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谋

作品:《C等生

    密谋


    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刚结束一次耗尽体力的长跑,李星河撒泼打滚,直嚷嚷着不聚餐不回家。


    是以,一行人移动到附近的烧烤摊。


    下午三点,并非饭点的时间,烧烤摊的生意却意外红火。


    一行人到时,仅剩两三张空桌。老板忙得脚不沾地,点菜时,老板指着对街同样人满为患的店铺,说那也是他家的。


    摊子上不仅有光顾多年的老顾客,甚至还有专业的美食博主,大刀阔斧地摆弄机器。十来分钟的功夫,空桌就被占满,新来的坐在小板凳上排队。


    味道是好吃,但上菜的间隔,一轮轮慢得出奇。一顿烧烤,硬生生吃了快三个点。


    分别时,日色变暗,摊子木制围栏上的小灯泡星星点点地闪烁着,烧烤架上烟熏火燎,人间烟火气加重。


    顾念捏着还没喝完的啤酒瓶,操心说:“宋草,你和班长咋回学校啊?我和李星河家住得近,直接拼辆车,傅一辛他扫辆共享单车,骑回家。”


    “我们也打辆车回学校上晚自习。”宋奕成淡淡地回答。


    顾念点点头:“那行。”


    禾南他俩正要擡脚时,被傅一辛喊住:“宋草,烧烤多少钱啊,我转给你。”


    “三十二。”宋奕成轻描淡写说。


    结账是禾南和他一起去的,摊子上人声嘈杂,但也依稀听见他付了两百多,人均平摊绝不止三十几块。


    禾南一怔,挑眉诧异望了他一眼。


    傅一辛没注意到禾南的小动作,他自顾自操作手机:“那还挺便宜的,宋草你真厉害,每次聚餐找的店,又实惠又好吃。”


    背后,李星河也扬了扬手机:“宋草,我的也给你转过去了。”


    “嗯。”宋奕成不在意地答道。


    禾南下颌微敛,又看了他眼,还是没出声。


    人走后,禾南与宋奕成往相反方向行。


    烧烤摊开在一片老居民楼间,街边的树并不高大,仅仅为路过的车流人海遮一片阴凉。


    他们沈默并肩行着,片刻后,禾南突然问:“烧烤多少钱啊,我转给你,不然等会忘了。”


    宋奕成沈吟片刻,侧头,看见她目视前方,木着脸,嘴角却压不住隐隐上翘,明显正打趣他。


    他手插在兜里,无奈说:“要听真的,还是假的?”没等回答,他自顾自说:“原价五十二,打折三十二。”


    这打折的原因禾南很是疑惑:“为什么啊?聚餐aa这种事,该给多少就给多少,你这样不吃亏吗?”


    同安的空气潮湿,夜间降温体感寒凉,宋奕成拉上外套拉链,边说:“同安田径队这帮人,都来自不同的初中,有同安附中这种重点,也有乡下的民办校。”


    他说:“我们初中时,因为比赛和训练队的缘故,彼此混个面熟,高中才成好哥们。但段念和傅一辛发小,很早就认识。”


    “然后呢?”听到这,禾南还是疑惑。


    他轻轻地笑了声:“队里外出训练比赛完聚餐是常有的,每次喊傅一辛,他都说先回家了,后来段念也跟着不参加聚餐了。”


    停顿一下,他嗤笑一声:“教练知道后,还以为我们队内部搞分裂站队,当时狠狠批了我一顿。”


    故事讲到这里,禾南隐约想到了什么。意识到傅一辛似乎是平日里永远最沈默少言的那个人,但却格外懂事贴心。一帮大大咧咧的男孩,他会帮着收拾带好离开时的物品。


    高楼间的落日馀晖晃得刺眼,宋奕成微微眯起眼皮:“高一上学期期末考结束那天,段念那滑头私下找到我,跟我说,傅一辛他家境不是很好,把钱花在大吃大喝上,他心疼,所以才不去聚餐的。所以我……”


    “所以你,故意把价格说在他能接受的范围,自己偷偷帮着补贴。”禾南抢话,目光直盯着他:“一个人瞒着他们所有人……”


    “他们?”宋奕成插话,怔然片刻,意识到什么,慢条斯理“啊”了声:“你今天看到李星河他们也给我转账三十二,所以觉得他们不知情?”


    他质问后,扯了下嘴角,表情嚣张说:“拜托,我又不是冤大头,干嘛平白无故白补贴他们,他们自然是该多少就出多少。”


    “那刚刚烧烤摊,李星河说转你三十二,他实际转你……”禾南哑言。


    宋奕成翻找出转账记录,手机屏幕竖在禾南面前:“当然是不折不扣的原价啊!那可是高中三年啊,公主,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能耐,一个人将他们一群人耍得团团转?要么他们是傻子


    ,要么他们把我当傻子。”


    “……”


    俩人立在马路边,车辆在越发昏暗的光线中亮起车灯,整座城市光影辉煌,迎来了夜的氛围。


    路上车流不息,橙黄色的出租时不时自视线滑过一辆,但正是下班放学时间点,车车都载满乘客,没搭理俩人的招手。


    “打网约车吧。”又一辆出租开过后,禾南说。


    “嗯哼。”吃饱喝足后的宋奕成开始犯困,他懒洋洋地蹲在路边,瞥了眼手机屏幕,说:“得等十二分钟。”


    他眼皮懒散耷拉着,视线因此垂落,盯着某处昏暗的夜色。彼此默然无言,初夏时令的晚风清透而温柔,温度宜人,像根羽毛拂过指间脸庞,痒痒地。


    禾南也学他,蹲在马路边边上,托腮,无聊中继续刚才的话题:“虽然你们是好心,但万一有一天傅一辛察觉出端倪,他会生气的吧。”


    身旁的宋奕成没反应,禾南继续说:“假如我是傅一辛,因为心疼花钱而不去参加聚餐,却没有向队友坦白缘由,那我一定是个懂事且自尊心强的人。”


    她说:“一个自尊心强烈的人,发现这件事,会很难堪吧。难堪的同时,觉得兄弟是在可怜自己。你不怕你们会因此闹翻吗?”


