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作品:《无觅长宁

    陆衡不信刘荣大费周章地赶来台城召开朝议,方才这些话只是一时兴起。


    在这之前,他定是同什么人在私底下经过好一番周全谋划,这才敢于将这些冲撞之言放在明面上来讲,刻意冒犯自己。


    就怕那不仅是一个成熟的计划,在暗地中,已然落实了一部分。


    陆衡看见了急忙上前的许牧,却并未顺着他的想法让他说下去。


    “刘卿,你说朕的登基大典不可急于一时,否则不可为天下人信服,何出此言?”


    刘荣没想到陆衡会插上一嘴,试图介入此事。眼球转了一圈,当即反应过来,这新帝不像陆豫那般软弱,轻易便能举手投降,却只以为是心气太盛,没往心里去。


    “陛下,这朝议由臣召开,君主只可列席旁听,不可像这般随意打断朝臣啊。”


    刘荣的语气极为委婉,像极了真心为他着想的忠臣。但话语却很是强硬,隐隐带着些威胁。


    陆衡微微一哂。


    他即位不久,此人便极为理所当然地将他当成初生牛犊指教。


    姿态端得很高,好似是他在向刘荣虚心求教。


    “朕从未听闻有此规矩。朕要问你,律法中何时规定,君主不可打断臣下的话?”


    刘荣的脸色僵硬一瞬,而后语气放软了几分。


    “只怕这于礼不合。”


    “可朕不闻丞相何曾拘泥于这常礼,譬如今日,尚处于大丧期间,丞相便不管不顾地赶来太极殿,朕还以为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陆衡环顾一圈神色各异的朝臣,状似玩笑道:“即便朕如今取缔朝议,乾纲独断,那也是该有的事。”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除却极个别人,皆是神情一凛。


    “好了。”陆衡转移话题,“朕看中书令许牧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不必拘谨。”


    许牧向陆衡再行一礼,而后转向刘荣,展开攻势。


    “听丞相言下之意,这是对陛下有所不满了?敢问丞相,陛下何处不仁不孝?”


    刘荣掩面,竭尽全力咽下呼之欲出的咳意,而后抬高下颌,声色俱厉,带了些毋庸置疑的威严。


    “陛下又何时以仁德为天下称?”


    二人都不肯让步,这么一来一回,倒是将话题扯回了原点。


    “陛下眼界深远,又岂是你我这等见识短浅之人能轻易观量的。陛下勤勤恳恳,服侍先帝于侧,不曾有失,可称为孝。”


    许牧这话本出于好心,却不料恰合刘荣之意。刘荣不掩自得神色,意有所指。


    “一位五品太子侍中,却在太子即位后一跃擢升为三品中书令,想必的确是对陛下极为忠心,甘愿为其赴汤蹈火罢。”


    刘荣嗤笑一声:“陛下若果真仁孝,又如何从宫中传出弑君的名声!”


    众臣面面相觑,极为恐慌地低下头,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陆衡瞳孔骤缩,却不是因为刘荣在殿上公然提及他所谓的痛点。


    他在说什么?


    他曾费心留意宫外的动静,那日东宫中发生的荒诞之事,非但没能让幕后之人得逞,反倒像是有什么人在其中周旋,最终还为他赢得百姓赞誉。


    纵使刘荣再如何病重,也不至于连此事都不曾知晓,更不会在此公然提起,众目睽睽之下打自己的脸。


    刘荣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丝毫不知自己才是这出戏的看点。


    许牧面露怜悯,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臣可未曾听闻有这么厉害的咳疾,专门侵染脑袋。”


    见状,朝臣相视一笑,下方掀起了不小的骚动。


    刘荣的神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原本看上去虚弱的脸色如今更是平添一分苍白。


    “大殿之上,怎可对我如此出言不逊!”


    紧接着,刘荣求救般地看向刘渊,无声催促他为自己出言辩解。却不知是刻意还是凑巧,此刻刘渊正垂着头,屈指轻轻掸去白衣之上显眼的灰尘。等到刘荣略感难堪地回转脖颈,这才像无事般地恢复原状。


    见众人笑得差不多了,陆衡出言,平息声浪。


    “许卿,不可无礼。”


    “并非臣无礼。”许牧正色道,“只是天下百姓皆知,陛下恐不能常侍先帝身侧,特意将先帝接到东宫,甚至日夜为其熬制汤药。而先帝本就无力回天,加之骤然得闻湘州刺史死讯,这才急火攻心,以至于跌死于池边,此等仁孝,如何不为天下人赞誉!”


