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中馈

作品:《昭仪的下岗再就业

    公冶聪跪在屋中,腰背挺直,“孩儿一定要娶季丽,请父亲成全。”


    他的态度太过坚决,就算是太傅也不得不稍作考量,而非一口回绝,长大的孩子,逐渐衰老的父亲,在青阳娇这件事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屋中氛围一片死寂,唯闻崔萱幽幽的哭声。


    公冶晏看了一眼郗元,郗元会意上前,扶起崔萱,坐到一旁,她低声安慰道:“长嫂莫哭,自有父亲为你做主。”


    公冶晏在父兄之间转圜,他劝公冶聪道:


    “兄长,自古忠言逆耳,长嫂之所以触怒兄长,究其缘由,也是为了兄长,为了公冶家,兄长岂可轻言休妻,倘若右将军问起,你与父亲要如何作答?青阳家乃国贼,他们家的女郎,做个妾室也就罢了,怎能登我公冶氏厅堂。”


    太傅看了公冶晏一眼,叹口气,态度温和如慈父,“子敏,我知你并非无情无义之辈,顾念旧情,你膝下无子,为父也忧心,既然她腹中已有你的骨肉,那便留她母子在府中。”


    公冶聪不答,只是叩俯在地,长跪不起。


    太傅一拍桌案,大怒道:“你是要为了她忤逆我吗?”


    “父亲息怒,孩儿不敢。”公冶聪嘴上说着,却并未起身。


    太傅怒气冲冲指着公冶聪,“你……”


    公冶晏立刻从旁劝慰,“父亲不要生气,兄长只是因为太过在意未出生的幼子,并非有意触怒父亲,兄长孝心,天地可鉴,怎敢忤逆父亲!”


    忤逆是败坏人伦,十恶不赦之大罪,这罪名太重,没人背得起。


    话题一时被引到了崔萱身上,公冶聪之所以休妻,全因为崔萱逼迫青阳娇自尽,作为父亲,公冶聪要保护自己的孩子,故而才忤逆太傅。


    这是崔萱的错。


    她跋扈、善妒,才引发父子争端。


    公冶晏看向崔萱的视线躲闪,愧疚低下头去。


    紧接着,公冶聪一番话,彻底将崔萱钉死,“父亲,孩儿就是死,也不敢忤逆父亲。实在是,孩儿膝下无子,情急之下,才会触怒父亲。”


    太傅冷哼一声。


    见情势将不利于自己,崔萱仓惶站起来,向太傅求助,“父亲……”太傅一时沉默,崔萱又看向公冶聪,他缓缓直起腰,连一眼都不愿意看她。


    崔萱顿时膝盖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幸而郗元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没想到,就是这短短几句争吵,让她落了个被休的下场,泪水大颗滚落,她不甘心的质问道:“子敏,我与你夫妻三载,何曾有过半分嫉妒,我还劝你纳妾,绵延子嗣。但你都一一回绝,如今岂能以善妒休我?”


    崔萱不甘被休,“夫妇之道,有义方合,你杀她夫兄幼子,早已义绝,如何能成婚。我所以逼迫青阳娇,是为了家族、为了夫君考量,何错之有?”


    男女有别,夫妇有义,所以婚姻是礼仪之本。婚姻,合两族之好。男女双方无论任何一方,杀彼此亲属,都视作义绝,当绝其婚姻。


    郗元也为崔萱求情,“父亲,兄长,长嫂固然有错,也请看在她是为了公冶家的份上,宽恕于她吧。她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


    公冶聪向太傅行礼,吩咐下人道:“去请右将军过府。”


    下人依命而行,很快崔萱的父母,右将军夫妇与长子三人便赶了过来,公冶晏与郗元出大门迎接,“舅父,舅母,外兄。”


    得知公冶聪是要休妻,夫妇二人先是一惊,询问道:“太傅,可是小女有了什么过错?”


    太傅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崔萱之母魏夫人无奈蹙眉,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女儿一眼,崔萱更委屈了。


    郗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初出茅庐的臣子,总容易犯年轻人爱犯的毛病,他们总以为自己坚守的信条是对的,是为了道义与百姓,于是便理所应当指摘君主。


    殊不知,天下是皇帝的天下。


    君臣,父子,夫妻,均如此理。


    崔萱以为自己与公冶聪夫妻一体,与公冶家荣誉与共,她以为自己做了诤臣,忠言逆耳,到头来,白做了父子意见相左的牺牲品。


    父子之情,是维系公冶家的关键,太傅不能贸然损伤,却也不能退步,损伤父亲的威严。公冶聪要想保全青阳娇母子,必定要过太傅这一关,身为儿子,他也不能背上忤逆的罪名。


    他们父子早算好了退步让步的距离。


    但,谁来捅破这一切呢?