    “管他的呢。”宋奕成低低说了句,语气随意。


    “嗯?”禾南没听清。


    宋奕成侧头,直视她,眼睛里倒影着路上的车流灯影:“我说,管那么多做什么。你都说了,是将来有一天如果他发现了,那现在他不是不知道嘛。”


    “我只是觉得,现在,我不想他在兄弟们聚餐时单着,我不想他孤单,我想帮他,所以我就帮了。”他轻轻地说:“就算考虑到你说的后果,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瞒着他。”


    禾南怔怔看着他,默然半晌。


    街头灯火辉煌,夜色中的树影婆娑,风不知疲倦的穿过一条又一条老街。身后的步行街上走过形形色色许多人,并没有对蹲在马路边的俩人投来一眼,他们与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似乎都别无二致。


    但,一定有什么是不一样的。禾南在心里轻声说。


    她面前的这个少年,眼里的光是还未被世俗打败的,他善良,真诚,果敢。


    宋奕成将手机揣进兜里,站起身,偏头向他递出只手:“看我这么久,班长,是被我帅到了?”


    禾南嘟着嘴:“臭屁。”


    他的手在眼前晃了晃:“车到了,我拉你起来,慢点,一下起猛了眼前会发黑。”


    **


    时间不急不缓地迈入五月下旬,对於同它赛跑的高三生而言,就像是按下了加速键。刷一套数学卷,不知不觉过去两小时,窗外日头明显偏移一段距离,时光仿佛变得肉眼可见。


    高考,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於快要到头。生病,心动,友情,都是影响战争的重要因素,而最让人担忧的,还有高三生们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


    如今,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只剩下最后一个前哨战,三模。


    沈嘉嘉两手抱起书箱,从教室放到走廊,感慨说:“班长,这是最后一次搬书,搬完这趟,高三就结束了。”


    “no,no,no!”肖尔晃着食指,吊儿郎当地走过来:“这哪儿是最后一次,不还有高考嘛,高考咱得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然后统统滚蛋!”


    “……”沈嘉嘉难得的没有出声回呛,她摸了摸搬到走廊上的桌椅,眸中感伤:“咱们高考考场还不在本校,搬完最后一次书,这套桌椅就跟我没关系了。”


    “呜呜呜,这上面还有我午睡的口水,怎么能没关系呢?”沈嘉嘉将头埋在禾南的肩边:“我一进高中就是这张桌子,被选进火箭班,我从四楼把它盘到二楼,再后来换教学楼,它还跟着我……”


    禾南叹气一声:“是啊,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不敢相信,还有十多天,高中就真的结束了。”


    肖尔挠着头,完全不解风情:“喂,说什么高考,明天可是三模,三模诶!难道你们一点都不紧张嘛?”


    他目光来回移动,寻求认同,却只看见一脸木然的班长,和还在悲春伤秋的沈嘉嘉。


    这时,宋奕成搬着书箱从后门出来,他直直盯着宋奕成,却只得到一个冰冷的回答:“天天考试,人早都麻木了。”


    “……”肖尔挫败。


    来来回回搬书两三趟,在又一个四人组照面的间隙,肖尔重整旗鼓,兴致勃勃说:“你们还记得班长过生日那天,宋草答应的喊楼吗?”


    “……”宋奕成挑


    眉,他当时没回应。看见禾南陡然微亮的眸光,却并不反驳。


    肖尔抻着脖颈,压低声音:“干不干?”


    禾南仍迟疑:“被老沈发现,我们这帮主谋一定死定了。”


    宋奕成瞥了眼禾南,直接干脆道:“干!”


    沈嘉嘉激动得哇哇乱叫:“干干干!”


    又一个四人组地下交头的间隙,宋奕成充当首席狗头军师,下发安排:“班长,你负责写通知,考虑下各种注意事项。肖尔,你认识的人多,负责把通知广为告知,不能让老师知道,只能让学生知道。”


    “那我呢?那我呢?”沈嘉嘉举手。


    宋奕成转头,沈吟片刻,说:“你联系下班上住校的人,看能不能偷到宿舍的钥匙,或者让宿管通融一下。”


    见沈嘉嘉面带不解,他解释说:“晚自习时都有老师在,学生不敢违抗老师。咱得等晚自习结束后,老师走得差不多,到时候一呼百应。但时长不可控,万一拖到宿舍关门,所以提前有个准备。”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深呼吸一下,语气笃定,缓缓说道:“如果第二天老师追责,你们都推给我。”


    天边火烧云缓缓流动着,走廊上晚霞热烈如画,风吹过,惊扰了大理石地面上梧桐树的灯影。


    一群“坏坏”的少年聚集在长廊某处角落,严正以待地讨论顶风作案的预案,流程及后果。


    肖尔抹了把鼻尖,不服气说:“那哪儿能啊,让你一个人抗,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奇怪地发现,再世俗的词,到了少年人这里,就会变味。


    少年人肆意,风发,狂妄,面子大过天,他们不似成年人胸有沟壑。


    但却,自有琳琅。


    沈嘉嘉一拍肖尔的肩膀,痛得他直跳脚,义气地说:“对对对,一起扛!”


    禾南下颚微敛,笑着说:“我们都会长大,但我们都拥有过的青春,一定要风华正茂,不能潦草结尾。”


    “啊对对对,还是班长会说话,我就是这个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