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够也终于停了，但天气依旧沉重。乌云几乎压在了房顶上，把四周都遮得黑漆漆一片。


    屋里的灯很久没换，廉价的灯泡上面蒙了一层毛茸茸的灰，透出的灯光也是毛茸茸的，凝结在针尖上，再埋进布料里。


    每个人呼吸都是轻轻的，棉线穿过层层布后发出粗糙的摩擦声，填充满了整间屋子。


    奶奶针线活做的很好，每一个针脚都整齐又漂亮，她动作很快，做一双鞋子并不会费她多大功夫。


    温芒托着脸，怔怔地看着。


    以前她也这样看，只不过是看着奶奶给堂哥缝鞋子，那时候她心里想什么呢？


    羡慕，嫉妒，难受，想着为什么自己不是个男孩。


    如果妈妈把她生成男孩就好了，她还可以做弟弟，全家都会让着她，奶奶做的新鞋子也会先紧着自己。


    可是她偏偏是一个女孩。


    温芒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奶奶不喜欢女孩，不会给她缝鞋子，就算宋迪再怎么求她，她也不会缝。


    “好了。”最后一截线在奶奶粗糙的手指上绕了两圈后被扯断，一双缝好的新的布鞋递到了温芒面前。


    温芒低头去看。


    她选了玫粉色的布做了鞋面，中间还绣了一朵黄色的小花。


    “拿着，穿上试试。”站在边上的小宋迪开口道。


    “我不要。”温芒没接。


    奶奶并没有因为温芒的不领情而生气，她只是温和地笑，像那朵小花一样。


    她跟温芒说：“小芒，以前是奶奶不好，以后都给你缝鞋子好不好？”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大概意思是她已经认识到以前的错误，她多么懊悔，希望温芒能够原谅她，并给她补偿的机会。


    可是温芒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小孩了，她不需要一双迟来的布鞋，也不需要重来一次的弥补。


    她不喜欢这样的假象。


    这是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或者更有可能是这次快穿任务里的支线任务，就是为了考验她的。


    电视剧小说里常有这种情节，美好的幻象总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意志不坚的配角往往会就此深陷，一辈子都出不去。


    温芒赶紧甩了甩脑子。她不能永远待在这儿，她得回去，她得走。


    宋迪满眼疑惑地看着她，大概不理解温芒为什么没接那双鞋。


    温芒跟他对视，说道：“你也不是他。”


    假的跟真的似的。面前的人和宋迪长着一样的脸，一样的冷酷表情，连声音语调都如出一辙，可无论是小时候的宋迪还是长大后的宋迪，都不会干出这种事后补偿的马后炮行为。


    温芒跟他一起长大，他什么德行她最清楚。


    “我要走了。”温芒兀自撑着膝盖站起来往外走，快出门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双鞋子。


    那是属于她的鞋，漂亮，穿起来应该也很舒服，唯一的缺点是，它是假的，它只存在于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在现实中，哪怕是一双迟到很多年的鞋，温芒也不会得到。


    至于那些道歉的话，温芒觉得精神胜利不算胜利，算放屁。


    奶奶和宋迪没有拦她，温芒大步跨出家门，又迈出雨后泥泞的小院子，在大门口，看到了当年那条“河”。


    小时候觉得很宽，以为可以绊倒奶奶，实际上，也不过是现在十五岁的她一只脚的距离。


    雨水聚集，顺着“河道”向前方俯冲，再激荡的浪花也依旧微不起眼。


    她轻轻抬腿，就跨了过去。


    “知识骑士，醒醒！”


    “知识骑士，你又把自己干哪了？”


    “知识骑士！”


    系统的声音太大，震得温芒耳朵发麻，她用双手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还是能在脑袋里听见。


    “别吵了。”温芒睁眼，天光已经大亮，清晨的露水在她睫毛根处凝结，朦胧视线中，温芒再次在大河边醒来，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你睡了两天。”系统很着急：“你干嘛去了。”


    温芒没着急回答系统的问题，她舔舔干躁的嘴唇：“饿。”


    系统呆了几秒，松口气。温芒还是那个温芒，没死，壳子里的灵魂也没换。


    “营养液，我想定制成辣条味的。”温芒说。


    “系统提醒您，您的现有积分为80，一瓶营养液需要2积分，确定要购买吗？”


    “确定确定。”温芒饿的眼冒金星了，也顾不上营养液到底有没有食物的真实感，拿到手的瞬间就拔开瓶盖往嘴里灌。


    粘稠的液体带着辣味，顺着喉管滑进了胃里。一股饱胀感袭来，逼得温芒打了个嗝。


    “好怪。”温芒咂巴着嘴唇评价道：“辣条还得是辣条才好吃。”


    肚子里有了东西，温芒才有力气去思考别的事情。


    “我做了一个梦。”温芒跟系统分享起梦里的见闻，说完之后才反问：“原来你不知道我这两天做的梦啊？我还以为是支线任务呢。”


