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郑霄
作品:《栖枝》 几人赶忙跑到隔壁客舍,宋怀真猛地一推门。
“铮!”
一柄薄寒刀刃猝不及防地横在她咽喉,就差一点,她就要血溅当场。
“芍药,不可!”床榻处传来沈忘尘的声音。
“喵~”
利刃猛地一撤。
原本昏暗的房间缓缓燃起一个豆大的光点。
半瞎似的白栖枝这才看清屋内是怎样一副场景:
烛泪横流,将熄未熄的灯盏旁,五六具黑衣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卧在地。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呛得人喉头发紧。
最近的一具伏在桌边,一只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指缝间露出半截淬毒的吹箭,颈间一道极细极深的伤口仍在汩汩冒着血泡,浸得深色地板一片湿滑黏腻。
稍远处,两人交叠着倒在一扇被劈裂的屏风旁。
上面那人心口插着柄短匕,下面那人则双目圆睁,喉管被利落切开,血溅了满墙,淅淅沥沥地往下淌,在寂静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枝枝,小心!”
不待宋怀真阻止,白栖枝跻身上前,从地上捞一具尸体就扯下蒙面纱,探查他的唇舌。
细软白嫩的手指插进嘴里,用力之狠,竟能透过面颊皮肉隐约看见指节轮廓。
“劳烦,借个火。”
平静到过于冰冷的话语出口,白栖枝面不改色,只平静地朝芍药摊开染血的掌心,,另一只手则依旧在死去之人柔软的舌头上搅来搅去。
芍药递过油灯。
昏黄油灯凑近时,白栖枝几乎将整张脸埋进尸腔。
“看不见啊……”
她喃喃自语,将尸体的下颌一点点掰到极致。灯光摇曳,映得柔弱眉眼间毫无波澜,冷静得令人心惊。
“那个……我去找春花。”眼见情况有点不对,宋怀真招呼一声后匆匆下楼。
她总觉得现在的枝枝有些不对。
面对死人,她冷静得近乎薄情;素手探入尸腔之时,那张瓷白的小脸上竟无波无澜。不像活人,倒似一尊——
鬼魅!
白栖枝当然是鬼魅。
不仅如此,她还是从血海里挣脱出的厉鬼。
只是她平时性子太好,才会叫与她接触过的所有人才忘记这点紧要的事。
灯光太弱,哪怕她将油灯凑近到快要烧着她的头发,她也毫不避讳。
郑家爷孙不懂她在做什么,不过看样子,她似乎在寻找某个印记。
实在是看不清……
白栖枝拔下头上金簪。
不知是不是从前逃亡时留下的习惯,她总喜欢打磨自己的首饰,尤其是发簪,磨的越薄越好,几乎可当刀用。
簪尖薄如蝉翼,寒光凛冽,被拔下时甚至还带有几根断发。
她毫不犹豫地将簪子刺入尸首大张的口中,利落一划。
郑成文不忍地撇过头去。
郑成文猛地别开脸,喉结滚动。
“如何?”榻上传来沈忘尘的询问。
“没有印记,”她甩了甩沾血的手,抽帕擦拭,“和先前那批不是一路人。”话音未落,已走向另一具尸体。
趁此间隙,郑成文压低声音急问:“师父,他们在找什么?”
“影卫府的毒刺青。”郑伯目光锐利,“影卫府刺客入府时即刺入口中,落败则咬破自尽。但由于每个人情况不同,刺青所刺的位置也会有所不同。”
郑成文瞳孔骤缩:“影卫府!那不是——”
一声模糊的呻吟忽从尸堆下传来。
满室皆寂。
郑伯与郑成文瞬间握刀戒备。
白栖枝脚步一顿,缓缓转头。
那叠摞的尸身之下,竟还有活物蠕动。
她静默一瞬,开口:“芍药,刀。”
芍药下意识看向榻上的沈忘尘,后者几不可察地略一摇头。她当即噤声,默默将刀递上。
凄清的月光自窗隙潜入,正落于刀锋之上,寒光流转,映出白栖枝半张脸来。
她一脚踏住那人背心,声音无波:“你不是他们的人。”顿了顿,“也不是我们的人。”
那人颤声挣扎:“什么他们我们的……我听不懂…”
“你不需要懂。”白栖枝俯身,一把扯散他的头巾揪紧头发。
那人早被芍药废了筋骨,此刻只能如蛆虫般徒劳扭动。
冰凉的刀锋抵上喉头,他抖得愈发厉害:“你……你可知我是……是谁派来……”
杀你!
噗呲——
“喵!”小木头骤然惊叫,尖细的猫叫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瘆得慌。
床前,刀刃精准地割开喉管,鲜血喷涌而出。那刺客双目圆睁,似乎不敢相信这女子竟如此果决,连谈条件的机会都不给。他喉间发出几声破碎的“嗬嗬”声,便彻底软倒在地上,与那些尸体再无二致。
烛火跳动了一下,将白栖枝半边脸颊映得明暗不定。她随手将染血的匕首丢还给芍药,从袖中又抽出一方素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溅到腕上的血点。
“枝枝,”床榻上的沈忘尘轻轻咳了一声,怀中抱着小木头,一下下捋着它拱起的脊背,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不想听听他方才要说些什么吗?”
