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飞龙瞥了眼中控台旁一脸乖巧端坐的妹妹，又扫了一眼通讯台前眉眼舒展、唇角含笑的魏安国。


    他在头盔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安国最近笑得可真是有点多，建立在兄弟倒霉之上的快乐！


    虚拟空间中，妹妹飞鸢正通过脑机接口与卢克小声嘀咕着。


    他们的Avatar正一前一后，在那一排排虚拟控制台之间穿梭游走。


    .


    飞鸢的Avatar从来没换过，至今仍是她六岁时的模样——


    圆圆的脸蛋，水灵的大眼睛，高翘的小鼻子，一身蓬蓬公主裙，两条麻花小辫垂在肩头，说不出的惹人喜爱。


    父亲初见鸢儿时，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瞪向妈妈，有过一瞬间的失神，脸上快速划过狂喜，震惊，气恼，暴怒，……


    不过，父亲回神很快，看向被他搂在怀里的鸢儿，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接着，一连串的赞美就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哎呦，我有女儿喽，气死呈梁……”


    “我女儿，漂亮，真是漂亮，眼睛像寒玉……有！神！采！”


    “鸢儿是小仙女下凡！”


    “……”


    “我好有福气！”


    “鸢儿，亲亲爸爸一口……”


    “鸢儿，再来一口……”


    他那一脸“我稀罕的不得了”的神情，语气温柔得令飞龙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中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嫉妒。


    女孩，的确是可爱。


    可那些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就罢了，从那个一贯严厉克制的父亲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


    直到鸢儿扭动着身体，从父亲肩头探出身来，抬起头，冲着他甜甜地叫了声：“哥哥！” 然后张开双臂向着他扑棱过来。


    哎，他立刻就被这个小东西融化了，毫不犹豫地从父亲怀里把妹妹抢了过来。


    飞鸢乖巧的依偎在他肩头，和他说着悄悄话。


    “哥哥，你好高，好帅！”


    “哥哥，我好想你哦！”


    “哥哥，你饿不饿？我有好多好吃的……”


    “哥哥，一会儿，可以带我出去玩吗？”


    飞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两只粉嫩的小手不停地在他脸上摩挲着，像是在认真比较他和全息照片上的不同。


    她从小口袋里掏出几包零食，小心翼翼地一件件递到他嘴边。


    他一边柔声夸奖着妹妹“真乖”“好棒”，一边将她孝敬来的小零食认真地吃光。


    “我，是哥哥了。”他心中悄悄地想，“有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妹，要好好保护。”


    ——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那天，他让妹妹站好，拍下了那张照片。


    后来，这张照片成了他的开机屏保。


    而飞鸢，也将那张照片做成了自己的 Avatar，一直沿用至今。


    那日，爸爸夸奖鸢儿，不吝词汇。


    鸢儿心里，定是觉得，那，就是她最美丽的时刻吧？


    .


    飞鸢，一直很体贴他这个哥哥。


    她有了好东西，一定要献宝。


    每年他都收到好几个航空箱的礼物。


    飞鸢爱吃的零食，也总要给哥哥留一份。即便他已经，嗯，过了爱吃零食的年纪。


    妈妈笑着打趣，说飞鸢鼓捣小玩意的频率越来越高。


    每次问，她就挺骄傲地昂起头，说：“因为哥哥要啊。”


    其实，飞鸢给他送来的小玩意中，大部分是他定制的“整蛊道具”——高分辨率的纳米变形板，药剂，涂料，迷你陷阱，……


    而海瑟，常常是【飞鸢整蛊道具包】的“首批体验者”。


    不过，


    这些年海瑟受过的“捉弄”，她恐怕会在梦境里，一点不少地找补回来。


    要是她还不满意，那，就加倍吧。


    反正，她的梦境，她做主。


    .


    六天前。


    飞鸢在11号脑机接口头盔中，安装了一套【梦境】软件——可以解读海瑟的脑电波。


    当初，为了操控无人机，海瑟曾“刻苦训练”整整两个月。她却不知，那些她以为靠努力飞出的航线，其实是飞龙解读她脑电波后精准复刻的结果。


    谁料这竟意外触发了头盔中两项隐藏功能：梦境解读与梦境塑造。


    那天，飞鸢头戴哥哥的脑机头盔，偷窥他和安国巡检时，余光瞄到休眠箱监控画面上划过的一串脑波曲线——她惊讶地发现，她竟能看懂！


    好奇心大发的她立刻拉着卢克开始研究和休眠箱智脑的接口机制，没多久，她便成功建立了梦境连接，并第一次——潜入了海瑟的梦中。


    她看到梦中的海瑟独自站在凉亭中发呆，便跑过去拉住她的手：“海瑟姐姐，如果让我哥每天来陪你做梦，好不好呀？”


