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天奈月”时，是一个晴天。


    那时的凌和米露锦，已经在暗处帮酷拉皮卡收回了大部分在外流落的火红眼，到达了新的城市。


    绿发青年垂眸回复完锦的消息，随后收起手机，神色平静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据相关情报，这座城市也有两对火红眼。


    随意环顾的目光突然凝固住了，凌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


    “凌，好久不见。”仍是十一岁状态的灰发少年，合上书本，缓步向他走来。


    ……


    小杰和奇犽接到雷欧力的电话，得知酷拉皮卡出了意外，连忙赶来，在病房内得知了事情经由，于是相互对视一眼，准备分头行动。①


    在准备出发寻找线索前，小杰脚步一顿，鼻尖微动，去了另一间病房。


    他感受到了凌的气息。


    奇怪，凌怎么也会在这里…？


    直到推开那扇门，看见那个双眼附着纱布的青年，心中一直盘旋着的不安，彻底落到了实地。


    凌，和酷拉皮卡一样的遭遇，同样、被夺去了眼睛。


    小杰僵在原地。


    ……


    米露锦冷冷地看着把自己搞得一团糟，现在还在恍惚的青年，心中说不上是后怕多些还是愤怒多些。


    「你不可能看不出那是个冒名顶替的家伙，为什么还要任由他夺走你的眼睛。」


    在脑内频道久违地响起警报之时，米露锦连忙赶到凌的定位。结果却看见，这个家伙，一副“随你怎么都好”的样子，任由冒牌货攻击。


    还好自己和凌的距离不算远。


    米露锦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再晚到些…又会看见的是怎样一副场景。


    想到当时，她眼睫颤颤。


    在病床上坐着的青年沉默很久，回想起“天奈月”的样子，指尖微动。


    像是一声轻喃，「我不知道…锦，他身上有月的气息，我好久没有见到月，大概有…五年？不，我们出生起就没见过面啊……」


    唯一的印象，是他透过碑墓描绘出的样子。十一岁，眉眼弯弯，身形羸弱，灰色的…


    在看见那个人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就已经无法思考了。


    那是他想过很久的，三个人的正式见面。


    米露锦怔在原地。


    她哆嗦两下唇，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凌的能力，名为“清醒者的狂欢”，可操纵幻觉，蒙蔽他人的感知，又怎么会被那个假的天奈月欺骗。


    除非，他是自己心甘情愿，沦陷。


    在虚幻中保持清醒，他则可以操纵一场全局的「狂欢」。


    可如果…甘愿沉浸在这场虚幻中，清醒地任由自己沉沦、结局会变成什么样？


    记忆中的凌，一直是淡然的。


    他擅长用理智和直觉解决问题，天赋能力和性格不算匹配，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也就意味着，他全然对能力的副作用免疫，不受幻觉干扰，能够保持清醒的态度。


    而现在呢……？


    米露锦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她颤着声音，问道，“凌，你有多久没有开启幻境了？”


    得到预料中的沉默，米露锦心中一沉，那个猜测被证实了。


    她很少看见凌发动能力，曾经以为，是因为他的体术和剑术都很厉害，没有必要使用。


    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凌这家伙，把思念和幻想融入了自己的骨血，开启幻境的次数越频繁，便越容易沉溺其中。


    直白来说，他已不再「清醒」。


    一股绝望和茫然扼住米露锦的脖颈，随后涌来的便是大把的自厌和自责。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发现…


    一定要等到，爱的人全部死去、最后孤身一人时，才会迟钝地注意到这些异常吗？


    米露锦，你究竟在干什么？


    病房内的二人陷入了各自的思绪中，谁也没分出多余的精力注意到廊道内愈走愈近的脚步声。


    在气氛一片冷凝之际，有人推开了门。


    米露锦眼神沉沉地望过去，身体紧绷，杀意尽显。


    确认那是小杰，她才反应过来，沉默地收敛杀气，站在原地。


    金橙色眼睛的孩子，执拗地盯着那个沉浸在一片低沉情绪中的青年，一步一顿地走向他，全然忽略了周围环境，也没有注意到这位陌生少女露出的破绽。


    青年如有所感，很久也没发出声音。


    直到小杰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蒙上的纱布，凌才迟疑地伸出手指去摸他的脸颊。


    “…长大了。”


