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对“越快越好”的理解有些极端。下班时分，她身边那个中年男子找到朱诺，说她拜托戴安娜的事已经办好了。


    朱诺的日程上还有别的事，便让他留下了地址和钥匙，小跑几步，追上了阿斯塔她们：“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奥尔扬。”


    几人走上斯丹冈河边的小路，一路向她们的村子走去。


    随着夏至日的接近，日照时间变得越发漫长。朱诺第一次来奥尔扬家也是下班后径直走过来，到的时候天都黑了。


    短短几周过去，这个点的天色依旧明亮，夕阳斜挂在天边，洒下暖金色的光辉，将村子和田野镀上一层柔和的色彩，把一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来到熟悉的屋前，朱诺抬手敲门，门扉发出干涩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一阵窸窣声。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半个脑袋弹了出来，门前的三人不得不低下头去和她对视。


    开门的是奥尔扬的小妹妹，她脸色苍白，怯怯地说：“姐姐刚刚出去了。”


    朱诺最近常来奥尔扬家，已经和她互相脸熟了。见她只探出上半身，知道这是因为她没有好衣服穿、没法见人。


    她蹲下身去，掏出一快方糖：“姐姐去哪了？可以告诉我们吗？”


    小妹妹接过方糖，毫不迟疑地舔了两口，又非常珍惜地放回糖纸里。


    她指了指田野和森林的交界处，小声说：“姐姐去看利娜姐姐了。”


    朱诺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站起身子，把目光投向那个方向。初夏的晚风轻柔地拂过，田野间的草木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将森林的轮廓映得分外清晰。


    “去看看吧。”阿斯塔低声说道，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担忧。


    三人顺着田野间的小路走去。路不宽，却被踩得平整。路边的花草随风摇曳，似乎在为她们指引方向。


    越接近森林，空气越发清凉，树影交错间，隐约可以看到前方的人影。


    奥尔扬正坐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面前有一块竖起来的石板，石板前放着一束野花。


    她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利娜去世那天，她的家人在牧师的引导下指证她使用巫术：身上有魔鬼的吻痕，曾经把死去的动物复活，对织布机使用魔法……他们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观看了行刑，在火堆燃尽之前就离开了，甚至不愿去收尸。


    是奥尔扬她们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回到行刑地。有个流浪汉在翻找着贵重物品，三个人抄起木柴，劈头盖脸地一顿乱打，把他给吓跑了。


    在尚有余温的柴堆里，她们努力辨别着被熏黑的白骨和木炭，用布袋将利娜装了起来。


    奥尔扬从灰烬里拈出了一小块黑色的东西，像是一滩凝固的液体。她用指尖刮了一下表面，灰烬簌簌滑落，露出一丝银光。


    那是利娜生前最常戴的银扳指，总能在她抬手时反射阳光，如今却失去了所有生气。


    她们三个把利娜带回了家，埋在田埂尽头的一小片高地上，这里可以看到村子、森林和小溪。


    她们会拼写的词不多，但至少会拼彼此的名字。


    利娜，一个简简单单的双音节词，被刻在了她们找到的一块石板上。


    奥尔扬将那一小块发黑的银子戴在脖子上，像是保留了一片残存的记忆。


    她时不时会来这个地方坐坐，和利娜说说最近发生了什么。有时她会在“墓碑”前看到陌生的花束，她就知道，阿斯塔和希达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就像过去的许多个日子里一样，今天，她又来到这里。


    但和往日不同的是，她带来了真正的好消息。


    她把近期发生的事情都说给利娜听，从覆盆子果酱到新式织布机，从皇家特许权到行会沙龙。


    “我们做到了，利娜，欺负过我们的那些人都被抓起来了。我们的姐姐妹妹不会再共享你的命运。”


    这时她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三人的脚步声在静谧的田野间很明显，还在十余步开外，她便回过头去。


    “你们来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朱诺也看清了她脸上并没有泪痕。阿斯塔和希达走了过去，在她身边一左一右地坐下。


    “我们讲讲利娜的故事吧。”


    她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关于利娜的回忆——她们从小就在一起玩，所以这基本就意味着认识之后的每一天。


    “你们不知道，有一次我俩偷偷跑去树林里玩，迷了路。我吓得直哭，而利娜特别镇定，带着我朝着太阳落山的反方向走，硬是把我带回了村子，被家里人罚站了整整一晚上。”


    阿斯塔也说：“我也说个你们不知道的——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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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克拉克森家一只刚出生的小羊藏在了我们家的柴房里。”


    “啊？为什么？”希塔奇道。


    “因为她觉得那只小羊瘦得可怜，主人又不怎么照顾，就想‘偷偷养胖了再还回去’。”阿斯塔说着，也忍不住笑了，“她真的每天给那小羊喂草，还不知从哪弄来牛奶喂它。结果不到三天，克拉克森发现了，气得跑来找她妈。她妈拿了撵得她满村跑，她一边跑一边喊‘等噗噗长大了你一定会感谢我！’”


    “她给羊起名字？“


    “难怪克拉克森每次见到她都会发笑，说‘你这小家伙比我还会养羊’。”


    “利娜真的很喜欢小动物。我们曾经在田上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鸟，奄奄一息的，眼看就要死了，但利娜把它带回家，用小木条给它喂米、喂水。我们都觉得那只鸟活不了，可她硬是坚持了一周——最后它居然真的能飞了。”


    “利娜的手很巧。”希塔的眼神闪过一抹温暖的怀念，“那年我长得快，家里衣服都小了，又买不起新布料，她就偷偷攒了


    一些碎布，送了我一条新裙子当生日礼物。我穿去集市，大家都说好看——没人知道那是利娜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她的手艺真好。”阿斯塔接着说，“如果她还在，也许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裁缝。”


    “或者——发明家。”奥尔扬用上了朱诺教她的新词。


    三人一直说到嗓子沙哑。太阳渐渐西沉，森林边缘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村子的方向传来狗叫声——阿斯塔的丈夫拎着狗出来找人。


    “该走了。”奥尔扬低声说。


    四个人一一对利娜道别，披着晚霞朝村子走去，森林深处传来了鸟鸣。


    去年冬天的那场大火过后，奥尔扬总会梦到那只受伤的小鸟的哀鸣。


    梦里，火舌一直舔到低垂的云层，天空被累累劫灰覆盖着，空气里弥漫着焦灼和绝望。那只小鸟在火焰中扑腾，翅膀被浓烟熏黑，发出凄厉的哀鸣声。她胸口发闷，难以呼吸。


    她总试图伸手去救它，可每次手指刚碰到它的羽毛，梦境便如同破碎的玻璃般散开，留下她在黑暗中醒来，喘着粗气，眼眶湿润。


    过去的伤痛永远都不会真正消失，但她们能尽力去让未来变得不同。


    她相信自己今晚会梦到飞回蓝天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