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撞

作品:《C等生

    相撞


    屋顶的老式风扇呼啦呼啦地转悠着,像个年迈的老人,实际效率低下。


    其实同安一中的教学楼,会作为高考考场,每个教室都配备了空调。但老沈那个独.裁者,却十分霸道地不准学生使用。所以,十九班的学生只敢趁老沈不在,偷偷用。


    见禾南举起手,老沈拧开保温杯,吹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渣滓,点着下巴:“对,禾南是十九班的班长。她是上学期才被选进来的,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她。”


    老沈作为执掌同安一中理科火箭班三十多年的老班主任,他做事很有自己一套。上学期,为了让禾南这个班级新生,快速良好地融入班集体,大胆启用她为新的班长。


    禾南怔楞一秒,扫了眼单手撑在讲台上,另只手斜插兜,散漫恣意的宋奕成,满脸写着“不好管”。


    宋奕成察觉到她的视线,耸了耸肩,以示回应。少年唇眼都薄,不说话时看上去疏离感十足,不好接近。


    禾南硬着头皮,勉强答道:“好。”


    老沈将杯子拧回去,视线犀利,慢慢悠悠巡视一圈教室。接着挥挥手打发宋奕成去他的位置,转身朝门口走去。


    正当十九班的皮小子们松了一口气,准备嬉皮笑脸的迎接新同学时,老沈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他全当作没看见,手指向讲台上预留给任课老师的备份卷,说:“宋奕成,桌上的数学卷你和他们一起考。”


    刚刚艰难蹦跶到坐位,还没来得及坐下的宋奕成:“……”


    **


    不知不觉,一整个下午在两场考试中过去,日落西山。


    当禾南写完作文,从语文试卷中擡头时,窗外已经霞光四溢,橘子色的日落落在翻滚的火烧云里。她吹了吹答题卡上最后未干的几行字迹,从座位上起身,打算去讲台交卷。


    几乎同一时间,脚步还未踏出一步,就听见身后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刺啦”一声。动静不算小。


    他也正好交卷?


    宋奕成人很高,身高一八二,肩背挺拔平直,全身每一处骨骼都覆盖上紧实的肌肉。他高高大大一人,整个塞进课桌间,看着还有点乖乖巧巧,委屈巴巴的反差感。


    意外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宋奕成做事情干脆利落,一停笔就蹦起来交卷了,但他没料到禾南也会突然站起来,就横在他面前的过道上,挡住去路。


    十九班只有二十来个人,从来都是单人单桌。两排桌椅间过道距离较为宽裕。但架不住宋奕成实在身量太高,脚又受伤,只能蹦跶,还得注意不能磕磕碰碰上别人的桌椅。


    眼看着两人就要撞上。


    禾南眼疾手快,赶紧缩回座位上。身体也下意识的向里侧歪,竭力避开他。宋奕成反应也极快,将右臂撑在禾南的课桌上,稳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形。


    禾南还在为突发的意外发楞,白皙的脸上红扑扑的。她是南方人,身高一五八,五官小巧精致,长得很乖,且肤白。那种白,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白里透红,珠圆玉润的白皙肤色。


    一道人影覆下。


    宋奕成身量很长,即使弯腰,坐着的禾南只能堪堪到他胸膛的位置。她不得不仰着头去看他,然后听见他下意识地一句:“对不起。”


    就,还挺有礼貌的……


    她还以为是个混不吝的刺头儿。


    教室外,走廊上其他班的学生也开始陆陆续续返校了,人声与蝉鸣声交织在一起。落日的馀晖涌进教室,大理石地面上宋奕成的影子斜长利落,将娇娇小小的禾南遮了个完全。


    日落黄正巧落到少年的肩头,恰到好处。


    风吹来,里夹杂着一股股热浪,将禾南课桌上的笔记本吹得哗啦啦作响。本子上秀丽的楷体小字密密麻麻,排列整齐。每行字开头,还被人画了朵憨态可掬的小红花。


    宋奕成侧眼看去,低低念了出声:“当卷子叠过头,我想上天该让我赢一次了吧。”


    “乾坤未定之前,你我皆是黑马。”


    “可是我现在正值年少诶,我是真的很想赢。”


    宋奕成每念一句,好像有团火在脸颊烧一般,禾南的脸就更红一分。她啪的一声合上本子,羞愤的有些说不出话。


    其实少年的声音清越紧劲,他念起来,就像是青春电影里的旁白。


    但,他怎么能这样?!禾南愤愤地拽出了一句:“你真的很烦。”


    宋奕成平直的嘴角向上勾了勾,支起的身子又吊儿郎当地靠回自己的课桌上。他耸了耸肩,带着调笑回


    道:“班长,平时爱喝鸡汤?”


