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过后，这几日天气不算很好，月亮隐匿在厚重的云层之后，操场上只有篮球砸地的沉闷声。


    中场休息时，宋斯望抬手擦了把额头上汗，余光瞥见操场上那个熟悉人影，手肘戳了戳陈渡的给胳膊，眯着眼问：“那是明郗吗？她怎么一个人在那走。”


    陈渡拎了瓶水，拧开一口气喝了半瓶，闻声放下瓶子看了过去，少女形单影只，身上穿着一中独有的校服，拉链敞开着，胳膊上还搭了一件蓝色的校服外套，慢吞吞的走在操场上，路灯在操场四周亮着，落在她的背影，不知怎的，陈渡居然从她背影中看到了孤寂。


    他眸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旁边宋斯望不知道在讲什么，他只能听见叽叽喳喳的声音。


    明郗腿上已经好了些，走路的姿势也已经正常，她陪着走了一圈，许迎萦从身后跑了过来，她气喘吁吁，一手撑着腰，另一只手勾上明郗的肩膀，软若无骨的往明郗身上靠：“累...累死...我了。”


    明郗一手扶着她，偏眸望去，她前额的碎发微湿，盈白的脸蛋上泛起运动过后的粉红，此时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八百米跑完，许迎萦浑身上下的力气彷佛一瞬间被抽离，她拖着沉重的双腿往身后的草坪走，随后大剌剌地坐了下去。


    “你说...当时...为什么没有人...拦着我。”许迎萦捏着腿，话都说不完整。


    明郗蹲在她旁边，“可能他们都想看你赢过钟雪吧。”


    许迎萦仰着身子，双手撑在从草地上，“那我万一输了呢。”


    明郗也坐下来，她盘着腿，肯定道：“我觉得你不会。”


    “？？”许迎萦彷佛被她逗笑，脸上扯出一个苦笑：“你是不是出于朋友的滤镜，不好意思出言打击我，你可是看着我跑完八百米的人，就现在这个样子，能跑完都算我意志坚强。”


    明郗看着她：“跑完八百米只是身体上的辛苦，但你要是输了，那就是心灵上的折辱。你要承认自己比钟雪差吗，如果承认了，那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会成为她嘴上的谈资，甚至是笑柄，以后她要是再说你，你也无力反驳，因为你曾经确实输给了她，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也不止是你，连带你身边的朋友也被她看不起。”


    明郗一长串地说完这些，许迎萦眨了眨眼睛，忽然沉默下来，她和钟雪从高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状态，谁都看不惯谁，钟雪嚣张惯了，习惯身边的人顺从她，她不做作业，但强迫旁人帮她写，她不服管教，无视纪律，不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每次都能找到人充当冤大头。


    许迎萦是唯一敢跟她叫板的人，并且把东西撕碎了扔她脸上。


    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明郗说的没错，她要强，所以绝对不会把自尊心放在地上给钟雪践踏。


    许迎萦成功被这番话鼓舞到，长呼一口气后，连忙从草地上坐起来：“那...我接着跑。”


    明郗笑了笑：“加油。”


    许迎萦点了点头，她现在已经稍微缓和过来了，有了明郗的激励，她从草地上爬起来，一步步挪到跑道内圈，继续挥动着双臂，慢慢开始跑。


    明郗目光追随着她，没注意到身后越走越近的影子。


    “你们在聊什么？”


    耳边乍然出现一道声音，明郗顿时打了个激灵，被这声音吓到，她幽怨地侧过身，看向看旁的人，眉毛拧着：“你走路怎么声音。”


    陈渡失笑：“...那我下次拿个喇叭昭告天下，说我来找你了。”


    明郗：“......”


    陈渡接着追问：“你在这干嘛，散步？”


    明郗抬手指着远处一道正在慢吞吞跑动的身影说：“陪跑。”


    闻言，陈渡上下打量着她，尤其是目光还在她膝盖上多留了两秒，晒笑道：“找伤残人士陪跑，她是打算把你送进医院？”


    明郗听出他语气里的反讽，不由得辩解道：“也不至于，我就正常走路。”怕陈渡不相信，她还加了句，“而且走的很慢。”


    休息结束，身后有人在喊陈渡接着打，转身之前，陈渡看着她，忽然说道：“晚上一起回家。”


    明郗惊讶：“你不是不上晚自习吗？”


    “那是以前。”扔下这句话，陈渡转身就走。


    许迎萦跑了一圈，只觉得喉咙像是有沙砾摩过，她一手扶着腰，嘴里骂骂咧咧，脸上哭哭唧唧。


    明郗走了一会就不想走了，不远处的篮球场上，二班的男生聚在一块，挥汗如水，校道上的路灯簇簇亮着白灯，天空似一块暗蓝色的幕布，几朵白云浮在上空，她寻了个安全的距离，立在围栏外看他们打球。


