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狸从未见过死尸，更不用说，一下子面对这么多具。


    将房间让出来的芸姐儿死了，她被段书斐搀扶着，一个一个认过去。


    有相当一部分人脸上血肉迷糊，但是也有一些很好辨认。


    这些人阿狸都很熟悉，有些就是梧桐丘人。


    十几具尸体，阿狸终于看完了。


    “怎样？”


    崔狸摇了摇头，虽然一直流泪但表情还算轻松。


    “没有他？”


    “没有。”


    “可他们的脸……”


    “我跟张二狗一起长大，不用看脸也认得出。”


    段书斐微微一愣，随即道：“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时陆太峰道：“殿下……五皇子还未找到。”


    段书斐道：“自是不会那么容易找到……回宫！”


    崔狸几乎不能行走，段书斐便横抱起她，放入马车。


    虽然东宫仍旧笼罩阴影，依旧谜团重重，但好歹，春天了。


    杜若宫一切无不应景：豆绿的窗纱，锦簇的被褥，瓶中鲜花也是一日一变。


    崔狸在院子里种了些茉莉，这是她自小便喜爱的花，虽然花瓣极小，却洁白芳香。


    太子其实受不得太浓郁的花香，有时候一进杜若宫，便连打好几个喷嚏，可是崔狸却浑然未觉。


    算了，她喜欢便好。


    五皇子依然下落不明，听崔麟说，他也一直在找张二狗，可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太子依然忙碌。


    该是清明前后，太子在勤正殿见了一位旧客。


    正是隋羽。


    段书斐从不讲究虚礼，是以有事禀报，并不需要下跪。


    可隋羽却是跪在他面前。


    段书斐倒没发脾气，语气极其平静道：“看来，是留不得你了。”


    隋羽虽然跪着，表情却依然倔强。


    “属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为了我！你这是为了我？”段书斐猛然提高了声调，“新年夜你刺杀段季旻，我被拘禁七王宅；如今你绑架他，别人除了怀疑是我做的，还会怎么想！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他必须死！”


    “谁说的？”


    “我说的，殿下，他如此明显地与殿下作对，殿下怎么能无动于衷？”


    段书斐猛然回头：“这是你该管的事？”


    隋羽没有作声，但那表情显然不服。


    “我真不知道杨宽到底看中了你什么了？追影卫本是只需要听从命令即可，你却自作主张，倒叫我刮目相看。你是风棠的徒弟，如今继承追影卫，该做好自己的本分，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你是在帮我还是害我，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


    隋羽额上沁出冷汗，但语调仍保持平稳：“追影卫只会效忠于云水族。”


    “你明白这一点是最好不过。”


    隋羽站了起来：“属下告退！”


    “五皇子的事你不要再管，如果我知道你在其中又做了什么，我会让整个追影卫消失。”


    隋羽默然。


    段书斐索性道：“如果不是杨大人，你早死一百次了。”


    隋羽只是拱了拱手：“属下遵命！”


    他一走，段书斐心中更是烦躁不安。他真的很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


    去找阿狸，带她出宫，看她撒野。


    段书斐当机立断，叫人备了马车，自己走着去杜若宫叫人。


    崔狸一听见这打喷嚏的声音，便知道是太子来了。


    她正在写她的话本，已经写了好多页了，且她的字在苏尚仪的教导下，已经大有进步。


    她拿着笔，微微皱眉。


    段书斐一掀开帘子，一见崔狸，便不自觉地笑了。


    他走上前，将崔狸手上的羊毫取下，又用帕子给崔狸擦脸。


    “什么时候，你才能不把自己弄得像一只花猫一样？”


    崔狸去照镜子，脸上两团乌黑。


    “哎呀！”


    “墨迹干了，擦不掉了，去洗个脸吧，洗完我带你出宫。”


    于是段书斐便看见她的双眼都亮了。


    “这些日子一定把我们崔狸都憋坏了，今日春光大好，我们去放风筝？还是游湖？”


    “都好，都好，我们先去西大街找我哥哥。”


    段书斐不高兴了：“阿狸，我好不容易得空……？”


    “我也……好久没见着我哥哥了？”


    “可是我想单独跟阿狸在一起，不希望被人打扰，大不了回来的时候，去找你哥。”


    崔狸脸上泛红，小声道：“好吧。”


    段书斐心愿得偿，自然是高兴的，可是，他发现，今日的阿狸有点像一只烦躁的小猫。


    马车渐渐向东而去。


    崔狸因为哥哥住在西大街，因此较熟悉那一带，却是从来没有去过东大街。


    她不住地掀开帘子看窗外，东大街一带四通八达，行人如织，商铺林立，更比西大街繁盛热闹许多。


    段叔斐跳下马车，伸手接住崔狸：“这才是真正的枫京。”