    海瑟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嗨，休眠可真无聊。除了做梦……我也没别的事干，对吧，飞鸢妹妹？”


    她那双绿色的眼睛中，波光流转，满是狡黠。


    飞鸢咯咯笑起来：“海瑟姐姐是不是觉得，这是修理我哥的好机会？他其实——很想你哦！”


    说着，她就把自己那没出息的哥哥站在休眠舱边，深情凝望海瑟的视频片段展示给她看。


    海瑟虽然不屑地撇了撇嘴，却没能掩去她眼角的笑意。


    就这样，她们约定——将那段机甲注视画面作为梦境的触发记忆。


    飞鸢得意极了。


    这次，她可是替正在“单相思”的哥哥，安排好了每日的梦中约会时间！


    ——毕竟，当初哥哥整蛊海瑟，她也有份。


    ——将来海瑟姐姐真的成了她的嫂子，要是记仇怎么办？秋后算账怎么办？


    ——现在，她会不会，也要感谢我呢？


    .


    【梦境】的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每一次，那个机甲凝望的瞬间一出现，休眠中海瑟的一个梦境就会随之启动。


    结果，也很令飞龙惊艳。


    .


    昨夜。


    静静伫立在花园凉亭中的海瑟，望着那突然出现在花园墙外的巨大机甲。


    “小鬼，是你吗？” 她火红色的长发随风飘起，双手叉腰，“你出来吧。今天，我不打算锤人。”


    机甲后盖翻起，韩飞龙纵身跃入花园。


    “海瑟，你好。”


    他冲她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向凉亭中走去，心里琢磨，


    ——今天，不知道她又会想出什么花招折磨他。


    ——她今天空着手，没拿什么致命武器，


    ——但她脸上那甜甜的笑容，摆明了是预告，“你，又要倒霉了……”


    ——他，太了解她的那几款招牌笑容。


    但，这是海瑟的梦境。


    而他，是她梦境中的一道幻影。


    他无法改变海瑟的行动。


    当然，他只需戳戳手臂终端，就可以逃离梦境。


    可是，每次的梦境最多只能持续20分钟。


    他不想浪费每一秒，她不结束梦境，他就不离开。


    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好看。


    飞龙踏上了凉亭的台阶。


    四周，安静平和。


    ——今天，又会是什么折磨？


    ——昨天，海瑟弯弓搭箭，将他钉在了花园的那颗古树上。


    ——前天，海瑟用一把匕首和他比试，将他戳得浑身都是小洞。


    ——大前天，海瑟扔出一把飞针，让他身上扎满了尖刺，活像一颗人形仙人掌。


    ——大大前天，海瑟暴捶他一顿，直到他浑身青紫。


    虽然这些都是梦境，虽然不会给他造成物理伤害……


    但，他心痛。


    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每次和他见面，最想做的，竟是痛揍他一顿……


    海瑟，看来真是恨他恨得牙痒痒。


    韩飞龙在心中叹了口气：那天，海瑟说，想把我吊起来，当沙袋胖揍的话，看来不是戏言。


    .


    不过，这一次，他一直走到了她的近前。


    无事发生。


    “这，是一个梦？” 海瑟那双绿色的眼眸，紧紧盯着他的棕色瞳仁。


    “嗯。是我，入你的梦。” 韩飞龙轻声应道，心中一阵难过，“——海瑟，你……就那么恨我？”


    海瑟耸肩，“所以，无论我做什么，你，明天都会来看我？”


    韩飞龙微笑打趣道，“嗯，你就是把我千刀万剐，明天，我也会出现在花园的墙外。”


    他心道：


    ——哎，那是我欠你的。


    ——过去我是如何千方百计地算计你，如今你就可以连本带利地让我还回来。


    ——还有一年的航程，欠你的再多，估计到那时，也该还清了吧？”


    “是这样吗？” 海瑟突然嫣然一笑，“那，今天，我们换个玩法，好吗？”


    她抬手，揪住了韩飞龙的耳朵。


    只一瞬，场景变换。


    韩飞龙望向对面墙上的镜子，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6岁。


    身边的红发绿眸小姑娘，应该就是海瑟，一头红发，鲜艳的耀眼。


    “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红色？” 小飞龙几乎忍不住伸手去揪一根看看，这是不是假发？


    “你，我要你今天，陪我玩找书游戏！” 小海瑟颐指气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


    “这里是……海明威将军府邸中的那间大书房？！”


