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霖瞪着手里的物件，顺手在屏幕上又滑了一下，轻快的“buliu”音效声再次响起，她麻木的神经仿佛也被拨动了一下。


    数秒前的事情回忆起来还是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正值上课时间，在庄严的办公室里，穿着校服的受罚学生无视旁边折磨至昏迷的纪律部部长，光明正大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另一名同样受罚的学生，并向对方提出“玩游戏”的建议。


    这放在正常情境下都是何等的目无法纪！更别提此刻在逃生游戏里，哪里是一句“猖狂！”可以言尽的。


    偏偏在掏出手机的那位学生眼里，就是那么顺理成章平平无奇。


    连带着另一名学生也稀里糊涂地接过手机，还真低头玩了起来。


    一开始听着那外放音效，江霖霖吓得心脏连跳数下，立马朝垂着脑袋的纪检长看去，确认对方还是昏迷不醒才暗自松了口气。


    本想就此关掉音效，可静音模式的消消乐总少了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最后还是采取折中策略调小到只有江霖霖自己能听见。


    慢慢的，竟然也真的适应起来，玩得入了迷，连过不知多少关。


    直到又一局结束，虞璃拍拍她的肩膀，江霖霖看着整齐如初的办公室，尚在愣神，便听虞璃说：“走吧。”


    “那个人？”


    “不用管她，没事儿的。”


    出了这门，下课铃紧跟着响起，江霖霖狐疑地朝虞璃看去一眼，不知是不是对方特意计算过了时间。


    高二（五）班离这间办公室的距离走慢点也得有两三分钟，等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教室，教室里大半部分人都不在了，李诗书等人也不知所踪。


    倒是剩下一个熟面孔刘岚，看见她们就又惊又喜地迎了上来，走到跟前却又是有些畏畏缩缩，接连朝虞璃瞥去好几眼。


    看起来两人之间像是发生过什么。


    “都去上体育课了？”虞璃话前没呼语，但向谁说的却再是明确不过。


    “嗯。”刘岚低低地应了。


    “那带路吧，体育课是室外还是室内？”


    “今天是室外集合。”刘岚边说边带路，“但是要快一点，得先去体育馆换运动服。”


    “这节课间几分钟？”江霖霖立即问。


    “体育课课前都是十五分钟，你们过来用了两分钟，这会儿已经八点二十八了。”


    “快走快走。”江霖霖一下子着急起来，催促两人尽快上路。


    刘岚看了虞璃一眼，见虞璃没说什么，便自己领头，快步向楼道走去。


    *


    三十六中室外操场。


    穿着运动服的学生三五成群，大多分散在树影阴凉处，来得迟的学生见没地方落脚，只好退而求其次，到操场边缘借建筑物遮挡阳光，等到预备铃响再跑一段路赶去集合。


    宁梨三人分工明确，先让李诗书到操场占下一小片阴凉处，等宁梨和沈慕斯换好衣服再行交换。


    由此，那一块儿地便一直没空过人。


    现在三人都穿着运动服，蹲在树下秘密交谈。


    “刚才语文课……谢谢。”宁梨说。


    李诗书：“没事，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


    “啊？”宁梨有点懵，这还能怎么预料？


    “是这样。”沈慕斯说，“早上阿诗等你的时候没事干，就把册子拿出来先背了七八分钟。因为我们都对《蜀相》比较熟悉，所以猜测你也是一样。”


    “为了避免重复背诵，也为了避免发生意外，阿诗选择先背《燕歌行》，而我和你座位挨在一起，等到教室后留意你背什么，再开始背就行。”


    宁梨睁大眼睛：“万一我没背下来，或者沈沈你想错了怎么办？”她当时是先翻的《蜀相》，再翻的《念奴娇·过洞庭》啊。


    沈慕斯：“不用对我这么没信心吧？我以为我的判断力已经向你证明过了。”


    呃…也对。


    “就算出什么岔子，那就出嘛。”沈慕斯半点不紧张，“江霖霖不是说我们可以对鬼怪造成伤害么？我正愁没机会试试。”