白栖枝抬起眼,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沈忘尘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神依旧冷得像冰,不见丝毫刚刚杀了人的波动。
“他未必能说,”声音平稳得近乎冷酷,“即便说了,也未必是真的。”
说着,她将擦手的帕子随意丢在脚边的血泊里,那方洁白迅速被污血浸透、吞噬。
“乱我心者,”白栖枝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不可留!”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嗒……嗒……”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宋怀真匆忙下楼寻人的脚步声。
依照之前的法子将人剖口检查。
仔细探过一番后,白栖枝才平静地擦了擦自己手上黏答答的口水和血液。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埋尸和打扫房间这样的小事了。
不多时,宋怀真就把人带回来。
春花并无大碍,只是和这客舍里其他所有人一样,被迷晕了过去而已。
看来那些人真的是朝她来的……
思索着,床上传来压抑的低咳声。
白栖枝一抬头,就看见沈忘尘倚在床上衣衫淡薄地肩头微颤。
夜里有风。
白栖枝心头一跳。
倒把他给忘了,这人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如今夜里出了这样的事,又吹了半天冷风,估计第二天就得高烧不止。
难办啊……
白栖枝在心头喃喃地叹了口气。
倏而,床上传来沈忘尘压抑地吐息声:
“枝枝,不介绍一下这两位仗义出手的侠士么?”
白栖枝:“……”
*
好吧,白栖枝撒谎了。
这一路她并非是谁也没带。
在临走的前三天,她去了一趟那家名为“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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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铁匠铺,去见铺里那师徒二人。
不。
说是师徒,应该是爷孙才对。
白栖枝在见到他们的第一面就认出来了。
曾经的长平知名兵坊游光阁的顶尖铁匠,前任游光阁阁主——郑霄。
据说,游光阁为皇家做事,但因为郑霄曾跟景王私下内有交情,事情败露后,被先帝杖一百,废去右手,贬为贱民。此后,在大昭境内再无影踪。
原来,他是隐姓埋名,改变容貌嗓音到淮安避祸来。
白栖枝微微一笑。
他们见过面的,在白栖枝三岁的时候,在她父亲带他前往的那场于延福宫举办的“曲宴”上。
那日,先帝御延福宫,张华灯,设绮席;召公卿、亲王讫,复特宣翰林学士承旨诸儒,赐以非常之恩。此筵初无定籍,至尊偶摅逸兴,辄令刀匠、画师、茶人、冶巧等向不入庙堂者,咸趋丹陛,各献所能,以佐谈玄。词臣许挈儿郎入苑,铁工亦遂瞻天颜,一时簪缨与锤凿同席,可称诚旷代之奇逢也。
白栖枝就是在那时,才能与这位游光阁的顶尖铁匠偶有一面之缘。
当她准确无误报出对方的名号后,郑霄也毫不避道:“白家小女,你倒是记得清楚。只是我如今容貌嗓音皆变,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是骨。”白栖枝勾唇深意一笑,“人的面皮会骗人,但骨头不会。”
只要记住对方的骨形,饶是面皮变了千千万万遍,她也还能一眼认出故人来。
郑霄早就听闻白家小女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他不置可否,只待白栖枝继续说道:“况且,晚辈记事早,尤其对骨头和发力方式,过目不忘——郑阁主当年于延福宫曲宴上,为先帝展示‘百炼绕指柔’的技艺时,右手小指最后一次发力微颤的习惯,如今看来,依旧未改。”
她说:“郑伯伯,长平非久留之地,淮安也未必安全。郑阁主一身技艺,埋没于此,可惜了。”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郑霄沉默着,布满皱纹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晦暗不明。
“你想如何?”他最终沉声问道。
“与我同行。”白栖枝直言不讳,“我需要您的技艺和经验,而您和您的孙子,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和庇护。抵达淮安之后,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尤其是在他们爷孙的身份已被戳穿的此刻。
郑霄深吸一口气:“好。但如何同行?目标太大,易成众矢之的。”
“自然不能明目张胆。”白栖枝显然早已想好,“我们分两路走。从长平到淮安,官道私道交错,共计会经过十三家可供歇脚的客舍。”
她伸出手,沾着未净血污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点,仿佛勾勒出一幅无形的地图。
“我们会在这十三家中的第三家‘云来驿’、第七家‘望归栈’,以及最后淮安城外的‘迎客坡’三家碰面。若遇任何一家未能如期相遇,或留下特定标记示警,则自动顺延至下一约定地点,若三处皆失,则表明一方出事,另一方需立刻隐匿,放弃汇合。”
她的计划清晰冷静,考虑了各种意外,显然绝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甚至连联络和示警的细节都已在脑中成型。
郑霄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女。最终,他缓缓点头:“就依白姑娘所言。”
于是,才有了今夜在这第七家“望归栈”的“偶遇”。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次的碰面,会是在如此血腥的场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