    ……


    病房里的思念和痛意太过汹涌，米露锦有些喘不过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把这个糟糕又意外的重逢交给他们二人。


    “姐姐。”


    她有些无措地看着倚靠着墙壁、抱臂看向自己的奇犽。


    ……啊，早该想到了，小杰和酷拉皮卡他们都在，那么奇犽不也会在吗…？


    一直起伏不定的情感搅成一团，不知道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


    奇犽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向前几步抓住她的手腕。


    经过上一次，他就明白了，态度必须要强硬一些…如果不想再一次只能看着那个无法挽留的背影，越走越远的话。


    可是看见米露锦眼中的疲态和脆弱时，少年的决心却动摇两下，不再逼她，只是盯住地板，垂眼说着，“…你看上去很累。跟我说说吧？我们都在这里，一定是有办法的。”


    想了想换成亚路嘉会怎么做，他迟疑地，带着些许的不好意思，小幅度地拉着她的手腕晃了晃。


    还没等对方开口，奇犽隐藏在白色碎发下的耳根悄然变红。


    他不去看米露锦的神色，只是自暴自弃地想着，早知道就带亚路嘉来…


    “啪嗒——”


    看见越来越多的眼泪打落在地上，奇犽错愕片刻，还没开口，就被米露锦紧紧抱在怀里。


    几乎轻不可闻的轻喃，隐藏在抽泣之中，米露锦在说——


    “…我真的好想你们。”


    在这一刻，她身上的幻觉已经消散了，两个白发色的孩子抱在一起，像是本该如此。


    ……


    “我能感受到，墓碑之下有着月的尸身。但是为什么…那个家伙也会有月的气息？”


    凌冷静地把自己发现的疑惑点告诉病房内的其他人。


    普通的幻觉骗不到他，但是、那瞬间的气息和共鸣，却让他不敢出手。毕竟…他们之间的特殊联系，是这世上无法复刻的存在才对，他人无法造假。


    甚至还幻想着，或许月有了自己的眼睛，会真的回来…


    米露锦也开口，“确实很奇怪，但或许这就是谜团的关键。”


    她看了看待在身边的奇犽小杰，以及从另一个病房赶来的雷欧力和酷拉皮卡。


    这才得知，酷拉皮卡也被假象骗到，被他幼年玩伴派罗的冒牌货夺走了眼睛。


    米露锦的心中多了一些隐约的不安，月和派罗，都死于那场杀害。躲在背后的家伙，是不是同样和那场灾祸有关…？


    不过很快，看着这间病房里其他几人，她又定下心神。


    …奇犽说得对，大家都在，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很快，几人做好分组，雷欧力留下来帮忙，米露锦三人则是去找那个神秘人的线索。


    ……


    本来是分头行动，各自寻找线索。


    直到米露锦再一次被拉入频道的“共视”之中。


    她借凌被夺去的眼睛，看清了身旁的环境，还有…蜘蛛图案。


    …果然和他们有关吗？


    米露锦眼神冷锐，众多线索在脑海中快速归位，最终指向一个可能。


    ——被西索取代的那个蜘蛛，活下来了。


    结合酷拉皮卡同样感知到的一些画面，三人很快拼凑出真正的地点。


    把相关信息告知雷欧力之后，两方人都赶去了目的地。


    ……


    果然是外逃的蜘蛛。


    没想到、竟然遗漏了一个。


    看着这家伙的面孔，米露锦想起了更为久远的回忆。


    在被月拉入死亡前的视角时，她见过。


    是他，逼迫月看着这一切惨状，亲手剜去月的眼睛。


    在之前，她不敢去回想，只怕在复仇前就会被痛意和恨意彻底淹没。


    直到此刻，米露锦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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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到自己犯下一个多大的错误。