    这也是崔狸住在梧桐丘的时候心向往之的京城。


    两人都换了便服，崔狸更是侍从打扮，黑衣黑发，平白多了些英气。


    段叔斐总也控制不住自己去看她。


    崔狸不擅长打扮，可只要一换装束，便立刻像换了一个人，娇俏可，妩媚可，明丽可，温婉也可；如今，英气勃勃的样子也可！


    段叔斐突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然后竟然微妙的脸红了。


    崔狸怪异地看着殿下，怎么平白无故就害羞起来。


    不过，她现在更多的注意力在前面一个书摊子上。


    书摊前挤满了人。有男有女，几乎是人手一本，捧着看。


    崔狸道：“去看看。”


    “好。”


    书贩子显然有些不高兴：“我说，喜欢看就买回去看啊，不值几个钱，看了这么久也不买，我这又不是白给人看的。”


    其中有个男人手上拿着书，眼看着就翻到底了，嘴上却仍硬气：“这书买回去放哪里？家里有长辈，有小孩子，合适吗？又不是什么圣贤之书，随便看看得了。”


    书贩子一把抢过书来：“不合适你就不要看，看到脑子里也是败坏门风，教坏孩子。”


    “你！”


    段叔斐拿起一本，翻了两页，突然就笑了，然后微妙地看着崔狸。


    崔狸见他笑得奇怪，心里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她上前一步，随意翻开一本……。


    没脸见人了！


    太子殿下！


    你怎么能偷偷把我的话本子拿去刻印？您看过了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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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去拿去刻印！


    她捂着脸，留两只眼睛四下偷看，果然见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小脸看得红扑扑的，又不好意思看，又不舍得不看！


    段叔斐更过分，很快便加入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段叔斐越看越惊讶，一边看书一边看她……她倒是懂得不少！


    “走吧，走吧。”


    段叔斐正看得带劲，哪里肯走：“我还没看完了呢！”


    “求求你了，殿……公子，别看了！”崔狸拽着他的手臂，急得要哭了。


    段叔斐想了想道：“好。”


    就在崔狸松一口气的时候，段叔斐突然道：“这本，还有这本，这些，我都要了，算一下多少钱。”


    不是，您这是干嘛呀！


    那书贩子喜出望外：“还是这位客官识货，一看您器宇轩昂，便知道您书香门第，知书达理之人。这书一看，保证您三月不知肉味。“


    书贩子乱说，段叔斐便乱应承：“那是自然，回家之后，我便放在书架最显眼的地方，每日研读，勤思苦……”


    最后一个“练”字，段叔斐终是发现了不妥，及时刹住了。


    “得了您，祝您金榜题名，高中，高中！”


    那些男男女女看段叔斐的眼神不知道是钦佩还是震惊。


    “看看人家这手笔！”


    书贩子收了段叔斐的银钱，愈发瞧不上那些人。


    “掌……掌柜的，这本……多少钱？”


    一个大姑娘，含羞带怯。


    那书贩子一看：“姑娘识货，这本便宜卖给你，你给二十文钱。”


    那些人一看，公子哥儿买了，大姑娘也买了；还有什么理由不买？一会儿，大家争抢起来，整整齐齐几十摞书便一扫而空。


    崔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庆幸那些人不知道这有伤风化之物是谁写的。


    段叔斐提着一摞书，突然在崔狸耳边道：“原来你叫斐玉小生啊！”


    崔狸不理他。


    段叔斐不甘心：“我怎么不知道我们阿狸懂得的东西这么多呢。”


    崔狸仰天叹气：“饶命啊。”


    “这其中一本《半亩喜事》，我在宫里倒是看过一点，只是我看的时候，这里面的林小娘本乖巧懂事，怎么后面那么色胆包天呢，连太子都敢调戏？谁教的啊？”


    崔狸只得求饶：“公子，我错了。”


    “既知错，那我问你……”


    崔狸看他那样严肃，以为要挨训了，就乖乖等着，谁知道他又附身对她耳语：“我看里面还有图呢，你觉得，那图画的对不对？”


    妈呀！


    崔狸本来脸皮不薄，今日是把一辈子的羞都害完了。


    太子殿下今日可真可恶呀！


    段书斐却十分愉悦，近日的烦闷一扫而空。他故作为难道：“我本是想把这些书一口气看完的，可现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的，最好还是不要看了。”


    崔狸心想，这事可算翻篇了。


    太子又道：“我留着晚上看。现在阿狸想要干什么？”


    只要不提那书，崔狸什么都好。


    “去游湖吧。”


    “好，那我们先去买些吃食。你会划船吗？”


    “我不会。”


    北方女子，有几个会划船的？


    段书斐得意一笑：“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