    明郗手臂还搭了件许迎萦扔给她的校服外套。


    宋斯望扎着马步展开双臂不停挪动围剿，他后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脸上的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


    陈渡只穿了件白色的T恤，他很少穿这种浅色，往日大多都是深色，浅色衬得他少年气更足，他跳跃起来站在三分线外将手里的篮球随意一抛。


    “砰——”篮球重重砸在篮筐边沿，随后在中间的网兜落下。


    许迎萦又跑完两圈，差点就要跪下，她双腿软着，一手扶着腰，踉踉跄跄走过来过来找明郗：“不跑了...再跑下去，我腿就要废了...”


    明郗搀着她的胳膊，看她这幅饱受摧残的样子，也有些心疼：“那今天就到这吧。”


    许迎萦一听，重重点了点头。


    无奈明郗只能扶着人，一路艰难地将她送回七班。


    灰白墙壁上的挂钟显示着离晚自习开始只剩8分钟，自从参加竞赛后，第一节晚自习是注定要留给它的，明郗拿上东西急匆匆往另一幢教学楼走。


    陈渡和宋斯望两人踩着点从后门踏入教室，人刚坐下来，陈渡便注意到前头空空荡荡的座位，思忖过后，才反应过来明郗去周华成那上课了。


    前排学生正在一个接一个的传递试卷，落到明郗这时，周楠伸手接过，给她留了一张，随后将剩下的交给陈渡。


    高三学生课桌上永远不缺的就是空白试卷，陈渡低头看着手上这张数学试卷，从头到尾扫了一边，随后拿起桌上搁置的笔，认真写了起来。


    宋斯望瞄了一眼，颇为意外的打趣道，“哟，这是打算好好学习，走学霸路线了。”


    调侃的话说出来，陈渡连个眼神也没给他，连他自己都不说清上一回坐在教室认认真真写作业是什么时候了。


    竞赛那边有点事情耽搁了，原本只需要占据一节晚自习的，明郗却是在第二节的下课时间才从笃行楼回来的，宋明州跟在她旁边。


    教学楼走廊间隔亮起白色的光，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少女马尾高高扎起，脸上表情淡淡，宋明州手里握着教材和资料，侧着脸在跟她讨论今晚周华成在课上说的那道有点超纲了的题。


    陈渡手肘搭在走廊的栏杆上，双眼皮向下敛着，目光又黑又沉，短短几分钟，几乎瞧不见宋明州的正脸。


    好不容易娾到晚自习结束，放学铃声一响，教室内窸窸窣窣的都是收拾东西的声音。


    夜晚的上空是被冷空气笼罩的，校园内灯光盏盏，明郗穿着校服，拉链拉到锁骨处，夜风呼呼往脸上扑，传送着深秋的寒意，树影摇曳，偶尔坠下一两片泛黄的叶子。


    路灯将两人身影拉长，陈渡走在她身旁，他步子大，这会却悠闲的像是在散步。


    陈渡偏眸，瞅了两眼走在一旁的人，难得关心起来：“你们比赛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他骤然问起这个，明郗抬眼，老实回道：“十二月月初。”


    陈渡：“在这之前，你每天都要去上课吗？”


    明郗点了点头。


    见状，陈渡别开脸，漫不经心地望向前方。


    夜色深重，月光微乎其微，蓝白公交匀速地前行着，街头巷尾一片寂静。


    —


    翌日。


    阴沉数日的天气终于放晴，微薄的日光破开云层，阳光穿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一片浅淡的橙光，落在女孩执笔的手腕上。


    桌前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一道温润的女声响起：“明郗。”


    明郗停下手里正在书写的动作，抬眼看她，女生是班里的学委，见明郗抬头，女生才继续说道：“那个，缪主任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躺。”


    明郗眼睫忽闪着，闻言回了个好字，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往教室外走，此时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明郗从长廊走过去，没一会就到了。


    明郗站在办公室礼貌地敲了敲门，缪主任正一手握着保温杯，滚烫的茶水下沉着一层厚重的碧绿茶叶，他吹了吹气，随后低头啜饮一口，听见清脆的叩门声，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她，立马放下杯子，脸上扬起笑意：“进。”


    明郗抬步走到缪主任办公桌前：“老师，你找我。”


    缪主任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女孩身上，轻言软语地挑开话题：“明郗呀，你看上个月的月考成绩出来后，你果然不负众望的拿了第一，数英物更是取得单科第一，这样的好成绩，我当主任几十年了，也就见过你这一个。”


    面对缪主任的夸奖，明郗回了个浅浅的笑容：“主任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缪主任语气一顿，转而关心道：“你看你来一中也有一个多月了，这各方面都适应了吗，有没有需要学校帮助的。”


