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佩霖与畅越激战了几个日夜，他浑身是伤，几乎站立不稳，也只是换得畅越的一只右眼和她右腹的一个大窟窿。


    畅越没想到一介人族竟然如此难缠，对付叶佩霖的手段愈发狠辣和不计后果。


    叶佩霖在呕出两大口血之后，将洛可欢送他的玉笛插入地面，倚靠着坐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疾风扑面，畅越的利爪即将把他洞穿。叶佩霖缓缓的合上了双眼，庆幸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他累了。


    他真的太累了。


    然而一股暖流迅速涌遍全身，叶佩霖惊觉他的天道之力竟然恢复到了七成有余，于是骤然挥动双臂，将近在咫尺的畅越切割成了四块。


    畅越的尸块纷纷坠地，叶佩霖猛然跳了起来。


    他惊喜的望着手臂上三指粗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而后匆忙扯过腰间玉牌，在没有找到洛可欢发来的信息后，按下了给她传信的冲动，转而传信于关山月，让她去看看洛可欢是不是醒了。


    无数个等待的日夜，将我们的佩霖神君磋磨得有些小心翼翼。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关山月的传信映入眼帘，‘小可欢回来了！还去了你那里！’


    叶佩霖抖着手将笛子从地里拔出，仔细的擦去笛子底部的灰土，而后开始四下张望。


    此刻就像万蚁噬心，叶佩霖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焦急之色。


    “洛可欢！洛可欢！”叶佩霖顾不得来自四肢百骸的疼痛，开始朝着西边发足狂奔。


    他觉得洛可欢应该在那个方向。


    “来！来！都看我！”


    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遍东部战场，带着摄人的威压。


    于是叶佩霖停住了脚步，遥遥望向一里外的一处高崖。


    他看到了一抹靓丽的红色立于高崖之上，劲风令她的衣衫和发丝猎猎舞动，是如此的鲜活跳跃。


    待看清那个不知被他抚摸过多少次的脸庞上，那双久违的眸子在灵动闪烁，叶佩霖呼吸一滞....随后他的瞳孔开始剧烈颤动，心如擂鼓，迎来了为仙千年和为人十数年第一次的属于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眼中急速集聚着泪液，直至囤积不住，一泻千里。


    叶佩霖初次尝到了泪液的味道，先是有些错愕，而后庆幸在形同嚼蜡的这些年里，终是吃出了些许盐滋味。


    匆忙擦去眼中的泪，叶佩霖这才看到洛可欢手中捏着一大把头发，而那头发的底端，赫然坠着司夜殇的头颅！


    怪不得周围的人族们突然群情激昂，越战越勇。


    叶佩霖终是站上了崖顶，与洛可欢相距不过一米的距离...他却是有些不敢靠前了，也禁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他很怕这些都是自己临终前，在脑中臆想出来的。


    洛可欢将司夜殇的鬼头扔了下去，而后缓缓向叶佩霖靠近。


    他的泪晶莹剔透，从他满是血污的脸颊滚落。


    即便形容有些狼狈，仍是掩盖不住他惊人的神姿。


    十年。


    她记忆中拥有倾城之姿的少年如今成为了丰神如玉的公子，美得极具攻击性，惊世艳艳，夺魂摄魄。


    洛可欢突然意识到，她或许从未真正记住过一个人的容貌：除叶佩霖以外的人，似乎都是普罗大众，都有很多相似之处和细微差别；而叶佩霖，则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做着容貌升阶，一如修者们的修为一般...每上升一阶，与之前都是天差地别。


    “哥哥？”洛可欢欺近，将晶莹的泪珠接到指腹，用拇指和食指研磨，出声逗他。


    叶佩霖仓皇的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屏住了呼吸，生怕一呼一吸之间就会令美梦破碎。


    “绯玉君？”洛可欢笑着从叶佩霖的手中抽出玉笛，猜想他这称呼的由来就该是因着这个被鬼血污染的笛子。


    “洛可欢，你回来了。”叶佩霖压抑着纷乱的情绪，终是问出了声。


    “嗯。”洛可欢说着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玉笛，猛然一抖，玉笛就从通体绯红变回了淡绿色。


    将玉笛还回叶佩霖的手中，随后洛可欢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叶佩霖，我真想你啊。”


    叶佩霖怔愣了一瞬，待确定这一切不是他的臆想，不是梦境之后，用双臂紧紧的环住洛可欢，只觉心头被汹涌的情绪占满了，酸涩但踏实。


    他将下巴抵到洛可欢的头顶，轻声抱怨：“你再不回来，我就走了。”


    听着叶佩霖的心跳声，洛可欢无声落泪。


    人族的身体好温暖...


