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广播
作品:《C等生》 生日·广播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全校的学生都被要求返校上晚自习。
此刻,沈寂多日的教学楼沸反盈天。
校门口通往宿舍的每条道上,都是行李箱軲辘軲辘滑过地面的声音。
每层楼的走廊上,一眼望去都是蓝白的校服影走来走去。随便往哪间教室门口一站,就能听见讲台上吆喝收作业和底下求答案的哀嚎声。
十九班依旧按课表补课,上节课是体育课,按理说补课期间的体育课一般都改为自习课,但奈何老沈有自己独一套的规矩。
他直接简单粗暴地将教室门锁了,让某些不喜欢运动的学生,也被迫到操场上散步绕着圈。直到快接近下课,有个提前回来的学生才发现教室门开了。
宋奕成左手插进兜里,中间挎着个篮球,大汗淋漓。额前的发被汗湿,软趴趴的湿成两三搭,垂在脑门上。校服也半干半湿,贴在皮肤上,隐约能瞧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不太喜欢打篮球,但十九班男生体育课一般都搞成集体活动,凑两个篮球队,打对抗。他这个新生,初来乍到,又是半吊子技术,腿还不太利索,上节体育课被人争对血虐。
人正有些烦躁,还没走到班级门口,就被江汪洋拦下来。
他将篮球换了个手,人疲沓地靠在门框,懒散地垂着眼皮,问:“同学,有事吗?”
江汪洋完全不知道她在班门口随意拦下的人,就是宋奕成。她把手上的礼盒往宋奕成怀里一丢,冷着脸,飞快地说了句:“帮我带给禾南,顺便祝她生日快乐。”
说完,人一溜烟跑没影了。
十九班,唯一的物化火箭班,是同安的荣耀。
但是对於江汪洋来说,这是她的耻辱之地。一来到这里,所有熟悉的人和物都在无时无刻的提醒她,她是个被淘汰的失败者。
况且,她和禾南现在还是单方面的冷战期。
江汪洋离开得太快,宋奕成甚至都没看清她长啥样,只依稀记得是个蘑菇头。他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转身进了班级。
拉开椅子,他顺手将篮球放在椅子下,然后礼盒往禾南桌子上一丢,人精疲力尽地坐下,淡淡一声:“给。”
禾南正拿着纸巾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闻声馀光向眼尾一瞥,就看见他长手拎了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她桌上:“???”
身后那人坐下,对着瓶子灌了口矿泉水,咕咚咕咚几声咽水声后,说:“刚刚有个蘑菇头的女生送来的,让我转告你一声。”他声音停顿一下,拧上瓶盖将水瓶扔进桌肚里,清冷中带着点真诚:“生日快乐。”
是汪汪啊……
一瞬,禾南手指捏着礼盒边角发紧。
身后那人继续说:“今天你生日啊?”
禾南心不在焉,敷衍地应了声:“嗯。”
身后那人又扯了几句,禾南漫不经心的“嗯嗯”应了几声,然后终於回过神,问:“你刚刚说什么?”她擡头瞥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擡了擡下巴,说:“走吧,去练琴,最后一次了。”
宋奕成轻轻叹了口气,食指在课桌上敲了敲,前几个字刻意强调了下:“我刚刚说,我们不用去练琴了。”
禾南有些不解,目光直白的逼视他:“为什么?”
他哑言,沈默片刻,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搡搡鼻尖后,扯了个像模像样的理由:“反正我们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明天晚上也就表演了,这最后一次可去可不去了吧。”
禾南气得歪了一下头,觉得可笑:“你都说是最后一次了,把它善始善终不好吗?你做事情能不能认真点,有责任心一点,不要那么吊儿郎当,随心所欲的?”