    明郗：“没有。”


    话落，缪主任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接着继续道：“是这样的，这次月考我和其他的老师的都看了你的成绩，确实很优秀，所以我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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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转去一班，相对二班而言，一班的学习氛围会更浓厚一点。”


    一班是重点班，能进这个班的都是被寄予厚望的，明郗刚转来这里时，缪主任担心将她贸然送到一班，会引来其他同学的猜疑，毕竟在此之前，她的好成绩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之中，并未真的见识过。


    缪主任上午找明郗说换班这件事并没有藏着掖着，当时办公室好像还有其他学生在，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出来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明郗出去上厕所，有人就开始嘀咕了，“我听说廖主任想把明郗转到一班去。”


    “还有这事？”


    “毕竟一班是重点班，学习氛围也更好。”


    “不是，我们二班也不差啊，就非得这么折腾吗？”


    宋斯望从过道路过，听了一嘴，太阳穴猛地一跳，连忙坐下来，问陈渡：“明郗要转班？这事你知道吗？”


    陈渡一头雾水：“什么？”


    宋斯望满脸的着急：“早间上课前明郗不是被老缪叫去办公室了，有人听见老缪让她转去一班。”


    这事明郗回到教室后也没说。


    宋斯望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楠闻言握着笔的动作一顿，她下意识去看明郗的课桌。


    真的要转班吗。


    陈渡唇角绷直，脸色有些阴暗，按照老缪的性格，会这么做也不奇怪，毕竟一班可是重点班，既然已经谈过话了，那剩下的就看明郗的意愿了。


    明郗回到教室，刚才议论的声音一下便小了很多，多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置若罔闻，下一节是周成华的课，大家都得提起精神。


    下课铃声响起，随着周成华一声下课，周围的人宛若刑满释放一般生怕走的慢了一步，这会食堂人正是最多的时候，明郗没又动，她打算过一会错开时间再去，这一点最初她还是从周楠身上发现的，她每次都晚十几分钟去，避开人群最多的时候。


    她写了一道大题，看着教室内的分针指向了3这个数字，明郗转过脑袋问周楠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周楠欣然答应。


    这个点食堂人流量已经少了一半，肉眼可见的空位，明郗在窗口打完饭菜后，和周楠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


    吃到一半时，周楠夹了口米饭咽下，她心里纠结万分，很想问明郗是不是真的要转走，但是转念一想，这是人家的私事，她无权干涉，况且一班的确比二班要好，她纵然不舍，也没有立场劝她留下。


    一顿饭吃的心猿意马。


    从食堂出来，明郗回到教室，正逢午间休息时间，二班这会没多少人在待在室内，但是很意外，陈渡居然在。


    两人是前后坐着，明郗从后门走进去，经过他身旁时，似乎闻到了烟味，很淡，可空气里还是飘着难闻的尼古丁味。


    明郗皱着眉头去看陈渡：“你在学校抽烟？”


    虽然这种行为是违反学校纪律的，但这种束缚在人身上的规矩只存在于愿意遵守的人身上，对于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总有种人大于规矩的傲气。


    陈渡看清她眼里的嫌弃，他也蹙眉，没好气的解释道：“我路过，沾了些烟味。”


    明郗听完，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刚要坐下，就听见陈渡问她：“听说你要去一班。”


    “谁说的？”明郗转过身子，面对着他。


    陈渡见她没否认，便更加确信了：“你都在二班待了一个月，不觉得转来转去很麻烦吗？”


    明郗点点头，认同道：“是挺麻烦。”


    陈渡：“......”


    那你还转？


    明郗冲他弯了弯唇：“所以我拒绝了廖主任的安排。”


    “......”


    陈渡看着她的神色，她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不会骗人，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多问了一嘴：“一班可是重点班，你就不想去？”


    明郗歪着头看他，他难道不记得自己上一秒说过什么了，说麻烦的也是他，说一班好的人也是他。


    明郗吸了口气，站在桌椅中间，居高临下说道：“对我来说，一班和二班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一班的成绩好一些罢了，不过那是因为学校将成绩优异的学生都分配在了这个班级，我在二班一个月，但是9月份的月考成绩我依旧拿了第一，这就说明不管在那个班，都影响不了我。”


    陈渡默默听完她说的这段话，不得不说，有时候她身上这股自信的劲还是挺让人欣赏的。


    “行。”陈渡懒洋洋的靠着椅背，两条长腿敞着，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少年眉眼恣意，语气轻快：“那就祝你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


    “谢谢。”明郗莞尔，也同样送了他一句话：“你也好好学习，争取下次...嗯...能进前二十吧。”


    闻言，陈渡轻笑一声，唇线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