    刘荣得知自己被人蒙蔽,神色不霁,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说完了?”见大殿再度恢复平静,陆衡出声道。


    自知方才在殿上出了丑,这一回,刘荣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陆衡,犹犹豫豫道:“还有,臣,自请移镇姑孰。”


    陆衡了然。


    这才放弃了历阳城,又向他讨要离建康更近的姑孰。也不知是什么事令他重振旗鼓,跃跃欲试。


    不过陆衡还没说什么,一旁的许牧便急忙抢过话来。


    “丞相是否移镇姑孰有何紧要?臣听闻,丞相身处江州,却自领湘州、梁州牧,四方贡献皆入丞相府,且纵容手下胡作非为。一个姑孰而已,恐怕还入不了丞相的眼。”


    刘荣惊讶于许牧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直接将他做的这些事在此一一道出,而自己却没有当场同他撕破脸的勇气,只得暗自咬牙,咽下这口气。


    “可以了。”陆衡出声,终止了这场戏。


    下首官员默契地噤声,许牧也退回其列。


    陆衡沉声,做出裁断。


    “登基大典,着人钦定时间,照常举行。册后大典,容后再议。丞相移镇姑孰之事,不准。”


    “丞相老了,身体也每况愈下。记不清事也是常理,往后可要小心些,少在朝臣面前说些玩笑话。”


    陆衡话锋一转,很是锐利:“至于朕是否为天下人敬,能否担起君主重任,身后青史自有定论,在此,容不得尔等置喙。”


    声线中带着威压,群臣闻言,纷纷低头,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独独刘荣仍挺着脊背,不肯弯下。


    “散了吧。”


    众人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规规矩矩行过一礼,纷纷退下。


    门槛前,已有不少臣子在无意间聚在一处,碎碎低语。


    陆衡分神观察,却见苏季和瞟了一眼正走向许牧的刘荣,默默跟于其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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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荣像是忍耐了许久,此刻正不断咳嗽,咳得直不起腰,却无人停下关心。


    他弯着腰,眼神却很好,拦下低头疾步的许牧。


    瞬间,刘荣浑身裹挟怒气,狠狠剜他一眼,声音渐弱,陆衡只能大致猜到部分内容。


    “你我不是说好的么!为何今日却……”


    许牧带了些歉意地看向刘荣,低声说些什么,却没能听清。


    殿中已不剩什么人,陆衡耐心等人群散尽,但见刘渊始终噙着笑意,站在原地。


    “尚书令,若非要事,改日再来拜见。”


    “臣明白。”刘渊面色不变,却是纹丝不动。


    这是要等他主动询问。


    也罢,与他明里暗里数度交锋后,他不敢小瞧了刘渊。


    “他们总是带着意图来找上朕,或要害朕,或对朕有所求。”


    “你呢,你会是哪一种?”


    “臣对陛下有所求。”刘渊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些说对朕有所求的人,往往不是真的身处困境,求朕相帮,而是想要利用朕,为自己谋求利益。”


    “陛下,臣不是头一回求您。”刘渊道。


    “朕知道,朕只是很好奇,尚书令聪敏机断,有远见卓识,如何沦落至此?”


    “陛下说笑了。”刘渊不疾不徐,抛出筹码,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丞相自历阳城回撤江州,是臣从中干涉。”


    “朕知道。”


    “臣知晓有小人在背后设计您,污蔑陛下声名,是臣刻意截住消息,又将其稍作改动,传出建康。”


    陆衡面色不改:“朕猜得到。”


    “方才丞相在殿上令陛下见笑,实为臣的手笔,是臣派人告知于他,陛下弑君。”


    “大胆。”陆衡说着,却并未动怒,很是平静,“你在旁人面前诋毁朕。”


    刘渊不受干扰,接续道:“如今刘氏一族内部立场摇摆不定,分裂严重,但臣却要斗胆代表刘氏求一份陛下的庇护。”


    陆衡当即想到丰乐楼那日,刘渊毫不掩饰自己要将他视作傀儡操纵的野心。


    “此事,你该找的人是丞相。”陆衡冷声。


    “丞相虽与臣亲近,却并非毫无保留地信任臣,更是十分固执,独断专横。臣屡次相劝,却仍拦不住他起兵。”


    “你不必刻意文饰,你今日在此,只因见丞相大势已去,刘氏一族就快要被打成逆贼。人人受百姓、受后人唾骂,只能为刘氏另择高枝攀附。”陆衡道。


    被人不留情面地拆穿心思,刘渊也不恼,笑意更甚。


    “陛下是明白人。”


    “丞相不顾刘氏名声,肆意妄为,刚愎自用,本就不会赢。如今病重,其养子上不得台面,更是没了胜算。”


    “臣如今前来,也是别无他法,愿效犬马之劳,助陛下稳固神器。”


    “你能为朕做什么?”


    “我知道丞相的计划,也能为陛下拉拢世家,权看陛下要臣做什么。”


    “你要保证往后刘氏不起二心,不架空皇室权力。”


    刘渊模糊回答。


    “刘氏世代辅佐君主,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