不得已的选择,还是铲除异己的手段?
那真的是“唯一的办法”吗?
言生很难再想象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疑心生暗鬼,也许因为岛上局势恶化,他们会相互猜疑,感到恐慌,逐渐失控,最终重蹈上一批押送队伍的覆辙,再次用惨烈的伤亡为影将军提供线索。也许会……如果国师没有在这种濒临崩溃的局势找到能够对抗怪物的方法,或是线索,就会出现这种近乎是死局的情况。
这就是关键所在——“办法”。
消息传到皇城后,太傅很有可能会利用这一点来对付皇上。从营啸爆发开始,国师亲自出马让那个罪臣开口、皇上力排众议保下影将军、岛上的押送队伍接连失踪,再到皇上派国师亲自登岛——难道这是一场筹划数年的阴谋吗?
就像皇上曾用十年时间将那些蛀虫一般的朝臣清出朝堂一样,这一次她是否也在利用“妖怪”来除掉那个一直引她忌惮的太傅?
言生很难去想到了那时皇城里的怪物会渗透到何种地步,只知道,如果国师始终没有找到有效的解决方法,那么就会被不可避免地推向风口浪尖——国师会在此之中扮演着什么?
或者说,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
一个帮助皇上操控妖怪的佞臣?罪臣的共犯?制造怪物的罪魁祸首?一个顶下祸国罪名、被皇上用之即弃的棋子?
言生感到有些眩晕,就像是站在悬崖边缘。她下意识握紧了刀,似乎这对她来说是保护国师的唯一办法。
这是太傅的用意吗?还是仅仅只是个巧合?
“……如果换个方式来看,对国师来说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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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件坏事。”
檀妄生向哨塔走去,说,“不妨把它看成是一场赌局,他们现在对那些怪物还不够了解,只要国师隐瞒些真相,他们就会跟个傻小子似的把它们当成鬣狗一样的野兽,危险,恐怖,但并非不能解决。他们会一腔热血、毫无怀疑地听从国师的话。”
远处吊桥上,几人在挪动最后一道横栏。
檀妄生说:“而计划一旦成功,国师不仅能顺理成章地除掉太傅的一些势力,还能得到至关重要的线索。”
萧明灿走向哨塔的木梯,没有说话。
“至于若是失败……”檀妄生笑了笑,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准确预料。说不定我们会在这场失败中找到一些其他线索呢?毕竟当初谁也不知道,那艘小木船会带给我们如此惊喜。”
他站在木梯边,伸出手。萧明灿只看了一眼,就将缠着纱布的手压在他的掌心,踩在了地上,动作自然到仿佛他们本就是可以做这种事的亲密关系。她抬眼看向吊桥,轻声说:“岛上局势本就危险万分,要深思熟虑,才能保命。”
檀妄生新奇地看着她,“……我以为国师是那种会为了皇上丢掉性命,也不会多说一句的忠臣。”
萧明灿声音依旧随和,“要活着才能为皇上更长久地为皇上效命。仅仅只为了一点轻微的功劳就赌上性命,在我看来,那是‘愚忠’。”
檀妄生说:“我猜,国师其实想说的是‘卒子’。”
临近破晓,天色泛着一点儿苍白而暗淡的光,像是某种盯着海岛看的巨物终于睁开了眼睛。阴影尚未彻底散去,山林里渐渐浮现出枯树模糊的轮廓。一片安静里,只有靴底踩压地面发出的轻微声响。
当走到桥中心时,萧明灿稍稍慢下了脚步,看着檀妄生逐渐走远的背影。单薄的白雾在远处必经之路的尽头缓缓浮荡,她忽然想起了皇上说过的那句话。
“智者熟悉迷雾,会想办法将其攻克,而狡诈者会利用迷雾,故意深陷其中。国师觉得,檀妄生会是哪种?”
萧明灿还记得自己当时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三个月来,先后两批船队皆音讯全无,仅仅只靠檀妄生一人所为实在有些牵强。也许和三年前的营啸有关,需要臣去查清吗?”
“不。”
李意真说,“朕曾派人调查过那件事。鬼神,巫术,蛊毒,只有这些能勉强解释军营里发生的怪事。但这不过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朕能比得过那些皇兄,是因为朕手里的弓,而不是整日向鬼怪祭祀念咒,搞些巫蛊之术的名堂。朕不相信朕的江山会被一群虚无缥缈的鬼怪所倾覆。”
萧明灿静静听着。
“况且,它们就算是鬼怪,也只能以肉体凡胎现身。”李意真看向桌上的折子。屋内陷入短暂的静默。而后,她平静地说:“比起真相,朕更需要他手里的那个东西。那才能助朕守住江山。”
萧明灿看向檀妄生手里的火铳。
萧明灿道:“皇上觉得,他是奸诈之人。”
李意真说:“这意味着国师的下场很有可能和先前登岛的人一样。甚至比他们更惨。因为你很难猜透他的真实想法,甚至是他到底勾结了谁,站在迷雾里的人都有谁。国师在登岛之前,甚至是对檀妄生这个人都一无所知。”
“与迷雾牵扯久了,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迷雾吞噬。”萧明灿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臣想,臣要面对的并非是迷雾和善用迷雾的奸诈者,而是迷雾本身。”
李意真指尖轻叩着桌面,虎口一层薄茧在袖口下若隐若现。
良久后,她问:“国师想怎么做?”
“我会帮将军的。”萧明灿忽然说。
檀妄生停下脚步,看向她。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檀妄生站在火把照不进的昏暗里,萧明灿站在桥上。冷风吹起两人的衣摆。
“我知道。”
他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就像骗在面对目标时说出的一句得心应手的谎言,就像流连于酒楼的少爷对在面对身边人的质问时,从容地说出一句“我爱你”。
萧明灿认真地看着他,眼底映着远处山林里的树影,没有一丝光亮。
“也许,我们不需要见到那个孩子,就能知道它对于怪物们来说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