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明月朗照的外面不同，进入密林耸立的山林区域后，光线被阻隔，一切都被黑暗笼罩，仿佛瞬间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森川影放慢脚步，给眼睛留出适应光线变化的时间，边同时不放松地四下里张望起来，观察着各处是否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


    不得不说，森川影这次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原本他就因为一些原因，导致心绪不是很稳定。


    结果偏偏在他以小少爷为人质对那位夫人进行着威胁的时候，之前在会议室开会的十来个黑丨道干部纷纷赶了过来，顿时就把他所持的优势变成了劣势。


    多亏安室透也在差不多的时候赶到，场面才没有太过一边倒，而是演变成了一场大混战。


    好消息是，在手中的武器、精湛的身手和默契的配合下，虽然多少挂了些彩，但他们终究还是成功解决了所有敌人。


    坏消息是，在一众干部和他母亲的拼死掩护下，男孩，也就是汲川家的小少爷偷偷逃进了别墅后方的山林里。


    ——带着他们此次任务的目标U盘。


    眼见那小小的背影冲进树林，森川影放下手中没来得及扣动扳机的枪支，陷入了某种难言的情绪低落中。


    扫一眼早已在混战中被毁掉的监控探头，再看看不远处正来回走动着确认敌人状况的安室透。


    森川影摘下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就再没半点声息的耳麦，也终于得以摘掉面具，露出了被强行忍耐许久的痛苦的表情。


    长长叹息了一声，森川影，或者说诸伏景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径直坐倒在满地的血污中，喃喃：“结果，我还是做了和他差不多的事。”


    不远处的他的幼驯染回过头来，微微皱眉，边也摘下了耳机，神色凝重：“所以，之前的枪声，真的是……”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目前看来，他应该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杀掉了一层和庭院里的所有人。”


    说着，他勾起唇角，露出个苦笑，“说起来，要不是他先一步把保镖们都给解决掉，我们说不定会直接折在这里……真是不甘心。”


    对面足有十数名训练有素的强健战力，要不是因为参加会议没有携带武器，且所有能支援的保镖都已经被少年先一步处理掉。


    他俩个人实力再怎么强，也早就交代在这里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只受了点轻伤就顺利把对方给全灭掉。


    “不一样的。”


    说着，安室透缓步走过来，神情认真，更近似从前的“降谷零”，“我们是为了自保，如果不抢先杀掉他们，被杀的就是我们了。”


    “不是的，zero。”


    诸伏景光阴沉着脸，眼中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忧伤，比起来更像是设定中性格阴郁的雇佣兵“森川影”，“其实我在想的是，如果在一开始，我能抢先对那孩子扣动扳机，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被动了。”


    降谷零拧紧了眉，压低声音：“hiro……”


    森川影摇了摇头，打断他未出口的话语，自嘲般轻笑了一声：“我也觉得，这样的我……很陌生。”


    他真正恐惧着的、颤栗着想要逃离的，究竟是什么？


    卧底和罪犯之间……真的有那么大的差距吗？


    犹豫着，降谷零向他伸出手，正要说点什么，却突然听到手机震动的轻微嗡鸣声——从他们两人身上传来。


    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取出手机，查看邮件。


    突然的邮件来自他们那处处充满了古怪的年轻上司，内容很是莫名其妙，但大概率不能轻易忽视。


    考虑到那正携带着他们的目标资料在山林中上演荒野求生的小少爷，森川影皱了皱眉：“zero，你……”


    “你去追那个逃跑的孩子吧。”这次是安室透截断了他没说完的话，边晃了晃手机，“‘那边’我来应付。”


    “但这和计划好的不一样，要是我先拿到资料的话……”诸伏景光急得一下坐直了身体。


    “别管那些狗屁计划了。”斩钉截铁说着，降谷零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如果是hiro走到了最后……就拜托你连我的份一起努力下去了，我相信你可以的。”


    说着，他忽然弯了弯唇角：“刚才我们还没来的时候，hiro你本来是想放那对母子离开的吧？”


    诸伏景光一愣。


    于是他料事如神的侦探幼驯染轻轻笑了起来：“果然，hiro就是hiro啊。”


    “zero……”


    诸伏景光轻轻开口，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里能够短暂歇脚，却毕竟不是一个适合倾吐心声的场所。


    “说起来，树林那么大、那么黑，那小孩随便往哪里一钻，找不到人也很正常。”


    意有所指地说着，降谷零调皮地冲他wink了一下，“只要取回了重要的资料，我想没有人会在意你是抢回来的，还是在路上捡回来的……”


    被他带得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诸伏景光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我知道了，谢谢你，zero。”


    于是各自整装。


    在即将分别的时候，降谷零凑过来，严肃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不要迷失自己啊，hiro。”


    -


    他会努力的，zero。


    虽然……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森川影沉下脸，认真观察着周围，边往山林深处行进着。


