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雾，像烟一样从外周飘过来。光透过窗和石缝泄入塔内，风吹过，像是有人走过一般，但雾还在。


    这或许是石塔的顶层，灵力充裕，却又十分集中。总之应是离顶层不远了。


    所有人在上来之后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池越飞在半空，化形符在此时也失去效力。


    弄洲恢复成人形，接住了池越。


    现在没有掩饰的必要了。


    地仙秘境对妖族的压制是真真切切的，但对弄洲为什么没用，弄洲自己也说不明白。


    依稀记得有人告诉过他，人要懂得隐藏真正的自己。


    虽然他是妖，但他也一直在这么做，的确少了很多麻烦。


    池越躺在他怀里，紧蹙着眉。


    弄洲看向其他人，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痛苦的情绪。


    起雾了。


    塔中怎会起雾？


    “出来。”弄洲冷声命令，一丝红线以极快的速度朝一个方向飞了出去，而后，另一头如他所愿缠上了什么东西。


    碰——！巨大的声响带得地面有些许震动。


    浓雾之中，像是有什么庞大的生物在移动着。


    碰！碰！


    它在试图挣脱红线。


    “滚出来！”


    弄洲抬手，数根红线追去，破开层层烟雾，紧紧缚住那庞然大物。


    那东西的本体也显现了出来。


    漆黑一团的妖兽，四肢伏地爬行着，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巨大的、空洞的嘴——如果那能被称为嘴的话。


    是蜃妖。


    成年的蜃妖体型可随着修为逐年增大，更有甚者，形体可蔽天，眼前这只蜃妖虽没有遮天蔽日那般深厚的功力，但显然也不容小觑。


    它是妖，竟能作为守关人出现在地仙秘境。


    “兔子和狐狸，真是稀奇。”蜃妖桀桀桀地笑着，虽然被弄洲的红线困住，却丝毫不惧，它看着弄洲——它没有眼睛，但能感觉到来自它那黑色身体的注视。


    它看着弄洲，“我已经有几千年没见过能进地仙秘境的妖了。”


    弄洲皱眉，“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蜃妖笑声刺耳，其中还夹杂着它那些意义不明的叫声，“我是蜃妖，兔子，我能对他们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收起你那些玩弄人心的把戏。”手上红线一紧，弄洲知道，蜃妖能通过幻境吸取目标灵力，灵力一旦耗尽，元神也会化作蜃妖的养料。池越本就灵力不足，不能和它耗下去。


    “多好玩啊，人心这种东西。”蜃妖的头部忽然伸长，凑到弄洲面前，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弄洲吞下去，它似乎是在嗅弄洲的气息，片刻，它的头缩回原位，“你居然能不受蜃妖的影响，我族幻术以天地法则作茧，万年来，我从未见过有活物能逃出天地法则的制裁。”它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语调拔高，“——你，又是什么东西？”


    “......”


    废话，都是废话。


    它在拖延时间。


    偏偏这时候红璃还没有醒。


    这世间唯一能与蜃妖幻境抗衡的，只有梦蝶的幻术。


    如果强行将人唤醒，会不会对元神有影响？


    沉寂的湖面像是起了涟漪。


    弄洲觉得此刻的情绪波动有些陌生。


    蜃妖还在喋喋不休，一个字都没有进弄洲的耳朵。


    偏偏还不能杀了这蜃妖，否则陷入幻境的人将永远无法逃离。


    “红璃！”弄洲咬牙，强行调动妖力灌注灵台，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瞬间卸力，他跪倒在地，右手还紧紧搂着池越。


    束缚住蜃妖的红线因妖力的减退难以被维持，蜃妖挥挥手，轻而易举地挣开红线，迈步到弄洲面前。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它放低声音，循循善诱，“你好像不知道你的特别，让我帮你看看，怎么样？”


    “滚开。”弄洲眼神一凛，一道罡风瞬间撞上蜃妖，它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身体如烂肉一般被击碎，散落在地上，以缓慢的速度蠕动着聚拢，恢复。


    “桀桀桀桀——”蜃妖的笑声刺耳，环绕，像是融在了每一丝雾气之中。


    血从弄洲嘴角渗了出来，沿着下巴，落在了池越的衣服上。


    池越的手无意识地抖了一下，气息比之前更加虚弱。


    弄洲捏住她的手，将灵力送入池越体内。


    灵台得到妖力灌注，其中的元神迅速得到滋养。


    红璃！


    弄洲心中又一次呼唤了这个名字。


    一团红光从灵台飞跃而出，带着嘀嘀咕咕充满不满的声音，红衣男子终于化形，出现在弄洲面前。


    “死兔子，这么急，你是真不要命了！”红璃嘴上虽然抱怨着，但因着弄洲的态度，调笑的话憋回了嘴里，左看右看，迅速了解了当下 的情况。


    蜃妖。


    这不巧了吗？红璃勾起嘴角，“难怪这么急，说好了，这次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说罢，红璃双手合咒，一只接一只的粉色灵蝶自他指尖而出，带着灵力飞向其他人。