    禾南:“……”


    她硬邦邦地回:“这是我的作文摘抄本。”


    讲台上,语文课代表肖尔扯着嗓子吆喝:“考试时间到,立刻停笔交试卷。”一时,各种声音相互交织在一起。


    宋奕成恢覆了平日的声量大小,似是而非一声“哦。”


    明显不信。


    “宋奕成,你干嘛呐?你的狗爪子刚刚居然伸到我们班长桌上,地盘都没踩热乎,就想耍流氓啊?”大剌剌一句话,把班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也不知道肖尔什么时候注意到他们的。


    “哇哦。”众人起哄。有些性格开朗的男生还吹起了口哨,女生们大都一个个捂着脸,偷笑着。


    禾南正要反驳,但还不待她开口,宋奕成就木着张脸:“没。”中指和食指间夹了块橡皮擦,修长的指节在人眼皮子底下晃了下。“答题卡涂错了,找班长借块橡皮。”


    少年一头毛茸茸的黑发,称得他原本就冷白的脸更清冽。但却生了双锋利的剑眉,让眉宇间有了根桀骜不驯的反骨,像碗烈酒,饮下的那一瞬,从喉管到胃里,一路火烧火燎。


    禾南仰头看了眼,心虚的移开眼去。


    那根本就不是她的橡皮。


    这家夥,光明正大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谎不打草稿,就挺会忽悠人的。


    呸,那叫不老实!


    “班长大人……”宋奕成低头瞥了眼不出声的禾南,继续说道:“她可是能考c大的好苗子,老师的宝贝疙瘩,我哪儿敢招惹啊。”


    同安一中并不是省里升学率最好的高中,火箭班名义上是培养学生冲击a大b大,但其实班里最好的学生一般只能去c大,偶尔一两年冒出个b大的。但,近些年,从来没有人考上过a大。


    校史上,上一个从同安一中走到a大的,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而禾南,目前也并非班里最好的那一批学生,她的排名在十名上下徘徊。


    但她非常可怕的是,高二时她的排名只在两百多,她仅仅只用了一个学期,连续三次大考杀进前三十,一举补位进火箭班。


    凭借那个学期,禾南声名大噪,闻名同安。


    就连不在一个圈子,身为体育特长生的宋奕成,也或多或少知道她这匹黑马届的“汗血宝马”,不仅人靓,还有脑子。


    在火箭班上了一学期,禾南又把排名从三十名稳定到十名。


    成绩越高,提分越难。但老沈认为禾南骨子力有股倔强劲儿在,她还能拼,她还能冲!哪怕她是个女孩,学的还是物化类。


    男生之间交朋友好像特别简单,宋奕成和肖尔打过两场球,关系就熟起来了。肖尔之所以敢拿宋奕成开涮,是觉得他这人什么玩笑都开得起,不会落别人面子,


    他在同安一中特别吃的开。女生喜欢他“持脸行凶”,男生认他“仗义拔刀”。


    这不,他从来不把别人的话头落到地上。宋奕成手里还把玩着那块橡皮,曲着的关节突出,手指甲被修剪得干净利落:“兄弟我可从良了,肖尔你别谑谑我名声啊。”


    说话的时候,禾南看向他。


    蓝白校服松松垮垮套他身上,后背微微弓着,脸上懒懒散散


    他真的生的双极好看的眼睛。


    眼皮很薄,第一眼看上去,就觉这人冷淡。但眼尾又稍稍向上勾了些,添了年轻人朝气蓬勃的向上感。黑亮隐晦的眸子,聪明劲儿都写在里边。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生的副好皮囊,是不要脸的混不吝,偏又坦坦荡荡让所有人知道他浑,赢得所有人的喜爱。


    肖尔将已经上交的试卷摞整齐,嬉皮笑脸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宋草,快来交试卷吧。”他挠了下后脑勺,又对着禾南喊:“还有班长的,就差你俩的了。”


    禾南思考一会儿,迟疑地看向靠在她身后桌沿的宋奕成。


    注意到她的视线,宋奕成顺着歪了下头,意思是,又干嘛。


    禾南:“需要我帮你一起交上去吗?”


    直直递给她,宋奕成毫不犹豫:“客气。”


    禾南:“……”


    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


    “宋草,速度!吃饭不积极,脑壳有问题!”教室后门围着一圈男生,他们都是背心加短裤,一个个汗淋淋的。其中个儿最高的男生,胳膊肘抵在门框,咧着嘴喊着教室里的宋奕成。


    宋奕成扫了眼干净的桌面,没漏下什么东西,他直接将挂在椅子上的书包往肩上一


    挎。一边不紧不慢地向门口蹦,一边笑骂道:“啧,李星河,你们一个个都是饿死鬼投胎啊。”


    才蹦跶到一半,李星河稍稍躬着身子,向还留在十九班的学生擡了擡下巴:“那个,兄弟姐妹们行个方便,我进去扶咱们年事已高,腿脚不便的宋草一把哈。”


    他快走几步到宋奕成身边,他俩有两三月没见了,之前熟得能穿一条裤子,此刻却掺杂了份小心翼翼,问:“宋草,你以后,还回田径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