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作业
作品:《C等生》 抱作业
之后的一个月,尽管换了座位,禾南发现她每天说话最多的对象,还是宋奕成。
这个少年,简直以无孔不入的方式渗透她的生活。
十二月底,凉风渐寒。
同安是座南方的小城,最冷的时候也还有几摄氏度,所以不会落雪。但南方的寒冷是魔法攻击,风一吹,湿冷的寒意就往骨头缝里钻。
早上刚下第一节课,外边飘着小雨,升旗仪式取消。
十九班里,许多同学昏昏欲睡。李锐推了推禾南的肩膀,决定放弃同周公的抗争,他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班长,我趴一会儿,要是老沈来视察,喊我一下。”
旁桌的丁佳星正对着小镜子涂唇釉,眼皮都没擡,说:“李锐,昨晚偷牛去了?这可是大课间,足足二十分钟,都不卷?”
李锐直接摘掉眼镜,往课桌上一趴,躺尸了:“你的呼叫不在服务区。”
丁佳星将唇釉盖阖上,上下嘴唇抿了抿,转过头对着禾南问:“班长,这个颜色好看吗?into you新出的颜色。”
禾南擡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下节课是化学课,她和宋奕成得提前五分钟去抱作业。
还剩四分钟。
她盯着丁佳星的脸看了三秒,虽然她不会化妆,但审美还是基本在线的。她认真地回:“好看,很适合你。”
丁佳星笑得明艳。
大美女的笑,让禾南晃了眼。
丁佳星是十九班唯一一个化妆的女生。
她长相明艳,某种程度上来说,和苏珊挺相似的。同样都是鹅蛋脸,双眼皮,高鼻梁,唇红齿白,当下标标准准的整容模板。
在人人都素颜朝天,累成狗的高中校园中,她依然保留着女孩儿爱美的天性。她日常就底妆加唇釉,校服裤脚会特意改小,午休后要补妆。
丁佳星和禾南是截然不同的女孩子,但禾南挺佩服她的。
高中时代班里永远有这么个人,她永远是班级里最时髦的女生,她的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丁佳星,在十九班里就是这个角色。
但,禾南视线落在丁佳星的眼睑下,再厚重的底妆也遮不住她眼下熬夜苦读的乌青。
这是位狠角色。
美女盈盈一笑,又埋下头开始刷题了。
她低头后,禾南的视线自然落在了坐在座位上,课桌周围围了三四个男生的宋奕成身上。他永远都这么受欢迎。
他们似乎正开着什么玩笑,嘻嘻哈哈。
禾南视线再次瞥过墙壁上的挂钟,还剩两分钟。
就两分钟,也干不了什么。禾南干脆放下笔等着,那堆男生咋咋呼呼的谈话自然地飘入禾南的耳朵里。
肖尔将一条腿支在膝盖上,挽起裤脚至小腿,手指着:“看到没,真男人就是不穿秋裤!”
说完听取蛙声一片,半晌,有个男生贱兮兮地说:“卧槽,肖尔你没腿毛,娘兮兮的,哈哈哈哈。”
肖尔直接作势要踢那个男生一脚:“哥是百万女团腿,你别太垂涎。”
那男生不屑地切了一声,眼珠子一转,说:“是男人也能穿秋裤!不信你问宋草,他这天天坐窗台风口的,能不穿?直接冻成傻逼。”
肖尔也好奇,他放下裤脚,还直接扯到底,看似风度偏偏,实则被冻的早就两腿发麻了:“宋草,你穿秋裤不?”
闻言,禾南眸光不经意的往下移。
少年蓝白的校裤和运动鞋间,是段清瘦的脚踝。他的肌肉很紧,所以外表看上去很瘦,校服宽松,裤脚显得空落落的样子。
他身形依旧清瘦,不像围坐在他旁边的那几个男生,明显臃肿了一圈。
他应该是不穿秋裤派。
禾南想。
但还是挺好奇他的答案的。
——帅哥冬天究竟会不会穿秋裤呢?
