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巴坐在主位上，垂眸看着一脸平静的女儿。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却还是和她讲了亚路嘉的异常。


    “小锦，你和奇犽都是知情者，对吗。”他的目光极为锐利，沉声问道。


    米露锦的那股不安落在实地。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啊…


    她干涩地开口，“亚路嘉是个好孩子，他是我的弟弟…”


    席巴指出她话里的错误，“不，那个孩子，是从黑暗大陆来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不能算是家人。”①


    他的目光带了些提醒的意味。


    只要米露锦能够将“亚路嘉”的名字划出意识中“家人”的范围，这样就好办了。


    像是找到了思路，席巴从多个方面阐述自己的观点，希望米露锦不要执迷不悟，“总之，亚路嘉的存在很危险，他…”


    米露锦脸色煞白，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明事理的父亲。


    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


    她的耳旁只有那最后的审判，“亚路嘉不是揍敌客家族的家人。”


    嗡嗡作响。


    席巴看向备受打击的孩子，止住话头,心下有些怜悯。这个消息对米露锦来说，很难接受吧，再给她一点时间消化…


    “不是家里的孩子？”沉默很久的米露锦重复他的话。


    席巴一时不语，皱起眉头，感到有些不对劲。


    米露锦很平静地站在奇犽上午所站的位置，没有愤怒，没有无措，淡金色的眼眸多出不近人情的冷漠，“那么什么才可以成为家人呢？”


    她第一次，以极为平和的姿态吐出如此尖锐的话语，“是利益吗？对揍·敌·客·家·族，没有用的人，就无法成为家人吗？”


    席巴愣在原地。


    一旁的伊尔迷也转转眼睛，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少女长大了，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住情绪，并且迅速从情绪中分辨出自己到底需要什么。


    她不再是那个被乱糟糟的情绪搞得掉眼泪的小女孩，但依然还是那个护着自己的家人、坚持自己判断的小女孩。


    她不在意席巴的沉默，继续问道“那么，下一个问题。请问奇犽现在怎么样了。”


    眼看父亲就要跟着对方的节奏走，伊尔迷适时开口，用手指点点下巴，“被我扎了念钉哦。现在，已经忘记亚路嘉的事情了吧。”


    他在暗示着，只要我想，你的记忆也会消失呢。为了家庭的和谐，但愿妹妹能够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吧。


    米露锦反而笑了，像听见了极为好笑的话，她笑得大声，笑得捂住抽痛的腹部，笑得眼角流出泪。


    伊尔迷疑惑地看她。


    席巴暗道不妙。


    米露锦收了笑声，甜腻腻地，问着，“那么，伊尔迷，你也要为我扎一针吗？”


    头一次地，她没有亲亲密密地喊他“哥哥”，也没有为了区分而喊“大哥”，轻轻地喊出全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伊尔迷指尖微动，故作思考地想了想，“如果是小锦的意愿，那…”


    “伊尔迷。”席巴面露警告。


    伊尔迷只好扁扁嘴，双手摊开，“好吧—”


    “多可笑啊。只能通过「抹除记忆」的手段「说服」对方…”


    米露锦手中多了些闪着暗光的东西。是和伊尔迷一样的念钉。


    她冲伊尔迷的方向甩了出去，伊尔迷不闪不躲，被飞来的念钉截断一绺头发。


    席巴放出自己的念能力，似乎有些动怒的迹象，呵斥道，“米露锦，你在干什么？”


    强者的念压铺面而来，不过一刻，她便已经满头大汗，腿脚微软。


    即使浑身狼狈，她的目光依旧执拗，也不曾停下尖锐的话语，“现在我才明白，家族和家人的概念是不一样的…我现在该叫您什么？您此刻是以家主的身份还是家长的身份来训斥我？”


    席巴一愣，沉默地收回念能力。


    米露锦挺直背脊，“我的建议是，把我也关起来吧。我对揍敌客家族没有归属感，心中只有家人。对于揍敌客而言，我也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这不可能/不可以。


    席巴和伊尔迷在心下立刻否决她的提议。


    米露锦好像同样猜到了他们的想法，“做不到啊。那么我也脱离家族好了，我带着亚路嘉奇犽一起离开，这样就不会威胁到揍敌客了。”