    他从始至终都很清楚，他畏惧的并不是那个古怪的少年——组织里奇葩的人可多的是呢。


    他所恐惧的，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


    对血腥的场面感到麻木的自己、不由自主认同了少年话语的自己、下意识想以夺走他人性命的粗暴途径达成目标的自己……


    对只身为“森川影”的那些时光感到轻松和满足的自己。


    诸伏景光在飞速地适应着组织，适应着身处黑暗的日子。


    卧底久了多少都会有些毛病，其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固有的道德感与身处犯罪组织不得不沾染黑暗产生的冲突。


    而诸伏景光的痛苦尤其强烈。


    强大的适应能力让他能够融入组织不被怀疑，过高的道德感让他不会真的堕入黑暗……以及，那身为长野县警的、能在最极端的情况下用来威胁、平时只要存在就能确保他绝不会背叛的哥哥。


    以上，都是能力之外，促使诸伏景光被警视厅上级选为卧底人员的重要因素。


    也是他痛苦的来源。


    对家人和朋友安全的担忧让诸伏景光对身份暴露这件事格外紧张，促使他下意识对自己的表现产生强烈的偏执。


    而同时……比常人更高的道德感又让他无法以所谓“卧底的无奈”的说法来宽慰自己，反而会更加严厉地去审视自身——


    他真的是出于理智考虑才选择留下吗？还是只为不想离开组织找的借口？亦或是在逃避离开后必然会面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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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审判？


    他真的是因为情况不明才不进行报告，并切断了联络的吗？还是在害怕上面的调查会给他一个无法接受的答案？


    迄今为止，他所做出的一切选择……究竟是真的出于无奈，还是正在悄无声息地被黑暗所浸染？


    越审视，越恐惧。


    恐惧自己，恐惧黑暗。


    还有……那个仿佛看穿了他的全部内心，却总是带着灿烂天真的笑容，对所有一切闭口不提的少年。


    想着，诸伏景光深深吸了口气，再度睁开的眸中神色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恐惧与痛苦，既然卧底任务没有结束，那么他就还要再继续走下去，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连zero的份一起努力，也为了……尽可能地救下更多的人。


    他低下头，铺满腐叶的地面上，小小的脚印一路往前延伸，最终消失在一个隐蔽的洞穴入口处。


    收敛起心神，他小心地往里行去。


    根据周围的痕迹来看，这里应该是一个已经被主人遗弃的熊洞，或许曾被小型动物拿来做过暂时的歇脚处和储粮区。


    但总的来说，里面不太可能会有别的出路。


    果然，没走多远，在这小小洞穴的尽头，弯下腰来的青年男人成功与惊慌万分地回过头来的男孩相遇了。


    男孩身上的西装外套已经跑丢，小小的马甲也歪歪扭扭的，白衬衣被泥土和污水浸染，脸上有着多处擦伤，和身上一样沾染着不知道是灰尘还是血迹的污渍……


    可能两者都有吧。


    看着男孩狼狈的样子，森川影默默想着，收起手里的枪，半蹲下来，冲着男孩张开了空无一物的双手。


    放柔了声音，他轻轻开口：“你是叫阿澈吧？别怕，我要的只有那份资料。只要把它交出来，我就可以放你离开。”


    他的话语内容明确、言简意赅，即使是小学生也能轻易听懂。


    男孩似乎已经恐惧到了极致，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整个身体弓成一团，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像一只被逼上了绝路的小兽。


    听到男人的话语，他用力眨了好几次眼睛，半晌才嘶哑着声音轻轻开口：“……真、真的吗？”


    “当然。”


    森川影竭力摆出最温和，最贴近原本的“诸伏景光”的笑容，向前微微倾身，“我可以给你指一个和搜寻路线相反的方向，从那边逃走就不会被抓住了。”


    只要再往前一小段距离，男孩就能顺利遇到埋伏的公安，并被他们保护起来，后续不管男孩是否同意证人保护计划，总归是能捡回一条命。


    在心里默默为对方规划好了退路，眼见男孩犹豫着终于点了点头，抬手向怀里伸去，诸伏景光不由欣喜地更上前了两步——


    “砰！”


    巨大的、无比熟悉的枪支击发声仿佛就在他耳边炸响！


    轰鸣回响的余音中，男孩惊恐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就被硬生生撕裂，鲜红的血液混杂着白色的粘稠液体向四面八方飞溅！


    落在积满灰尘、腐叶和小动物尸骨的洞穴里……


    也落在甚至还保持着温和笑意的森川影脸上，和身上。


    还带着些微的温度。


    伴着直到此刻才迟缓地传入耳中的轻快脚步声，属于少年的清朗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啊啦，多亏我们来得及时，否则森川君就也要感受到轻视小孩子的下场了。”


    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