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茉怕是这辈子都会牢牢记住这一幕。


    曦光破开山角，勾勒出近前少年人的身姿，而那把旷世隔绝的剑正一寸寸被这墨色剪影拔出。


    剑与人无声对弈中，各方修士皆屏气凝神。


    她堪堪站住，目光随剑如痴。心里仿佛下了一场小雨，而后密如擂鼓，


    细小声响汇聚成流，她听见数声呐喊：


    不要，拔剑。


    不要拔剑......


    “笙笙，守真抱元！”东方茉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嗬声打断，眼底恢复清明。


    她运转起功力驱赶心魔，再睁眼时，三大门派前来道贺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地响起，将方才的少年和剑都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来是，那把剑已经被曜灵宗的小娃娃拔出来了。


    山观月隔着小段人群朝她这边走来。


    “观月…”东方茉不知道怎么解释，她这心魔已经快四百年没有光顾过了。看了个小娃娃的成剑礼便平白无故发作，实在没有道理。


    不同她想，山观月却好像明镜一般什么都懂，“掌门真是专往人伤口撒盐，阴寂齿和无名长老谁都能来，偏偏派你和我...”


    “曜灵宗的那群老王八也是恶心，假惺惺来请我们...难道不知情这把剑的来历！”又是传音入耳。


    东方茉知道山观月说的是什么。今日拔的那把剑曾经是她的本命剑。她的心魔也专为此剑而生，不过在她看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她是个几乎不念旧的人。


    修为卡在元婴后期几百年，年少时骄矜自傲的心性早被一轮又一轮不断涌现的天才后辈给磋磨没了。


    “柳掌门也想借此助我摆脱心魔罢。”


    东方茉又收到一记从远方而至的传音，目光透过变得稀疏的人群，看了一眼执剑之人，很快转头过去，传音给山观月：“青玄在微生长老那处的修炼结束，我刚好去接他回天雪。”


    东方茉殷勤的样子看得山观月不住摇头，“笙笙，你是要打算让掌门指使一辈子吗？唉，想当初我们俩也算是修仙界绝代双姝，意气风发，天上地下，咱俩最大！”


    “掌门自己的侄儿，他自己怎么不上心！他就是欺负你人软好说话！”


    “他明明知道你用不了剑，还偏偏让你教柳青玄！其心可诛！”


    “这次听我的，不去。”山观月握住东方茉的交叠的胳膊。


    “可是观月，你不也收了人美作徒弟...听说你前些阵子手把手教她制丹。”


    山观月碰了碰鼻子，心想“人美这孩子虽然也姓柳，但着实可爱，我忍不住呀。”她松开了手，“开个玩笑嘛，我和你一起去。”


    东方茉没做他想，轻点了点头便翻出两张千里缩地符，贴在二人身上。山观月却撕下自己身上那张双手交叠后握紧东方茉的手还了回去，眨眼道：“能省一张是一张。”


    符纸渐渐发热，不过一眨眼周身景色完全变了个样。


    太松山上，终年翠色宜人，灵气密郁，连花花草草都格外有灵性。


    上山的口子上一排布满青苔的石阶，东方茉两人到的瞬间，便映入了柳青玄眼中。


    “师父！见过山长老。”柳青玄上前一一打过招呼。


    山观月对柳青玄的印象很寡淡。


    柳家人向来皮囊不错，就连她嫉恶如仇的掌门柳素元都长着一副帅得惨绝人寰的脸。不过大多都是走清冷绝尘冷冰冰那一挂，柳青玄年纪轻，倒还有点人气儿，不过相貌于柳家人之中也就平平。


    柳青玄愿学剑，一般会被笙笙送到太松山和微生止修炼，故她平日里不怎么能见这个笙笙唯一的亲传弟子，属于是多看一眼是一眼。


    今日乍一看，莫名觉得这孩子眼睛倒长得不赖。她突然想到一个很贴切的词，一双脉脉桃花眼，看什么都似乎深情款款那种。


    山观月偷偷传音：“感觉这孩子变漂亮了，有没有？”


    东方茉收到传音那刻，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她，收到她促狭的眼神时抽了抽嘴角，“可能是长开了罢。”


    “青玄。”东方茉唤了他一声，随后对山观月说，“观月，我们回天雪，你还有事吗？”


    山观月随即摆了摆手，似乎早已想好，“我不着急，好不容易蹭你一趟来太松山，我和微生止也有三年没见，我去会会他。”