    她真的只是独自战斗了一年吗...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孤独了很久很久....


    “我懂了你说的或可一日胜过一日...”洛可欢仰起头，说着捏上叶佩霖的脸。除了恒久对着这张脸，恐怕面对谁都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产生厌倦....这是洛可欢第一次在人生之中对恒久这种时间长度有了想法。纵使踏上仙途，日后或可寿元较长，都没有令她有过这种想法。


    “多谢夸奖。”叶佩霖任由洛可欢的手指在他的脸上磋磨，冷静了稍许。他意识到十年的等候和期盼与一朝失而复得，令他对洛可欢的情愫升华到了难以名状的地步。


    “小师妹！”


    “小师妹！”


    不用看，都知道这两声深情的呼唤来自何人。


    洛可欢笑着转过身，而后就看到不远处疾驰而来的关山月和浅光。


    “大师姐！二师兄！”洛可欢在高崖上朝二人疯狂招手，直接哭出了声。


    叶佩霖则是有些不是滋味儿，方才洛可欢见到他的时候怎么没哭出声呢。


    他佩霖神君何时哭得那般狼狈过，还叫洛可欢看见了！


    洛可欢有千言万语，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抱着关山月和浅光，三人哭作一团。


    叶佩霖很想往上凑一凑，发现有点挤不进去，只得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臭。


    “先把剩下的恶鬼解决，我们再来享受团聚的喜悦不迟。”关山月说完就率先飞下高崖，与两个旁生斗到一处。


    她和浅光请愿到这里驰援，本是抱着与小师妹死到一处的决心的。不想刚加入战局不久，就见到小师妹拎着一个恶鬼的头颅，嚣张的喊大家都看她。


    那些恶鬼纷纷变了脸色，想来这恶鬼的地位不低。


    “容易。”洛可欢说着也飞身上前，只一挥衣袖就将关山月身前的两只旁生双双拦腰斩断。


    鬼力和灵力有异曲同工之妙，然灵力更胜。如今洛可欢的灵识回归人族本体，又实力大涨，只觉杀起鬼来更加游刃有余。


    只是运用的灵力越多，体内的阻滞感和灵脉的痛感越强。


    *


    事后人族们再谈起这次天神降临，都是津津乐道。那一抹红色的倩影成为了人族眼中的希望，亦是成为了众符修的希望。


    暮云国东部战役大捷，梦里生花畅越和踏月逐灵司夜殇两大鬼王都陨落在这次战役之中，人族赢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


    在得知旭禾为了护住自己的心脉，尸骨无存后。洛可欢积攒的满肚子想跟旭禾说的话，都化作了悲痛又无奈的表情。她再次意识到，人伤心到了一定程度，真的就哭不出来了。


    “小可欢，难受就哭出来吧...”关山月第一次在小师妹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十年。


    那个传闻中的西疆鬼域竟是把她明朗跳脱的小师妹，折磨成这一幅被迫长大、被迫承受、被迫克制情绪的成人模样。


    “大师姐，曾经我一哭师父就没法子了，急得团团转...”洛可欢说着垂下眼睑，自嘲一笑。


    由于不再急着回万毫峰同旭禾诉说千言万语，洛可欢没有推拒苏绍泽等人的盛情邀约，参与了避厄庐举行的庆功宴。


    洛可欢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高处，距离最近的人也有十余米...这云台显然是临时搭建的，也不知到底是要彰显什么。


    一茬又一茬的人走上高台敬酒，说着各种溢美之词，洛可欢将酒都喝了，可谓来者不拒。


    “洛前辈，藏剑峰苏绍云前来敬酒...感谢洛前辈拯救吾辈于危难！”苏绍云登上高台之后，小心翼翼的朝着洛可欢靠近，举着酒杯的手甚至有些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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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颤抖。