    系统说：“【拯救废物白马王子】只有一条主线剧情，没有支线。”


    温芒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仰着脸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你们快穿局发放任务的程序出bug了也说不定呢，就像电影里的机器人能自动衍生出自我意识一样，剧情也自动扩展了支线。”


    “不可能。”系统反驳：“我这里没有接收到任何关于副本支线的信息。”


    “好吧。”温芒耸肩。系统肯定是被排挤了。


    她再次打眼看着不远处的河流，想起自己在梦里跨出的那一脚。


    原来这样简单。


    这是幼年的自己亲自挖出来的水沟，那时候她害怕，看着挖好的水沟担心奶奶的打骂，淋着雨看水浪翻涌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她很多年前就离开了奶奶家那个小院子，跟着姥姥一起生活的日子她也再没有感受到偏心。


    即使她现在的身体回到了三四岁的样子，可她不需要害怕那条浅浅的水沟了，也不需要怕眼前这条河。


    “知识骑士，所有你要继续吗？”系统问。


    “当然。”温芒睡了一觉醒来觉得浑身都舒服不少，也没有刚来时那么抗拒，反正逆来顺受水来土掩呗，她坦然地问系统：“难道能放弃？”


    “……不能。”


    “这不就得了。”


    温芒拍拍屁股从地上坐起来，她四处张望，最后捡回来一根指头粗细的木棍，在地上慢慢写下：


    【宋迪的信】


    【我的童年】


    【快穿世界】


    她用箭头从“宋迪的信”连接到“快穿世界”，然后又画了个圈把“我的童年”框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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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快穿世界”中。


    “知识骑士，你在推理吗？”


    “嗯。”温芒点头，她用木棍把“宋迪的信”四个字圈了又圈：“系统你看，快穿世界和我的童年融为一体，而宋迪的信把我叫来，像一把钥匙，它独立在整个快穿世界之外，像神来之笔，也像……外挂。”


    “是啊，外挂！”温芒再一次把信从口袋里拿出来，“什么钥匙开什么锁，这封信就是这个快穿世界的突破口。”


    第一页的内容温芒已经看完，而二三页的纸上一片空白。她把二三页纸重新塞回信封，只留第一页。


    “这些字能看出什么来呢？”系统问。


    “什么都看不出来。”温芒用指头捏着信纸两边，对折。


    “你这是要干嘛？”系统看着她的动作疑惑道。


    “折纸船。”温芒手速很快，她小时候经常干这事，她不止用纸叠，还会用草，树枝，叶子编。左右那几个字她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连标点符号都记的牢牢的，反正也得不到别的线索，那不如试试别的方法。


    当一根胡萝卜不能吃的时候，说不定能刻成印章呢。


    而且，能在水上飘的不止诺亚方舟，纸船也可以。


    她尽量多叠了几层，只希望水不要很快就把她的纸船冲散。


    “可是太小了，你坐不进去。”系统看着躺在温芒手心，还没有她巴掌大的纸船，叹气道：“其实系统商店可以贷款的，有两年免息政策，当然你觉得压力大也可以贷五年，提前还款还不收利息不要违约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就能提艘诺亚方舟，以后慢慢赚了积分还就好了。”


    “听起来就不靠谱，我才不要，而且七个亿，我得赚多久的积分。”温芒托着她的小船走向岸边：“你不早说，你第一次跟我提诺亚方舟的时候就劝我贷款我可能还会心动一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温芒边走，心跳边打鼓，她在赌，赌这艘小船能像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一样变得精美豪华又安全，载她到河对岸。


    她捏着这艘小纸船轻轻放在靠近岸边的水面上。


    她不敢松手，怕一松手水流就把她的船冲走。


    一秒过去，没任何变化。


    十秒，水已经浸湿纸船的底部。


    一分钟过去，纸船全部被水泡湿，船身已经开始变得软糯，就在温芒打算放弃这艘船的时候，变化开始了。


    它像吸水膨胀后的水宝宝一样，缓慢地变大，变透明，大得温芒用手也拿不住，只能抱着，慢慢地抱也抱不住了，船的表面变得很滑，她只能仍由小船泡在水里。


    船也并没有被水流冲走，安静停在岸边，最终成了一条胖乎乎，乳白透亮的小船，船舱足以容纳温芒一个人。


    “系统你看！”温芒语气中是难掩的激动：“我赌对了！我真的拥有了一艘船！”


    她迫不及待地爬进船舱里，柔软的感觉像是坐在了充气城堡里。


    “还能这样……”系统的语气让温芒觉得它也在怀疑这个快穿世界到底有没有bug，太反人类了。


    船上没有船桨，但温芒不急，反正系统只说任务是到达河对岸，又没说非得直直过去，她坐着船飘到最下游，等水面无波无浪时，再划到对岸也不迟。


    于是温芒闭眼仰躺在船舱里，舒服地任由水流带着她一路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