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

作品:《C等生

    钢琴


    补习老师指着黑板上的椭圆图案:“这道题呢,首先我们要假设存在满足条件的直线l,题目中给的a点在椭圆外部,当直线的斜率不存在时,直线l与椭圆无交点……”


    上课的时间过得飞快。


    老师搁在讲台上的手机“滴滴滴”开始震动,他放下粉笔走过去关掉闹铃,说:“这道题同学们自己下去思考一下,我们下午再继续。好了,你们去吃午饭吧。”


    话音刚落,前排一阵椅子响动声,禾南眨眼的功夫,那两人就拐出门口了。明明只有两人,却跑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


    禾南的数学有点偏科,黑板上那道题她好像隐隐抓到了思路,却怎么也戳不破那层窗户纸。她性子较真,闷头捏着笔戳在草稿纸上,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


    身旁的宋奕成拉开椅子,黑色挎包斜背在身后,用手机敲了敲禾南的桌面:“喂,一起吃午饭嘛,我请?”


    禾南化简了公式,代入数字后越算越快,头也不擡:“不需要。”说完,就像是专门来拆她台的,肚子“咕——”的叫了声。


    楼下人海车流,声音嘈杂,补习室却狭窄,仅有她和他两人。禾南笔尖顿了下,白皙的耳朵上缓慢爬上层绯红。


    他还是没走,搡搡鼻尖,觉得帅哥适时的装聋作哑是有必要的。面上跟没事人似的,只嘴角似笑非笑,下巴朝禾南的书包一擡:“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禾南不理他。


    少年黑亮深邃的眸子看了她三秒,然后蹦到禾南课桌前。大概是觉得居高临下地站着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所以他摇摇晃晃地半蹲下来。


    他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混杂着种牛奶味的沐浴露的味道,无意地扑了禾南一脸。


    两人的视线相撞。


    他嘴唇很薄,不笑时冷淡,笑起来却很温柔。


    梧桐树荫投下来的阳光热烈。在这条种满梧桐树的老巷子里,灼热的季节也变得柔和:“班长,赏个脸呗。”


    太近了……


    近到能一眼看清他额前毛茸茸的碎发,眼睑处浓密的睫毛。


    还有他眼睛里属於她的倒影。


    扑通,扑通。


    又是那种跟鬼迷心窍一样的心跳。


    停下来!不准跳!


    可是心脏它根本不听话。


    禾南扔下笔,硬邦邦地说:“我说,我,不,需,要。”


    宋奕成挑挑眉,讪讪地回:“好吧。”


    那件黑色运动服外套被他搭在椅背上,这会儿,只一件黑色的宽大短袖松松垮垮套他身上。


    宋奕成大步流星朝外走,那衣角很快消失在门口拐角。


    脚步声渐渐远去。


    禾南垂着头,沈闷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安静的补习室内又响起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楼下车来人往,繁华喧嚣。有卖丁丁糖的小贩沿街串巷,敲着铁片的叫卖声,汽车缓慢得跟蜗牛爬一样,按得震天响的喇叭声,还有附近小酒馆男人们稀稀拉拉的拼酒声。


    良久后,禾南在草稿纸底写下“存在过点a的直线l与椭圆相交於c丶d两点,使fc=fd”,笔尖在末尾欢快地戳了个点。


    她偏了偏酸痛的脖颈,书包还塞进桌肚里,只拿了个手机打算去巷子里随便吃点什么。


    连接一二楼的楼梯是露天的,梧桐巷潮湿,爬山虎随处可见,楼梯的扶手也绿意冒头。


    禾南正下楼,听见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一小孩儿哭诉道:“大哥哥坏,抢我糖吃!”


    男声没脸没皮:“谁规定男孩子长大了就不可以吃糖了?”


    据理力争:“可那是我的糖!”