    不去直视痛苦，反而会让这份痛苦在阴暗处蔓延下来，直至冲破假装愈合的疤痕。


    “……我不会再逃避了。”


    无论是仇恨，还是思念。


    我即是我，不会再因为躲避，变成其他人。


    她的手中幻化出斑斓的念力，直直逼向那个可憎的家伙。


    酷拉皮卡眼覆白布，手上具现出锁链，攻击周围靠近的人偶。


    而另一边的凌，也抽出腰间的利剑，熟练地躲闪、攻防。


    即便二人视觉受到影响，但仍占据优势，丝毫不见狼狈之意。


    雷欧力等人，也对这些被制成人偶的家伙，发动了攻击。


    凌的剑刃不曾停顿，直到又和“天奈月”对上了。


    灰发少年弯眼笑着，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向他逼近。


    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臂，“天奈月”露出早就知悉的神情。


    仗着对方看不见，他拿出了背后紧握的匕首，缓步靠近了青年，语调仍是温和的，似乎同本人一样擅长不动声色。


    “凌，你和小锦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真是被搞得一片糟啊…”


    “好痛苦，在他们杀害同族人的时候…我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如果我有力量就好了，这样是不是可以挽回呢？”


    看见对方僵住的身体，“天奈月”露出一片了然的笑意，那把刀直指他的胸膛之时，他继续说着，“所以、把你的力量给我吧。”


    语调温和，如同蛊惑，动作却狠厉迅疾，无比冷漠。


    “凌——！！！”


    时刻警惕着这边情况的小杰，在看到这一幕时，以最快的速度扑倒凌，躲过了这次攻击。


    绿发青年反抱住小杰，凭借直觉在地上翻滚躲避，甚至还有余闲胡乱摸索着，擦去少年脸上的泪水。


    “杰，我知道的，不用担心。”


    米露锦也在脑海内冷声提醒，「五年前，面影在制作月的人偶时，炼了月的眼睛，这就是真相，关于冒牌货身上为什么有着月的气息。」


    和其他猜想无关，所以，不要被假象蒙蔽了啊……


    「嗯，我知道。」


    回复完两人，凌起身，把小孩挡在身后，再一次看向紧追不舍的天奈月。


    他透过自己被夺去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一片狼狈。


    可是为什么、


    眼睛在哭？


    月，这究竟是你在哭，还是我在为你而哭。


    绿发青年冷静地感受着眼睛传来的感知，缓缓靠近了他。


    那一瞬的迟疑，不是为冒牌货的谎言，是因为、真正的月出现了，在刀尖即将刺入自己的时候。


    凌甚至知道，如果不躲，月也会阻止这把刀。


    他这样想着，带着无比的肯定，嘴角也上扬了两下。


    在刚才的翻滚中，纱布已经散开了，凌紧闭双眼，张开了双臂。


    真与假的界限在他脑海中突然无比明晰，青年站在这条线上，不会再偏移。


    他会以眼睛的融合为容器，让此时的清醒变为片刻的真实。


    此为，「清醒者的织梦」。


    冒牌货再度握住匕首，刺向他。


    却在距离对方胸膛的分毫之处，僵持起来，再也没办法动弹。


    那双被他夺来的眼睛，此刻在绿和蓝之间转变着，犹如凌和月两人的灵魂在此刻停留。


    青年抱住了灰发少年，轻轻揉揉他的脑袋，“辛苦了。”


    “以及、很抱歉，那时候没有赶到你的身边。”


    天奈月再次流下眼泪，安静地沉浸在此刻的重逢之中。


    米露锦获得了相应情报，解决完面影，也来到了两人的身边。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鲜活的天奈月，难得有些踟蹰。


    凌同样抱住了她。


    三个源于一体的灵魂，在此刻找到了可以安憩的锚点，得以片刻停留。


    “……再见，谢谢你们。”


    天奈月弯弯眼睛，用力抱了抱他们二人，随后化为一阵无色的风，消散在空气中。


    这才该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啊，只记住现在就够了。


    我们且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