宋奕成张了张口,没说话。
头顶上冷色调的白炽光静默亮着,教室里响起热闹嘈杂的笑闹声,混杂着运动后臭气熏天的汗味,女生们掩鼻也盖不住的嫌弃声,气氛热烈。
只有那个靠窗的小角落,好似捆得结结实实的木柴堆,添把火,就能燃起剑拔弩张的架势。
“算了,你不想练,我还能逼迫你不成?”禾南冷冷地转回身,腾空半个桌肚的书摞到课桌上,珍惜呵护地将礼物放进去,然后闷头开始写练习册。
“刺啦——”一声,她听见身后椅子被推开。
然后,少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
快到上晚自习的时间了,沸腾一阵的校园倏然冷却下来。走廊上除了偶尔闪过几道蓝白身影,大多数都回班了。
渐渐地,走廊空了。
广播里放着悠悠婉转的音乐声,教室里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聊天,也有独自一人闷头刷题的。
没在学习的人不自觉地莫名心虚,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不时用馀光瞥向后门,时刻提防着老沈的突然袭击。
梧桐树的叶子在夕阳馀晖中轻轻晃荡,灿烂的影子投落在禾南的试卷上,光影斑驳。趁思考怎么破题的间隙,她停下笔,馀光“不小心”扫到后方依旧空荡荡的椅子。
这时,沈嘉嘉酒足饭饱后去操场消食回来了,见宋奕成还空着的位置,问:“班长,宋草他人呢?”
禾南拿起笔写下个解字,没什么情绪地回:“不知道。”
沈嘉嘉:“你们这个点平时不刚练完琴回来吗?没一起回啊?”
禾南:“没练琴。”
沈嘉嘉诧异的啊了声,没完没了地继续问:“为什么你们没去练琴啊?”
禾南:“我……”
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喂,喂?”
砰砰两声拍了下话筒,紧接着。
“——禾南?班长大人?!”
禾南猛地擡头向声源处寻去。
校园广播里,原本悠扬轻柔的纯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清冷紧劲的男声。
——是宋奕成的声音!
带着点变声期末期还残存的哑,他的声音在广播里听来,带着磁性,清越低沈。
不知道为什么,沈嘉嘉比禾南更激动。她一把扑向还在怔楞的禾南,双手摇着禾南的肩膀,脸蛋红扑扑的,直嗷嗷叫:
“禾南!禾南!是宋草诶!他在叫你啊啊啊啊!要疯了,全校人都在听诶!宋草牛批,帅爆了!”
全班四十多只眼睛唰的一下齐齐看向禾南。
又是那跟鬼迷心窍了一样的心跳。
禾南感觉脸颊在发烫,耳朵也在发烫。
广播那头宋奕成似乎捂上了话筒,声音有些闷,隐隐约约地跟人求情说他朋友生日,借用几分钟。
又过了几秒,这几秒明明不算安静,有少年从胸腔里呼出地深沈的几声呼吸,却又比什么都安静。
沈嘉嘉压着声音,嘟嘟囔囔:“宋草要干什么啊?”
是啊,他,要干什么呢?
禾南心想。
广播里,他先是低低笑了一声,那声音仿佛是直接从喉咙里溢出来的,直接钻入你的耳廓。
灿烂的晚霞将狭窄的走廊映得热烈如画,晚风缠绵地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广播里的少年一点也不害臊,几千人在听着,他还在坦坦荡荡地笑,眸光发亮——
“班长大人,你喜欢听五月天吗?”
全班起哄地“——哇呜”一声。
教学楼下,突然响起李星河那帮人惊天动地的齐齐一声吼:“宋草,班长说她喜欢听!”
十来岁的少年中气十足,又个个都是练体育的,叉着腰喊得声嘶力竭。那声浪,仿佛要掀翻了这教学楼。
四层楼的走廊上,有不少蓝白身影窜出教室,扒着栏杆往下看,乌泱泱一片的脑袋。
“那你喜欢听倔强吗?”
“宋草,班长说她喜欢听!”
即使还在教室里,禾南也能听见楼外的骚动,夹杂着女生此起彼伏的压抑的尖叫声。她擡手半遮住脸,脸上泛着斑驳的红晕,羞得恨不得钻到桌底下躲起来。
她,哪有说过啊?!
强买强卖的坏家夥……
广播里,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禾南被发疯的沈嘉嘉晃得头都要晕了,灵动激昂的节奏过后,少年清越的真声进去了——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
“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柔克刚。”
他的声音,与平时讲话时完全不同。
音色还是那个音色,但就像是在蝉鸣聒噪的盛夏,去追逐那摇摇欲坠的日落黄途中,旁人是潇洒的挥手告别。他则是意气风发的对着世界高喊,直至落日馀晖的最后一秒,也不算终点。
既是这般热烈,又是那般肆意。
那一刻,全世界似乎都在他身后,尽显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