    欠了吧唧:“那是摆在桌子上的,不是你的。”


    那小孩儿嚎啕大哭,震天撼地。


    那男生许是被哭得不耐烦,他正经起来:“不许哭!既然你也想吃,那我们用男子汉的方式来解决。我们来比一场,谁赢了就谁吃。”


    禾南走到楼梯拐角处,宋奕成高高大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对面那小孩儿只到他大腿根儿,一个鼻涕泡要破不破。


    也许是出於心虚,她不动作也不出声,悄声停在楼梯洞口的阴影处,静静等这场闹剧过去。


    那小男孩今天上午禾南还见过,是爱乐琴行老板的儿子,正是中二的年纪。


    她刚踏进爱乐琴行的大门,那小孩儿瞅见来了个漂亮姐姐,赶忙爬到琴凳上。胖乎乎的小手指慌里慌张地戳下一


    个个琴键,十分“陶醉”地沈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曲罢,还羞答答走到禾南面前,两只手指搅在一起,臭屁哄哄的表示,他自小学琴,刚刚的曲子只是热身。


    禾南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实际行动在他脑门上盖了个大拇指,保护下小孩儿的自尊心。


    巷子里交通繁忙。


    那小孩儿破涕为笑:“那我们就比钢琴!”


    禾南见少年的后脑勺点了点:“行吧。”


    小孩儿侧了下身,让开地方,故作大方地表示:“那你先来吧!我怕我在前面,把你秒杀成渣渣。”


    这话童言童语,却一点儿也不客气。


    宋奕成率先坐下,他抚了遍琴键,不知是不是错觉,清冽的声音带了分温雅:“行。不过事先说好,输了的话可不准哭鼻子。”


    “我才不会哭鼻子呢!谁要是哭鼻子谁就是小狗!”


    禾南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是明晃晃看好戏的表情。


    该怎么说呢?她认为宋奕成会翻车。


    毕竟,田径生和钢琴这两个东西,其实很不搭边。


    况且,禾南小的时候,就被兰芝女士送去少年宫学钢琴,她钢琴水平不低,高一时就考过了十级。


    今早那小孩儿虽然有卖弄的成分在,但禾南耳朵一听,就能知道那小孩儿该说不愧是琴行老板的儿子吗,从小耳濡目染,天赋极佳。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少年清瘦的手指摁下第一个音符。


    黑白色的琴键上,柔和美妙的乐声从他手指底下倾泻而出。


    他的音乐和他这个人完全不符,动听的音符就像彩虹般绚烂。


    高大的梧桐枝桠在巷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阳光照在他略微泛黄的脸颊,穿巷而过的风闯入这间小店,将他的黑色短发吹得凌乱翻飞。


    空气闷热的刚好,那个瞬间,让禾南恍惚间觉得盛夏未过,肆意依旧。


    ——漂亮啊。


    禾南内心由衷地赞道。


    因为她自己曾经也吃过钢琴的苦头,她知道漫长的练习是有多么的枯燥与艰难。


    直至此刻,禾南恍然发觉,宋奕成其实是个很坚韧的人。


    单看他练的田径和钢琴,这俩无论哪项都需要日覆一日的坚持,不适合投机取巧,只有熬过了枯燥和苦难,才能迎来出成绩的那天。


    况且,一场突如起来的车祸,粉碎了少年的前程。


    但他只用了一个暑假,就能风轻云淡的站在所有人面前,奋不顾身再次投入了“高考”这项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厮杀。


    这个少年,脊背清瘦,却并不单薄。


    宋奕成从琴凳上起身,转头与楼梯口的禾南对上视线。


    他整个人似乎还未完全从刚刚的馀音中脱离,楞生生看了禾南好一会儿,清亮的眸子也如同彩虹般绚烂。半晌,他笑着说:“班长,你要去吃饭啦?”


    “你钢琴挺好的,应该练了很多年吧。”禾南思考了会儿,提议道:“校联晚会的节目,我们可以表演这个。”


    还没等对面的宋奕成有什么反应,那小屁孩崩不住了,“哇——”的一声,如翻江倒海般,魔音缭绕:“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宋奕成扒拉了下那小孩的脑门:“你自己说的,哭鼻子的是小狗!”