    是崔萱。


    她有错在先,再争辩已经无谓,魏夫人无奈道:


    “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既然大公子态度坚决,我女儿留在你家,也难以自处,不如我现在带她回去,趁青春正好,再适别家。”


    右将军请罪道:“是我教女不严,还请太傅恕罪。”


    太傅道:“此事子敏也有错,他二人不能相融,再做夫妻,反而有伤你我两家之谊,不如就此分开,令爱在我家三年,持家有方,上下无不信服,如此佳妇,定能再觅得佳婿。”


    二人站起来,相互行礼。


    崔萱走了,被父母接回家。


    “家事不可一日无人执掌,子敏向我推荐,由你掌家,我认为可行。”


    郗元望着桌案上的钥匙账簿,略微思索,“父亲与兄长信任,不敢推辞,钥匙账簿,妾先代掌。待新嫂入门,再行转交。”


    走出内堂,侍女捧着钥匙账簿,跟在她身后。沿途下人们恭敬让开路边,无人遮挡。


    嫁进来近大半年,这是郗元第一次打量太傅府景致,从前有太多的人挡在眼前,她看不清。


    前方豁然开朗,回廊曲折,鸟鸣莺啼,声声入耳。一切,看得见,也听的到了。


    掌家第一件事,便是预备皇太后千秋的贺礼。


    皇太后千秋,宗室命妇、大臣妻女按制入宫朝贺,崔萱骤然被休,青阳娇身份尴尬,太傅府只剩下郗元一人出席。


    肃穆宫道如昔,穿过守卫森严的司马门,便进入内宫,外臣不能再乘车,郗元下了马车,早有年轻女史率宫人等候在此。


    “见过新安乡君。”


    褚国行五等爵,公侯伯子男,太傅杀大将军后有功,皇帝进太傅为郡公,以郡立国,置守封相,公冶聪由乡侯晋封为侯,公冶晏增乡侯食邑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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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


    家中女眷,也受到封赏,从夫爵秩,郗元被封为新安乡君。


    “顾女史多礼,你老师可还好?”郗元问道。


    禁中宫女,不乏出身士族,有才学之辈,文帝晚年多病,以近侍宫人为女尚书,代处理朝政,先帝时,女尚书人数扩大到八人,分为两班,轮流值宿。


    女尚书之下,还有誊抄、整理案牍的女史,他们与中书、秘书省的官员,共同辅佐先帝处理冗杂的日常事务,或代阅奏章,或起草诏书。


    先帝驾崩后,权归外朝,所有女尚书、女史均遭裁撤,宫人不能出宫,于是部分尚书在宫内教授宫女识字,这些宫人便与她们师生相称。


    来迎接郗元的女史姓顾,是八女尚书之一沈女晖的得意弟子、心腹女史,她年纪与郗元相仿,身着朱衣、大口绔,头戴漆纱笼冠,干练而机灵。


    “听说乡君入宫,老师十分高兴,特遣婢子来迎乡君一程。”


    郗元脸上全是笑意,“一别四年,谁又能想到,曾经被驱逐出宫禁的昭仪,还能有再归来的一日呢?”


    宴会在未央宫举行,在场贵女颇多,公主、县主、君、乡君,最上面,还坐着太后,但人群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了郗元身上。


    她们围绕在她身边,或阿谀奉承,或攀亲言故。


    看见这一幕,上首的太后魏氏不由攥拳。


    郗元一改往日内敛,张扬的接受了众人的讨好,挑衅的视线越过人群,投向上首的魏太后。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先帝死前,已经在着手废后,他想要立郗元为皇后,由她抚养皇子,作为外戚,平衡宗室、大臣势力,将皇权安稳过渡到下一任君王手中。


    宗室佐从武帝开国有功,文帝打压宗室,提拔大臣,臣子辅佐,势力逐渐强盛,先帝擅用制衡之术,两方都不敢生不臣之心。


    但世事难料,他的身体比预想中衰弱的快。废后另立的诏书握在先帝手中,却找不到接旨的大臣。


    大将军忽然力谏皇帝,不可废黜国母。


    先帝失语,这个他亲自选择、提拔的宗室,准备托孤的大臣,居然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违背了他的命令。


    这位年轻自负的君主忽然发现,和生命一起脱离他的,还有对大臣、权力的掌控。


    良久的沉默后,他轻拂膝上郗元的墨发,问她道:“你愿意和朕一起走吗?有朕在,他们必然不敢对你怎样。”


    废后不成,郗元必然遭到皇后嫉恨,一旦皇后成为太后,形势便如当年汉高后吕雉与戚夫人,魏皇后也拿这个例子恫吓过她,他也知道。


    郗元抬头,望向先帝,“陛下抛弃妾了吗?”


    先帝沉默了。


    差一点她就死了。


    四年前,郗元被这宫禁无情驱逐,四年之后,她重新回到这里。


    郗元望着那个曾经羞辱过她的女人,一丝玩味的笑容,慢慢爬上脸颊。


    “太后。”她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遥祝魏太后道:“妾祝太后,千秋长乐。”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魏太后强作笑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