    ……这倒是也不必，宁梨心道。


    “出岔子的概率极低。”李诗书说，“无论是到点熄灯、没收违规刀具、按时上课还是仪容仪表检查，都是非常符合我们原本生活的‘规则’。”


    说到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就跟记忆里一样。包括鬼怪也说，只要遵守规则，我们就不会有事。目前我还没有发现什么相悖的现象。”


    “也就是说，鬼怪作为正常人出现时，他们也拥有正常人的思维。我在自己座位观察过，周围背书的同学都不约而同跳过了《蜀相》，背诵另外两篇。再结合我们三人的记忆，这一篇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熟背篇目。”


    “老师抽背，当然不会抽学生都会背诵的内容，尤其为了刁难我们，她一定会选更难的篇目。而且篇目越长容错率越低，所以综上所述，她选择《燕歌行》的概率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宁梨：“……”


    沈慕斯：“……卧槽，同样吃的是大米和面粉，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宁梨默默点头。


    李诗书这脑子，确实太好使了。


    不过李诗书这么一说，倒叫宁梨想起些别的事情来：“沈沈，阿诗，学校是只有两栋宿舍楼吧？那我们刚刚在教室看到了那么多同学，会不会昨晚其实也没死多少人？”


    宁梨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情，她没经历过死亡，江霖霖伤那么重也都被大家同心协力救了回来。


    在这种脚下稳稳踩着地，头顶一望就是天，呼吸到的空气和热熏熏的微风都是那么真实的实景拟真游戏里，她们就跟深深沉浸在梦境中失去自我意识的人一样。


    既然梦境中的人面对死亡第一反应都是逃，又怎么能希望现在的她，不恐惧、不害怕、不逃避死亡呢？


    李诗书和沈慕斯一同沉默数秒，对视一眼后还是由沈慕斯来开了口。


    “昨晚尖叫声持续了一阵，仔细听能听出不止我们一层。但是我们从二楼下到一楼，又确实没看见一楼有多少鬼魂。本来你说的不无道理……”


    “可是，梨梨你稍微回想一下，那些鬼魂的面孔，真的没有一张，令你觉得眼熟吗？”


    宁梨一怔，下意识回想，那些冲出门奔跑时余光中划过的几张脸——


    似乎，真的能和记忆里的同班同学，对上号。


    *


    操场上的预备铃比教室里的预备铃更加响亮，确保操场角落所有学生都能听见。


    正式铃响时，虞璃三人已经成功钻进了高二（五）班的队伍里，虞璃还和宁梨对上了一眼。


    体育老师是个皮肤深棕的大高个，寸头看着倍儿精神。


    他拿着花名册，也不搞什么恐吓，上来就干脆利落开始点名。


    “——江霖霖。”


    “到！”


    因为身高原因，宁梨和沈慕斯挨在一起，李诗书却和两人分开了，所以直到这时，她才知道江霖霖等人也相安无事。


    李诗书之所以不急于确认两人的状况，也正是仰仗这节课：如果惩罚结束玩家存活，在规则运转的前提下，游戏应当不会容许上课时玩家的缺席。


    这对李诗书来说，意味着更多可获取的游戏信息。


    她没有回头去确认，体育课看似正常，可这安静到连衣袖擦动的沙沙声都没有的氛围，又怎么不算是一种反常呢？


    这种时候，谁要是乱动一下，又或是发出什么声音，那站在主席台旁阶梯上的体育老师，一眼便能看个分明。


    体育老师看了江霖霖一眼，这在他之前点名时是没有出现的，之前他连头都没有抬。


    江霖霖之后很快轮到刘岚和李诗书，隔了几人后又到宁梨。每次点到玩家，体育老师都会无一例外地抬起头来，投来神情莫测的一眼。


    这时，李诗书已能确定，体育老师也是鬼怪，因此体育课也和语文课一样，需要谨慎小心。


    不过那看向刘岚的一眼，倒是令李诗书有点意外：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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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她在游戏开始后时刻警惕，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刘岚的伪装不说天衣无缝，也算得上完备妥帖，轻易难以看穿。


