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秦昭的脑海里现在只有这五个字。


    他们二人站在太子像的肩头。在扳指扣上机关之后，山洞的顶部突然向两侧裂开，两道海水形成的通天瀑布倾斜而下，逐渐将山洞灌满。而太子像则在下坠的海水中缓缓升起，直到全部露出海面。


    银色的月光悬于东方天际，波光粼粼且无垠的海面，一尊通天高的洁白太子像立于海面之上。


    “海上生明月啊。”秦昭闭上眼，贪婪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混杂着湿咸的扑面而来的海风，感慨道。


    她隐约觉得这句诗不仅在表达景色，却又说不清楚到底能表达些什么。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只想念出这句诗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秦昭转头看向晋竹影，只见他也正在看自己，皱着眉头微笑。


    “你怎么了？表情好难看。”


    “又要回来面对现实了。”晋竹影笑道。


    秦昭闻言沉默，她和晋竹影的眼前，各有各迷茫的前路。她甚至不想思考，她与晋竹影之间是否还有前路。


    晋竹影力气不够，秦昭却依然处在药效巅峰期，精气神和力气都惊人，而且身体都灵巧了许多，还暗自思量等时机对了一定要多朝晋竹影讨要一些藏锋阁的秘制药丸。


    二人从太子像上下来，潜上附近的渔船回到岸边，跟老乡打听位置后，往官道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感慨，原来他们在太子陵的底下，已然又向东走出去二十里地，怪不得到了海面之下。


    老乡并没有多理会这两个在天子脚下还要问皇城位置的怪人。他们都跑去看海面上突然出现的巨大太子像了。


    雍朝，没有神话，没有宗教。


    但太子亡魂飘于海上，必将讨要说法。


    圆月隐于云层之后，二人行至山边，突然，秦昭停住脚步，向晋竹影低声道：“不对劲，有人。”


    晋竹影了然。此时他五感不灵，而秦昭敏锐之极。东海边有如此大震动，不到半个时辰消息定会传到京城，有心之人自会做出反应，更别提他们二人自来人气旺盛，身边总有堵截追兵。


    秦昭见晋竹影神色紧张，突然想逗他一逗：“赌不赌，今夜有谁的人会来。”


    晋竹影一边四下打量琢磨最佳逃跑路线，一边轻声问：“赌什么？”


    “赌三个秘密，”秦昭道，边说着边把自己从水下搜罗来的小号兵器塞进晋竹影手中，比量着看什么可以充当金乌的箭杆，“谁赢了，就要听到对方的三个秘密。”


    晋竹影沉默片刻：“好啊。我赌是三皇子的人。”


    秦昭一脸遗憾：“那我只能赌五皇子了。”


    晋竹影轻笑出声。


    “怎么？”


    晋竹影摇头：“你没赌黎江，我没赌陈斯。我们对自己的人简直太不信任。”


    秦昭闻言嗤之以鼻：“他手下的人，太次。”


    “你说谁？我们藏锋阁还可以的。”


    “没看出来，”秦昭笑眯眯道，“一会儿你躲姐身后，姐罩着你。”


    晋竹影不置可否，但两人脚步都加快了，有意识地往远离住家的地方走去。住家多固然遮蔽大，容易隐藏，但却很容易伤及无辜。无需多言，秦昭和晋竹影有着最基本的默契。


    秦昭边快步走向密林边迅速思考。晋竹影这个身体状况和他一贯豁出命去的打架方式，不能分头行动，否则她怕晋竹影把所有火力都集在自己身上。但是要等对方先出手，还是自己先出手呢，秦昭拿不定主意。


    身边的杀气越来越重，身后有人跟踪的感觉也愈发明显。秦昭握紧手中的刀，突然停下脚步。


    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就挡在二人去路上。


    陌生的年轻男人，相貌柔和，一身短打，正抱着膀微笑着看向秦晋二人。毫无杀气，就像是无意间闯入这场危机四伏的路人。


    但晋竹影立刻攥住秦昭的手，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我的朋友，好久不见了。”来者热情道。


    晋竹影没有回应，却偏头对秦昭道：“我赢了，你欠我三个秘密。”


    秦昭一脸狐疑，却登时心下了然，对方是三皇子的人，而晋竹影认识他。


    “韩卓，我在看到洛城证人死状的时候就该想到是你了，许久未见，真没想到再次相遇会是此番场景。”


    秦昭闻言，握着刀把的手攥紧了。这看似文弱的年轻人竟然是太子陵里杀手的老大！


    “你把扳指交给我，退出夺嫡之争，我依然把你当兄弟，”对面这位韩卓没理会晋竹影话语间的冷意，也没否认晋竹影所言的罪行，面容诚恳，声音轻柔，“而且我向你保证，三皇子夺位之时，定会给你爹翻案。”


    “这话是三皇子教你的？”晋竹影表情淡淡道。


    “晋彰，我们共事这么多年，彼此是什么人都非常了解。你、我、三皇子都并没有本质差别，只是立场不同而已。甚至可以说我们是非常相近的人。你没必要为了个秦昭就开罪他，划不着。”韩卓上前一步，摊开手掌道。