    三人陷入无声的对峙。


    直到这一刻，席巴才知道自己对米露锦性格的了解错得离谱。也正是此刻，他才真正看清了她隐藏在出众的能力、乖巧的行为背后的，是叛逆、执拗、以及足够的清醒和疯狂。


    他这样想着，却越发觉得米露锦身上的天赋和思想适合做顶尖的杀手—她会超越任何人。


    不能被她的想法带着走，如果想不到合适的方法束住她，今日她就会把整个揍敌客掀翻。


    最终，席巴开口打破僵局，“不如我们做个约定怎么样？如果奇犽能够自己拔掉念钉…”你和亚路嘉…


    米露锦定定地看着他，像是看透他的想法，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同意。任何约定我都不接受。把我和亚路嘉作为赌注，压在不知情的奇犽身上，是对奇犽的不尊重，也是对我们的蔑视。


    看着奇犽痛苦又迷茫地走过一步又一步，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无论输了还是赢了…”


    话还没说完，她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席巴沉默地和收回手刀的桀诺对上视线。


    ……


    米露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她郁闷地摸摸后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爷爷打的。


    她坐起身，发现是自己的卧室。


    一旁正在发愁的糜稽，幽幽地叹口气，“醒了？”


    米露锦应了一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晕倒后发生了什么都没问。


    糜稽坐在旁边安静地陪她。


    像是儿时的角色互换了。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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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糜稽感慨着。


    或许是双生子的心有灵犀，她也想到儿时自己偷偷跑过去陪糜稽的事情，一时有些恍惚。


    “小锦，你今天很勇敢，辛苦了。”糜稽神色温和地摸摸她的脑袋，想起家人们对米露锦突然“叛逆”的头痛，但只有他知道，他的妹妹只是依旧勇敢，依旧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而已。


    听见这句话的米露锦，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像是有了泄口，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今天的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


    亚路嘉突然暴露，奇犽被罚，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有一个念头告诉自己，“你不能崩溃掉，米露锦。两个弟弟都要依靠你了。”


    但是她做了什么呢…惹怒父亲，挑衅大哥…他们现在肯定对自己好失望啊。


    她扑在哥哥怀里，抽噎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伤害了家人…也没有救出弟弟…”


    糜稽听着，满是心疼。


    小锦能有什么错呢，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反正糜稽不管，糜稽只觉得自己的妹妹是全天下最善良最勇敢的小孩。


    等米露锦的情绪安定下来，他摸摸妹妹的脑袋，温和地问，“小锦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米露锦擦擦眼泪，把刚刚想的计划跟哥哥说了一半，“我还是想把奇犽和亚路嘉救出来…”之后就带着弟弟们流浪天涯好了，反正她的钱够用。


    她聪明地省去了后半句，目露诚恳地看着哥哥。


    糜稽想起父亲下达的命令，有些头痛。


    （糜稽，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如果米露锦不能接受我的约定，我会让伊尔迷清除她这段记忆。）


    …绝对不能让大哥得手。


    他用念钉的时候一定会趁机夹带私货，给妹妹植入一些奇怪的思想。


    想到这，糜稽坚定了几分。


    对上妹妹湿漉漉的双眼，他又陷入抉择中。


    最终，眼睛一闭，把自己的任务说了出来，之后低声补充道，“其实还有这一晚的时间，不会有人监视我们的动向，天亮之前，你能带着他们离开就行……”


    糜稽越想越觉得可行，尽力忽略心中的不舍。总之，妹妹开心不就好了吗。


    米露锦听完，紧紧地抱住糜稽，“谢谢你，哥哥。”


    无论是你之前偷偷暗示我，家中要故意支开我，还是现在努力为她想办法…这些几乎能够在揍敌客家族被定义为“背叛”的行为……我都要感谢你。


    糜稽心中有些苦涩，摸摸她的脑袋，“我帮你干扰监控…”


    “我不走，哥哥。”她抬头，“我走了，你会被责罚的，糜稽最怕痛了，不是吗？”


    “哥哥，你为我做的够多了。谢谢你，我不想连累你了，明天我会和父亲好好谈谈的。”


    糜稽愣在原地。


    眼前米露锦的形象，和儿时在惩罚室中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完全重合。


    是啊，早该想到的，妹妹一直都是这样勇敢通透，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