    东方茉留下一张千里缩地符，便将另一张拍上柳青玄的肩，两人一瞬间便不见。


    那两人走后，山观月掐起腰漏出真面目，故作悲痛状，“微生老兄...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我那可怜的小徒儿天资伶俐，却连一品灵气丹都制不出，我这个做师父的心痛的很哪！”


    “没办法，现在只有超品级的灵气草才能救她于水火之中！微生老兄，多担待哪！”


    太松山盛产灵气草，品质是最上乘的。只不过微生止有一些些美学小癖好，这满山遍野的灵气草是他多年心血，不售卖，不入药。


    充郁的灵气使得山上的灵气草撒着碎金般荧光，美不胜收，她撩起裙摆，健步如飞冲上山。


    *


    天雪宗。


    终年积雪，飘零已久。


    柳青玄刚至，便被寒气侵袭，不得不运转起真气。“还习惯吧？”耳畔是东方茉的关询。


    “师父，徒儿只是出去小住半年，受得住。”


    东方茉的表情始终淡淡的，连夸赞都很平淡。“微生长老说你进步神速，做得不错。”


    柳青玄暗暗压低了眼神，他与东方茉，不似一般师徒。早在他拜入东方茉门下时，他便知道了东方茉的秘密。


    “小玄，可要想好了，不愿拜入东方门下，今年亲传弟子的名额可就一个不剩。下一次便要再等五年。”柳素元苦口婆心道。


    五年一次的天雪宗门内比拼，只有名列前茅才能获得亲传资格。那年他是第十三名，刚好卡在名额的边缘。


    “师叔，我想学剑。”言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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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他想拜入阴寂齿门下。


    “阴长老的名额早就满了。”见柳青玄软的不吃，柳素元的语气稍稍冷了下来。“师叔是天雪宗掌门，可以明着告诉你亲传和内门的资源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以你现在的状况，去内门是埋没，再等五年…你现在已经边缘，很危险了。”


    柳青玄仍然不为所动。


    柳素元低眼看去跪在堂上的少年，这个孩子同他母亲的脾气有些相像，倔得像还没有开始拉磨的驴。


    “你只知道东方长老修习符术一道，却不曾知晓，她曾经也是剑道翘楚。”柳青玄狐疑地眼神望向他时，柳掌门便知晓说什么他会同意拜入东方茉门下。


    柳素元像是讲故事一般绘声绘色。略带沧桑的嗓音很容易勾起浮想联翩。


    “东方长老，本不是我们天雪宗的弟子，她出身琴音宗。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拔出天雪的‘镇宗之宝’，被剑绝真人阴山玉破格收为关门弟子。”


    他捋了捋胡须，吊足人的胃口，“你知道那把剑吧…青玄。”


    东方茉的本命剑叫青玄剑。那把寂寞了上万年的古剑，本没有名字，抑或有名字也已经不可考，东方茉作为万古来第一执剑人，确实有资格赋名，但这名字着实忒朴素平凡了些，小家子气，不够霸气，还和他重名，想想就郁闷。


    似乎看穿柳青玄的腹诽，那有些可怜又忿忿的模样，让柳素元笑掉大牙，“小玄，你要知道，东方长老拔剑那年不过十六岁，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啊。”


    柳青玄瞳孔震撼，十六岁…同他现在差不多大，这完全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既然东方长老如此厉害，她为什么不教剑。”


    柳素元此时此刻完全不怕柳青玄转变心意，“因为，你东方长老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再碰剑。天妒红颜哪！但是也无碍，剑道若能学到她那般境界，已经不需要习剑了。”


    “哦对了，乍去符门，别在你东方长老面前提及那把剑，她会伤心的。她因那把剑，已经生了心魔，虽然东方长老情绪稳定得不像正常人，这几百年从来没犯过，但是你若去看过昆仑天堑，便肯定不会想要招惹她。”


    “…师叔，我没答应你要拜东方长老为师啊。”怎么感觉，他已经掉进了师叔的陷阱。


    “没关系，师叔通晓人性，已经看出来你心神向往了。”


    “不过，小玄哪，咱这名字要改改，师叔也不想此次过后再也见不到你。”


    柳青玄嘴角抽搐，他是不是还得谢谢师叔？


    “青玄？唉，这天气冷得把孩子都冻傻了。”柳青玄从回忆中抽身。一阵暖意上身，是东方茉给他贴了一张符。


    他的师父总是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符纸，说起来，他师父才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人，剑道半路出家，也能将制符修到门内第一，心态简直稳如老狗。人看起来冷淡，却很关心他，是个热心肠，也从不多过问。想了会儿，他越发觉得当初这个师父选的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