    “为了秦昭？立场不同？”晋竹影笑了，“你在他身边呆久了，怎么也学会信口雌黄。难道不是他为了藏锋阁要杀我吗，难道不是他假装正义要为太子翻案，实际上只是把这当做收买我的借口吗？难道不是他在太子案中手脚不干净，才要杀储清灭口吗？”


    韩卓摇头道：“这帮垃圾玩意真是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知道点屁事就往外胡沁。不愧都死在里面了，活该。”


    秦昭闻言一愣，恍然明白过来：五七皇子的罪证是进了太子陵才发现的，而所有进去的杀手都没有出来，就没能传递信息。这位韩卓和三皇子并不知道有那半张纸的事，所以如今只是在朝晋竹影要扳指。


    晋竹影没有接他的话茬，转而向前一步，轻声道：“那些杂碎为你卖命，死后还要被你咒骂。我为三哥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个随时可弃的棋子。你？你来的比我还晚呢。你在听他命令来杀我这个曾经同袍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你以为你能取我而代之？你自己的位置就坐得稳吗？”


    “看样子，没得聊了，”韩卓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立刻改换一种狰狞神态，在他柔和五官上摆出扭曲诡异的姿势，连声音都变得嘶哑，“晋彰，你太狂妄自大了。路能走到今天，全都是你自找的！很多真相就在你眼前你却眼盲心瞎。其实你早就发现问题了，但是不愿意承认，对吧？你一直选择相信三皇子，是因为你不想承认你替他杀过好人！你的手上早都是罪恶的鲜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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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落，剑出鞘。晋竹影把秦昭往左一推，自己向右闪去避开锋芒。


    秦昭被推的一个趔趄，却登时察觉到晋竹影这一招根本行不通，因为他现在的反应变慢了，并不能按预期躲开攻击，嘴里“你他妈”三个字未出口，快速转身回援晋竹影。


    而晋竹影却大喊道：“把太子陵里的卷轴接好，快跑！”


    秦昭又一愣。什么卷轴？他们把金函和长明灯拿了出来，再就是半张纸和地图，还有金乌和一些零碎兵器，又哪里来的卷轴？海豚送的那些吗，在太子像升出海面时都没拿稳掉下去了啊。


    秦昭狐疑片刻，却在晋竹影高举手中地图作势向秦昭扔去，韩卓执刀向晋竹影刺去，同时树丛中数十个黑影同时向他袭去时明白过来，这哥们又开始靠胡说八道吸引火力了。


    秦昭方才憋在嘴里的“你他妈”三字终是骂了出来，转身上前去，扑住晋竹影向下一矮身，在避开韩卓刀锋后借力扫堂腿向后方一轮，踢倒七八个没防备的黑影，而后拉着晋竹影向树梢飞去。


    饶是秦昭本身轻功可以，又有药力加持，但拖着个没什么武力又抱着一堆东西的晋竹影，速度实在提不起来。二人在树梢间飞窜，不时回身补上一刀，但始终不能拉开距离，保持在十步左右的危险范围，追上来的刺客越来越多。


    “停下，从他们背后开刀。”晋竹影回身皱眉，在秦昭耳边轻声道。


    秦昭登时会意，先蹭蹭几步把速度提到极致，身后刺客立刻紧随而上。


    这是一个很难及时刹车的速度，但秦昭做得到。只见她就着向后发力飞身向前的姿势，猛然调转方向向来路飞去。


    追兵错愕见到这二人方才还逃命狂奔，突然与自己相向而行，凭空向自己背后飞去。秦昭闪身的速度极快，追兵却停不住脚步，只在他们晃神这片刻，晋竹影把秦昭从山洞里捡的勾叉用力向身后甩去，又有十人应声落地。


    “如果我状态好，他们能都死。”晋竹影不服气道。


    秦昭却没回应，因为韩卓近在眼前。


    “晋彰，你受伤了啊，靠着你的公主殿下，又能活多久呢？”韩卓眯起眼睛笑着说，跑过了头的刺客已然回来，再次集结在秦晋二人周身，箭在弦上，“我还是那话，你把扳指给我，还有你抱着的那堆东西，然后闭上嘴乖乖做个哑巴。三皇子不会亏待你们。”


    “放你娘的屁！”秦昭骂道。


    韩卓嫌恶地看了秦昭一眼，向晋竹影继续皱眉道：“你喜欢这小娘们，但是你现在在拖累她。她自己能活命都难，如今又要顾及你。晋彰啊晋彰，堂堂藏锋阁主事，竟然要靠一位小女子来给自己遮风避雨吗？”


    话音未落，秦昭突然感觉到晋竹影扣在自己肩头的手在发抖，心道糟糕：韩卓说中了他的心事！


    不愧是曾共事一主的人，韩卓十分了解晋竹影的性格和软肋，如今几句话戳在晋竹影心口，让秦昭很是没底。


    韩卓还未再开口，突然间四方袭来漫天箭雨，兜头向韩卓和身后刺客坠落。皎洁月光下，茂密山林间，银质的箭每一支都闪烁着不详的光。


    秦昭欣喜片刻，而后眉头立刻拧起，心下一片空白。


    她发现，她和晋竹影，也在箭雨的目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