    飞龙环顾四周，惊讶至极。他来过这里——爷爷曾经带着六岁的他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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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海明威将军的庄园式府邸。


    “哦，一定是那次，海瑟，她见过我！” 他心中莫名升起一丝羞涩和沮丧。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爱撒娇的，用爷爷的话来说，楚家养出来的【温润俊雅小公子】，没有一点韩家的傲骨和霸气。


    海明威将军出身勋贵之家。


    所以，他们家，有一个祖传大庄园。


    庄园中的书房，都很气派。


    大教堂式天花板，开阔而气势恢宏。


    三面墙壁被深色橡木书架包围，书架高至天花板。


    架上满是各类已经不十分常见的纸质书籍。


    落地窗外，是庄园的后花园。


    时至傍晚，落日的余晖，从屋外那几颗参天古树的层层枝叶间洒入，为屋内染上一层暖金色。


    “海瑟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韩飞龙暗自思忖。


    海瑟已经拉着他的手，向着书架走去。


    她开始细细描述那本书的颜色，大小，重量，还有气味，并请他替她找出来。


    小海瑟的声音娇柔悦耳，虽然，颇为霸道。


    “好了，你去找吧！找到了，我有奖励哦。” 她顿了顿，有些惆怅的嘟囔道：“爸爸说，找到这本书，就会让我出去玩一天。天天待在家里，好没意思……”


    飞龙有些迷惑了。


    ——这，不是预设的梦境。


    ——这是……我进入了她的记忆中吗？


    ——那，她现在还记得我是谁吗？


    “好。你等我。”


    小飞龙那双桃花眼，已经开始扫视书架。


    ——无论如何，他得尽快找到那本书，


    ——时间不多，他不能在离开她的梦境时，看她伤心失望的样子……


    他有一双超级飞行员的眼睛，过目不忘的记忆，灵敏的嗅觉，……，为她找本书，应该不在话下。


    片刻。


    “喂，是不是那本？中央书架第三层左数第二十八本？”


    海瑟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显然，他的表现惊艳了她。


    “瞧，易如反掌。” 他拉起她的手，走上前。


    踮起脚，他颇费了一番力气，取下了那本厚重的书籍，将它献宝一般，递给海瑟。


    她只是看了一眼，脸上就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没有接书，她微微一欠身，向他的侧脸亲吻过去。


    顿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小飞龙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一瞬，场景再次变换。


    他们已经回到了凉亭中。


    看着眼前挺拔高大的韩飞龙那涨得通红的俊脸，海瑟一脸迷茫，有些不知所措的移开了些。


    “我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在她没有掏出刀子匕首，或者，银链毒针之前……”


    韩飞龙将海瑟一把揽入怀中，满意看到，在她的绿色眼眸中，他的脸清晰可见。


    她离他很近，近的让他感受得到她的体温，听得到她的心跳，和她紊乱的气息。


    怎么，会这么真实？


    他吻过去的唇略一迟疑。


    一道幽蓝色的光芒亮起，怀中的姑娘幻化成万千光点，刹那间，消失无踪。


    海瑟的梦境，就在这一刻，结束了。


    她就这么，消失在他怀中。


    摘下脑机接口时，他后悔极了，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来上两拳。


    ——为什么会有那一刹那的犹豫？


    ——他其实，知道答案。


    ——他怕。他怕这不是她真正想要的梦。


    ——海瑟说得没错，我就是不如爸爸！


    ——我好没出息，关键时刻犹豫……痛失良机！


    ……


    ——可是，刚才的梦境转移？是不是鸢儿捣的鬼？


    ——海瑟怎么会突然转性，带我回到她的童年？


    于是，他昨晚，再次失眠。


    最后，不得不使用安眠香，才能入睡。


    .


    韩飞龙抽回思绪。


    他看向妹妹飞鸢。


    飞鸢已经推开了脑机接口头盔，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地划来划去，一会儿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一会儿又开心地哈哈笑个不停。


    他不禁暗自腹诽妹妹：


    “鸢儿，总是那么开心！在她那个没心没肺的年纪，可真好。”


    “人小，鬼大。”


    “天天在安国面前表现欲爆棚……”


    “天天让我尝你的实验品，祸害你亲哥，不舍得祸害安国一次？”


    不过，想到前天，飞鸢和安国的舰载武器训练，飞龙不由得嘴角一抽。


    “鸢儿最近心眼越来越多。”


    “知道在她喜欢的人面前炫耀……是不是海瑟教的？”


    “她老是和海瑟聊天，会不会被她，带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