    “人数有点多，你撑得住吗？”红璃低声问道，弄洲的脸色实在是有些差，不远处那只蜃妖已经恢复如初，看这样子，少说也有万年修为了，如果这会儿弄洲倒下了，还有谁能对付它？


    弄洲点点头，不过下一秒便又扭头呕了一口血。


    “......”好了，多说无益。红璃觉得可笑，他刚刚居然在指望这锯嘴葫芦说实话。


    灵蝶在众人的眉间停留，化作点点星辰，潜入他们各自的幻境之中。


    “梦蝶？呵呵，上古遗民，今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蜃妖笑着，但也没有再攻击的打算，它的注意力还在弄洲身上，“哦，原来是这样，你是雪兔，天生的炉鼎，是梦蝶寄生到你的身体里了，所以你才能不受我幻境的影响。”


    天地万物，都需得遵循天地法则，无一例外，但梦蝶这种天地万灵的宠儿，自然有着额外的优待。


    没意思。蜃妖长叹一口气，兴致恹恹。它还以为碰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这无趣至极的地仙秘境不久前来了个极其无趣的人类，今日好不容易热闹了，结果来的又是你们这几个无趣至极的妖。”


    池越的身体放松下来，是快醒了。


    “池越。”弄洲轻声唤着。


    “池越。”一声胜过一声急切。


    红璃术法结束，接下来只要等他们醒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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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弄洲，觉得十分新奇。


    他们少说相处已有千年，红璃倒真是第一次见到弄洲这副样子，原来像他那样奇怪的妖，也会有像正常人一样的情绪。


    “你们走吧，我已经看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没兴趣再和你们玩下去了。”蜃妖盘着身体，后退，回到阴影之中。随后，雾也逐渐消散。蜃妖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反正你们也出不去，此秘境自千万年前诞生开始，进来了，就没人能离开。”


    弄洲紧盯着怀中人的一举一动，终于，池越睫毛微颤，睁开了眼。


    “池越！”弄洲终于放下心。


    “弄洲......”池越还有些恍惚，她眨着眼，盯着弄洲的脸，片刻，她像是在触碰什么东西一般，手在弄洲脸前晃了晃，口中喃喃，“......兔子面具？”


    “？”弄洲一怔，像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池越也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弄糊涂了，脸上带着疑惑，双眸逐渐恢复了清明。


    她晃了晃头，扶着额在弄洲的助力下坐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是蜃妖的幻境。”玄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也醒过来了，他蹲着，正检查其他人的情况。玄风是最早识破蜃妖幻境的人，但他身在局中，无法独自破除幻境。


    他在幻境中得到一只灵蝶的相助，才得以脱身。


    虽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是妖救了他们。


    “蜃妖？”


    池越已经想不起来她在幻境中看见了什么，她现在脑中还有着阵阵钝痛。


    兔子面具？她刚刚怎么会突然说到兔子面具？


    池越看向弄洲，他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好像他方才那带着关心的呼唤只是池越的幻觉一般。


    “你受伤了？”池越拉过他的手，扯着他面向自己，可弄洲此刻早已用妖法整理了自己，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


    池越熟悉这个表情，和她舅舅一样，这是嘴硬的人特有的表情。


    唉？这不就是晨星镜起作用的时候了？虽然无法直接感应到他的状态，但能让他自己开口啊。


    池越心中默念几句口诀，再看向弄洲，果然，他颈间那道光亮了起来，而后他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再补上一句：“我没事......没多大事。”


    “对对对你没事，不过是妖力亏空、灵台不稳罢了。”红璃对他的嘴硬见怪不怪，极其顺手地想去扶他然后被推开。


    池越这才注意到红璃的出现，她瞬间反应过来，睁大了眼，即便是她也知道，灵台温养元神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他在这么短时间内让红璃得以化形，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红璃笑着走到池越身边，自来熟地将手肘搭在她肩上，“又见面了，人族的丫头，没想到啊......”他意有所指地瞥了弄洲一眼，“上一次我看见他露出那样的神情，还是在.......”他蹙眉，像是在极力回忆着什么。


    池越暗自翻了个白眼，上一次她听见这种话，还是长宣师姐念她那话本的时候。


    “......上一次，还是两年前他快把一颗万年引魂草养死的时候。”


    “......”好吧，现实的确是和话本是有点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