众人目光如炬,而视线中心的帅哥转了下笔,盯着肖尔扯起嘴角:“肖尔,你鼻涕出来了,擦一下吧。”
所有人回头一看,就看见死要风度的肖尔被寒风吹得抖成筛子,一滴黏糊糊的鼻涕顺着嘴皮,要滴不滴。
男生:“哈哈哈哈,好恶心。”
肖尔进入狂暴状态:“都他妈给爷滚!”
最终,同安这株帅草,究竟穿不穿秋裤,依旧是未解之谜。
但禾南觉得,他一定是穿了,不然为什么转移话题?
至於为什么不承认穿秋裤,大概是帅哥都需要面子哒。
墙壁上的挂钟分针正正好好的指向一个小刻度,禾南朝作鸟兽状散开的人堆里喊了一声:“宋奕成,去抱作业了。”
宋奕成坐着,在人堆的缝隙中,扬扬手:“好的,班长大人。”
前桌的肖尔拿手抹着鼻涕,看见某株帅草屁颠屁颠的背影,阴阳怪气地接道:“嗻,禾南公主。”
“滚。”宋奕成提步前,给他补了一脚。
化学老师的办公室在三楼,是十九班所有科任老师中,唯一一个不在同楼层,且距离最远的办公室。
从办公室回到班级,需要穿过三楼“l”型横侧的三个班级,再下一层楼梯。
昨天布置的作业,五三和必刷题都有几页。四十几本砖头似的练习册,高高一摞。宋奕成将他一整个搬起来时,都快比他的眼睛高,挡视线看不清路了,禾南帮他分担了三分之一。
俩人并排走在灌风的走廊上,步子很慢,都没说话。
旁边是某个班的两个女生趴在栏杆上,吹着风的谈话声。
“悦悦,明天就十二月三十一号了,跨年夜啊!”
“烦死了,学校为什么不放假啊!它不放假就算了,连个活动都不办,毫无人性!世界干脆直接毁灭吧。”
“去年和前年我记得我都在家跨年,守着跨年演唱会,和我妹妹抢遥控板呢。”
“那你一般是看哪个台的啊?”
还没彻底入冬,但手放在外边,被寒风一吹,就冷得发僵。禾南将练习册抵在墙壁上,重新提了提。
宋奕成往前走了两步,发现禾南丢了,退回来:“拿得动吗?要不你再往我这儿摞几本?”
禾南想也不想地摇摇头:“不用。”
话题就这么打开了。
宋奕成问:“去年跨年夜,班长是怎么过的?”
禾南一楞:“就摆一沙发的零食,然后看电视里的跨年演唱会,倒计时完了再玩会儿,就睡了。”
说完才发现,好像相较於其他人,她的生活过於单调了。但每一个新年与旧年的交替时刻,她的每一个跨年夜都差不多,千篇一律。
实在没什么可补充的,禾南反问道:“你呢?”
“注意脚下,到楼梯了。”宋奕成一边下楼梯,先插话提醒了声禾南,再一边说:“上个跨年夜,不正好周六嘛,学校放了假,队里也不用训练。我和李星河他们,去了他外婆家的乡下,放烟花。”
禾南声音飘乎地喃喃道:“烟花啊……”
宋奕成眉梢一挑,问:“班长喜欢看烟花吗?”
“喜欢。”禾南答得很直白,然后略微遗憾地说:“我记得小时候的除夕夜,爆竹声阵阵,年味浓。现在在城市里,已经很难看到烟花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禾南没提。
禾南的妈妈兰芝是小镇里出来的姑娘,禾南小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远不如现在这么好,所以兰芝女士得精打细算地操持着三口之家。
兰芝:“一件羽绒服多贵啊,那些火星点子蹦到衣服上,就会烧出洞,你爸几天的工资就报废了,你能不能懂点事?”
小禾南扎着羊角辫,充满稚气的眼睛里带着希冀与乞求:“妈妈,就一次!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好不好?”