    近距离的体味云泥之别，要比在远距离在心中作比较的时候，更为锥心刺骨。


    洛可欢身着一袭红衣，眉目清冷。就这么高坐云台，一杯接着一杯的送酒入腹，似是对每一句夸赞都置若罔闻，只因拘于礼节才没有推拒，亦或是她自己也很想喝酒。


    “不必言谢。”洛可欢望向桌旁容貌清丽的女子，朝她举了举杯中酒，而后一饮而尽。


    苏绍云明知洛可欢对每人都是如此态度，仍是不觉咬了咬下唇。


    有些话，如果不说出口，可能真的会烂在肚子里。


    “洛前辈，我倾慕绯玉君久已...纵使他已然有了你，我也不会停下努力的脚步，直到他能看到我的那一天。”苏绍云将颤抖着的双手和酒杯缩回袖中，气息变得凌乱不堪。她竟然仗着酒劲儿，把对绯玉君无法说出口的话，对洛可欢说了出来。


    洛可欢不予辩解，再度望向苏绍云的眼中多了几许激赏之色：“开始努力的脚步就好，别停...即便你的初衷是他，亦或是最后发现初衷变得不再是他。”


    苏绍云闻言立刻垂下头，泪水也不争气的滚落。她觉得这些话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她觉得自己的努力似乎得到了旁人的认可....她此刻如释重负。


    洛可欢站起身，用手擦去了苏绍云脸上的泪痕，温声道：“抬起头来，你最该追赶的是更好的自己。”


    苏绍云一时怔在当下，莫名有些耳根发热。躬身一礼后，苏绍云走下了云台，此番路过叶佩霖的时候，她目不斜视，并未有像方才路过的时候悄悄偷瞥。


    洛可欢复又坐下，感觉一阵眩晕袭来。她眼中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但仍是能从推杯换盏声中听出人们的喜悦之情。


    洛可欢并不觉得杀了一个低阶修罗和一个高阶修罗值得这么大肆庆祝，毕竟她和谷子还有雅雅的每一次截杀都会杀得更多...然而她也想抛却脑海中的森森鬼影，享受片刻的欢愉；亦是想让人族再高兴几天......


    只是师父的陨落在她满是伤痕的心上又狠狠割了一刀，令她望着满桌的精美佳肴，毫无胃口。


    天知道，她在西疆鬼域的每一天，都在肖想比这些差了不知道多少的寻常菜肴。


    茫然四顾，洛可欢对周围的空荡很是不喜。就好像她回到了西疆鬼域，回到了孑孓而行的日子...


    当洛可欢举起酒壶送到嘴边的时候，她的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那只手白皙纤长，指尖透着微粉，如它的主人一样，拥有魅惑人心的能力。


    “别喝了。”叶佩霖温声哄着，而后轻轻从洛可欢的手中抽出酒壶放到一边。他本是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整理情绪，间或瞥一眼云台上的洛可欢...当他觉得自己有些理不清，再次望向洛可欢的时候。发现她的眸中隐有水光，神情落寞，似是快要被无尽的孤寂吞没......


    “困了...”洛可欢嘟哝着靠上了叶佩霖的肩头，语气带着些许撒娇意味...之前这样嘟哝的话，雅雅会捋着她的灰毛，给她唱南国的歌谣。


    叶佩霖垂首就看到洛可欢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露出的一小节锁骨，他眸色暗了暗，抬手将衣服理好，而后才将洛可欢打横抱了起来。


    不知洛可欢在西疆鬼域的这十年里都经历了什么，之前的她是不会用这种撒娇的方式寻求温暖的...或者说是不懂得。如今她懂得了，懂得的缘由却令人不忍去探究。


    不时有人上前询问，叶佩霖都冷声回一句‘醉了’...逐渐便不再有人敢奓着胆往前凑。


    没走出多远，洛可欢就酣然睡去了。


    关山月和浅光坐在同一桌，两人望着叶佩霖抱着小师妹走远，俱是叹了口气。


    叶佩霖将洛可欢抱到他的临时大帐中，甫一将她放到榻上，就见她皱起了眉头....


    犹豫再三，叶佩霖终是将手掌贴到了洛可欢的脸颊上，任由她汲取温暖。在洛可欢舒展眉头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呼出一口气。


    “可别再像之前一样一睡不醒了...”


    男人清冷的嗓音，随着晚风飘向了繁星点点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