    那玩家之间，想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


    后面的沈慕斯和虞璃也进一步印证了李诗书对体育老师身份的推测。


    点完名，体育老师将夹板往地上一放，厉声命令众人列队、向左转、成四路纵队耐力跑五圈，要求纵队整齐，纵队之间不做限制。


    也就是说，这五圈怎么跑，累不累，全看每一路纵队的排头。


    左低右高，左边第一位是每一排个子最矮的学生。


    李诗书三人在第一排，江霖霖三人在第二排。


    哨子一吹，各排排头就迈腿起步。


    不消十秒，女生两路纵队排头的特点就看得很明确了。她们奔跑的速度不算变态，但是对于玩家来说，绝对超出了寻常学生的平均水平。


    如果以这种速度匀速五圈，李诗书感觉自己和沈慕斯没什么问题，宁梨就说不好了。


    再看另一路纵队，刘岚瞧着不怎么为难，江霖霖目前看着也还好，倒是虞璃，表情明显有几分痛苦。


    ……老玩家在体力方面反倒不如新玩家吗？个人基础数值不可提升？那各项数值又是以什么来定的？


    李诗书内心瞬间闪过一连串问题，又按捺住没有再想下去，毕竟再怎么聪明，她一个毫无经验的新玩家也没法凭空想出个所以然。


    两分多钟后，一件出乎包括鬼怪在内所有人的事情，发生了。


    *


    一圈四百米结束，队列里跌跌撞撞跑出一个漂亮女生，白色卷发被发圈随意扎在脑后，白皙如玉的面容覆盖一层薄汗。


    赶走学生后就站在起点，靠坐着主席台旁大阶梯的体育老师眯了眯眼，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仿佛看见一块甜美可口的小点心正在朝自己走来。


    白发女生的轨迹混乱成了S形，她险些撞上体育老师，双手摁在男人毛发旺盛的胳膊上。


    体育老师即将显露的关怀笑容就那么僵在了原地。


    女生抬起头，即使出了一层汗，她的美貌在阳光下依旧耀眼到胜过太阳的光辉。


    “老师，我今天实在不能跑步，可以到旁边休息吗？”


    体育老师僵硬的面部肌肉随着她的话语抖动几下，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嘴角笑容一点一点消失。


    他缓缓抽出手臂，似乎怕惊扰到女生一般，连带着声音都轻柔不少：“当然。当然可以！你就去旁边休息吧！”


    已经跑过起始点，回头关注结果的其他玩家：……


    坐坐坐坐下了？就这么坐下了？


    唯一清楚内情的刘岚埋头跑步，默默又给自己的精神损失费添上一笔。


    *


    见虞璃没事，李诗书想着第二圈会不会有人效仿。


    第二次回到始发点，果真队伍里有好几人又出了队伍，因为李诗书不能停下也不能跑的时候不看路，所以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总之都安然无恙地在体育老师左右坐下了。


    第三圈完，队伍里没人动，第二路纵队队尾的江霖霖已经有些跟不上了，和前一人之间的距离比其他人之间的距离都大，过不了多久就会掉队。


    李诗书往前看了一眼，她也是队尾，前面的人都在规规矩矩跑步，女生队伍整齐有序地行进着，配上这怪异安静的氛围，活像是一路阴兵。


    她伸出手，向后拽住江霖霖的手肘往前拉。


    汗流浃背的江霖霖正觉得浑身冷热交替——冷汗连连身体却又发烫，手臂大腿全是鸡皮疙瘩，呼吸也有些乱掉，步子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


    倏然被人一拽，她沉重的步子陡然间轻快许多。


    顺着那只手向前看去，女生马尾一摇一晃，衬着阳光，灼热了眼。


    对方没有回头，但那只手却牢牢地抓在她胳膊上，借给她可以依托的力量。


    靠着那股力量，江霖霖用力摆开左臂，大步向前，追上了自己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