兰芝沈下脸:“说了不行就不行,我们什么家庭啊,咋养出你这么大手大脚的性格?”
舅舅结满老茧的粗糙手掌,轻轻抚过禾南头顶,安慰她说:“没事,舅舅明天赶场给小喃喃买!哪个孩子小时候没玩过鞭炮的,这大过年就涂个开开心心,姐你别把孩子管的太紧。”
兰芝依旧固执己见:“我说了不准买就不准给她买,小孩子少件玩具又不会怎么样,转头就忘了。一件羽绒服两百多呢,她小孩子家家的啥也不懂,玩一次就得废一件,我养不起这么费钱的闺女,你拿去养吧。”
——眼眶发红。
兰芝赶着去打麻将,她挥挥涂着红指甲的手,打发禾南:“不准哭,你哭我也不给你买。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别给她买,我的闺女我自己教。”
舅舅讪讪地朝禾南努努嘴。
后来,禾南初二那年,再次去外公的小镇过年。
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全都聚拢回生养他们的这座不起眼的小镇,赶场的街道上人山人海。三四岁的小孩都坐在大人的背篓里,是人海里最高的威风人物。
舅舅在给小侄子买烟花爆竹,那时候镇里的女孩儿特别流行一种叫仙女棒的烟花,打火机一点,就在黑夜中蹦出一朵朵火花,绚烂耀眼。
卖烟花的摊子上琳琅满目,禾南兜里揣着压岁钱,刚想偷偷地拿几根仙女棒,就被妈妈一巴掌拍开:“喃喃,你都这么大了,还玩这些小朋友的玩具啊?”
禾南紧抿嘴角,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高二时,江汪洋过生日,买了许多仙女棒拍照片。
禾南捡起掉到地上的一根,点燃火。
一簇火树银花倏然在眼前绽放。
漆黑的房间里,那绚烂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光影融融,她忽然觉得。
也就这样,其实没什么意思。
只是因为小时候得不到,所以她一直念念不忘。
后来,禾南在一本书里看到馀华写过一句话:“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困其一生。”
那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哭。
替小时候的自己。
她从来就不想当什么乖女孩,但教条的家庭教育下注定了她无趣沈闷的性子。
所以她格外欣赏鲜活饱满,自由自在的人或事物。
像烟花一般绚烂。
像黑暗世界里的小太阳。
宋奕成和禾南一前一后下了楼梯,在灌风的长廊,走在她身前的那个少年忽然回过头。禾南的发顶只到他下巴颌,他看禾南时,那双漆黑清亮的眸子,眼皮会垂下来遮住一半,单薄锋利的眼睛会变得柔和。
视线中的蓝白校服背影一顿,禾南自然地擡头望去,他正巧垂睨下来。
四目相对。
目光中,少年突兀的喉结滑了下,就像脖颈的皮肤被钝器割开,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班长,明天我带你放烟花,好不好?”
那瞬间,禾南的鼻尖立刻微微发酸。
她也搞不懂是为什么。
怀里抱着作业的力道更紧了,她别开眼去,不敢直视这个明亮得就像小太阳一样的少年。只是侧过头的时间,她就找了一大堆理由:
“明天学校正常行课,没有时间放烟花。而且,也不能逃课,高三进度很吃紧的。要是倒霉被抓到的话,还得挨罚。如果对逃课的理由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得被叫家长……”
宋奕成歪着头,弯着眼睛看着絮絮叨叨不停的禾南,无奈地唤了一声:“班长。”
他对面的少女更是不解风情。
最后,禾南眼神直白地盯着他,冷着脸,一板一眼地说:“最重要的一点,同安市区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依法会给予治安管理处罚,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情节较轻的,也会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
宋奕成:“……”
说完,禾南就擡脚进了教室。
宋奕成将作业摞到讲台上时,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分发作业的背影,老神在在地搡搡鼻尖。
了解得这么清楚,很难说她之前没有过这份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