    小孩儿一脸“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的表情,屈辱道:“汪!汪!汪!”面子里子这下彻底丢完了,像是受了天大欺负似的,哭声更尖利了。


    禾南头疼的皱着眉,走过去。哭着的小孩子是无法沟通了,她只得好声好气地和宋奕成商量道:“要不,你把你兜里的糖先给他?你要是想吃糖,呆会儿我去巷子小卖部那里给你买一袋。”


    只见少年斜背着个挎包,双手抄进兜里,人懒懒散散地立着,赖皮地说:“我要十袋!”


    禾南:“……”


    不是,你有那么爱吃糖吗?


    大帅逼就不怕蛀牙啊?


    这时,琴行老板从洗手间里出来,他在后背的布料上蹭着手上的水,笑着对宋奕成说:“谢谢你啊,小宋!这孩子一口蛀牙,今天早上刚去医院拔完牙回来。脸还肿的跟个猪头似的,趁我去洗手间的功夫,也不知又从哪个邻里街坊那儿骗到包糖,想偷吃。”


    转头,对那小孩儿板张脸,说:“不准吃!你现在在换牙,以后都没糖吃。”


    “哇——”那小孩儿哭得更凶了,用眼神控诉着害他败露的宋奕成和禾南。


    琴行的地板像是烫脚似的,禾南和宋奕


    成一前一后,火速逃离开小孩儿的视线范围。


    梧桐巷子青砖白墙,不过那白墙年生久远,墙皮已经开始脱落。墙上也不干净,布满着脏污的油烟和密密麻麻的涂鸦刻字,类似“某某某到此一游”“xxx是乌龟王八蛋。


    巷子里开着不少吃食小店,店家一般都将竈具摆在门口,好让顾客看见他们干干净净的制餐过程。


    薄薄的炊烟在一家又一家小店门口晕开。


    禾南慢悠悠地沿着巷边逛着,还没想好吃什么。


    巷子交通拥堵,但对在这出生,又在这儿长大的小小少年来说,这地儿熟门熟路,跟条泥鳅似的,将单车蹬得飞快。


    背后传来阵“叮铃叮铃”的响铃声,只见一群初中年纪的男孩儿踩着脚踏板,从高坡上俯冲下来,脊背上的衣领被风吹出一个鼓包。


    宋奕成回头看了眼,一个箭步,不动声色地走到了禾南外侧。


    禾南视线在一家家吃食店招牌上划过,馀光瞥见他居然光明正大地走在她身旁。


    停下脚步,面对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不需要你请我吃饭,你不要跟着我。”


    太阳晒得人发昏,宋奕成懒唧唧地抻了下脖子,欠欠地说:“真是可惜,这巷子,就这么一条道。”


    禾南:“……”


    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下,两人直立立地戳在那儿。


    繁忙的小巷,人来人往,背后一声音粗犷的大哥还以为是俩小情侣在谈情说爱,抱怨道:“能不能走啊?耍朋友也别搁这儿啊。”


    这声音烫人,禾南蹭地一下脸红了,支支吾吾半天,反驳了句:“你误会了,我跟他不是……”


    粗犷大哥没听完,翻了个白眼绕过他俩走了。


    而一旁的少年只一个劲儿笑,他笑得连肩膀都在发抖,也不知他在笑什么。


    这笑,在禾南看来,恶劣十足。


    他怎么能默认呢?烦死了!


    那电线杆挨着两家店,一家罐罐米线,一家好吃家常菜。


    两家店的服务员进进出出,厨师个个干得热火朝天,生意火爆,客满为患。


    禾南先朝那家罐罐米线的店内探了眼,里边顾客一个二个都低着头大口嗦米线,乌泱泱一片的人头,楞是没找出一个空位。


    无奈,人只好朝好吃家常菜走去。好歹还剩张能坐着吃饭的空桌。


    只是,禾南刚坐下,手里抽着纸巾准备擦擦桌面。


    她对面,宋奕成紧跟着懒懒散散地坐下。


    少年视线欲盖弥彰地环顾店内一圈,茫茫然地说:“班长,好像只剩下这一张桌子了。”


    禾南抽纸巾的手一顿。


    他一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