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苍羽若有所感，墨玉般的眼睛转动，看向叶灼。


    他连接在云茉心身上的黑线竟然断了，但随着云茉心身上的邪法波动，黑线又再次连接起来。


    叶灼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神重新变得浑浊。


    不，他剥仙骨的时候那麽小心，她要是疼的话，怎麽不说呢？整整三天，她明明清醒着，却一声都没吭，一句痛/吟都不曾有，难不成在怨恨他？


    他都与她说了让出仙骨是为了让她获得神赐，是为她好，她怎能如此不懂事，还怨恨他？


    叶灼看向阴苍羽的眼神变得不赞同。待升仙大会之后，他一定要好好教她改掉这些狭隘自私的毛病。


    阴苍羽心思微动，那邪法竟如此厉害，不容许被连接之人挣脱断绝。不，不是邪法厉害，是叶灼自己怨念不绝。


    阴苍羽轻轻一笑，转开目光。


    叶灼在下界护她千年，阴苍羽为他指点道法相还，如今他又亲自剥她仙骨，自断最后一点因缘，阴苍羽不欠他的了。


    阴苍羽看回云茉心，含笑回答：“怎会？叶灼仙君清楚地告诉我，只要将仙骨赠予云仙子，云仙子成神之后，一定会给我诸多神馈，助我修行。我不可狭隘怨恨。”


    云茉心果真没在她身上感受到怨念。难道她前两句话里的讽刺，真是自己想多了？


    江天画在旁边冷哼，“好一个不可狭隘怨恨，于是你便携恩图报？不愧是师兄照拂出来的人。”


    阴苍羽的目光又落在江天画身上。


    她与江天画也有一段因缘。


    十万年前，阴苍羽作为阴神，与阳神一起主持完上一届升仙大会。


    那届升仙大会之前，有位小仙君自行感悟成神，升仙大会上被授予三元真神，会后阴苍羽去勉励了他几句，结果被阳神听见。


    阳神那人一贯霸道，还很“爹”，偏偏阴阳相克相生，生来被绑定成道侣夫妻。阴苍羽没少跟他吵架。


    起码在阴苍羽下界落成凡胎之前，见一次吵一次，从不停歇。所以神界人人皆知阴阳二神互为夫妻，却一个居神界极北，一个居神界极南，除升仙大会上必须同时出席，其余时间从不碰面。


    那次吵架，阳神又极其无礼，阴苍羽不过夸了句新受封的神君仙姿玉骨，日后大有可为，事后阳神就非把她堵在神极殿，逼问她他和小神君谁更好看。


    阴苍羽脑子里都是阳神跟她吵架时的脸，自然说小神君好看。


    阳神当场气极，跟她犯“爹”，“阴苍羽，你别忘记，我才是你夫君！”


    阴极之道最是主柔顺包容，面对阳神时，阴苍羽却总生了反骨，当即说：“夫君又如何？谁规定女子有了夫君就不能再多养几个？我回去就要养一百个小神君，个个都要比你好看！”


    阳神气得嘴脸发歪。


    阴苍羽大胜而归，头脑发昏，还真思考了在阴极神域养几个小神君，结果第二日醒来就落入了凡间，成了什麽都不会的凡胎。


    阴苍羽一度以为是阳神吵架输了背后暗算，但她虽是凡胎，元神却是阴极道法所化，阴极本源为她生成了不死不灭的极阴琉璃骨，也让她成了凡间修仙界最为滋补的圣体炉鼎。


    阴苍羽东躲西藏，凭借着阴神对道法的掌控，躲过次次追捕。


    凡胎体力终究有限，在又一次被追捕时，阴苍羽险些落入邪修之手，是江天画路过救了她。


    江天画是剑修大宗剑气宗宗主之子，却痴迷画道，想要以画修行，剑气宗没有这方面的资源，就将他送到五行皆修的苍云门求师。


    江天画当时才十三岁，最是黑是黑白是白的执拗年纪，对邪修深恶痛绝，见阴苍羽遍体鳞伤，就要带她一起去苍云门，还说：“你放心，我不是那等贪占便宜之人，也最痛恨轻视女子之徒，你跟我去苍云门，我一定让他们也收你为徒，帮你想办法躲开那些人追捕。”


    阴苍羽筋疲力竭之时，遇到了最纯粹的少年心，也需要一个修仙界的庇护之所。不论落成凡胎之事是否是阳神所为，她总要回去，才能保证这些最纯粹的心修行到最后，能够不因阴神缺位而不能成仙成神。


    凡间阴阳二气混杂，阴苍羽又只能吸收阴极之力修行，是以修行速度极慢。


    苍云门的同门却极好，一茬又一茬的弟子陨灭或飞升，总有人在修为高于阴苍羽时袒护着她。


    江天画还自创了一种花钿，画在阴苍羽头上，能够替她遮掩住体质气息，令外人不至于再对她心生垂涎。


    阴苍羽对江天画和其余同门亦是倾力回报，每当他们遇到修行难题时，她总会替他们拆解引导，助他们领悟道法。


    至少那时候，那些同门绝对符合仙道筛选仙人的条件。


    江天画最后得道，是阴苍羽教他的以画为境，境中自成世界，万物以他为主宰——这其实已经是神道。


    江天画尽数领悟，画成了一幅身处其中可以缩短光阴的画，突破最后境界，迎来飞升雷劫。


    飞升前，他将那幅融汇了他全部画道技法的画卷交给阴苍羽，说：“此番我先去了，待你登仙，我一定在登仙台前迎你。不过你修炼起来着实费劲，此画境中一年方是外界一天，我在里面画了许多灵气，你尽管进去修炼，早点让我等到你。”


    可惜那幅画卷里没有极阴之气，阴苍羽不能在里面修炼。


    但这份心意，阴苍羽一直记在心里。


    她登仙而来，确实见到了江天画在登仙台前迎她，只是第一句话是：“苍羽，你总算来了！快把你的琉璃骨借我一用！”


    随后，他亲手将她困在另一幅画境，让叶灼生生剥了她的骨。


    阴苍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与阳神次次见面都吵得面红耳赤却还全力构建维持的仙界，成了将纯善之人堕成邪魔的魔窟。


    这十万年里，仙界到底发生什麽？神界也变了麽？


    阴苍羽不知道，也更要回到神界看一看。总不至于阳神被她气坏，不仅背后暗算她，还故意将神界与仙界毁坏。


    阳神代表的是正直与光明，本该最容不得邪魔歪道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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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这些阴苍羽只有回到神界才能确认，眼下，她还要跟江天画做个了断。


    阴苍羽从袖中拿出一幅翠轴画卷，画卷上道法氤氲，隐隐含光，被她捧在玉竹般纤细修长的手中，“这幅画卷当年是天画仙君悟道成仙之作，其内灵气丰蕴，光阴流转较外界缓慢，只是苍羽天资愚钝，无法在其中修行，天画仙君不妨转赠云仙子，助她融骨。”


    江天画看到那幅画卷，眼中一喜，当年他感悟画境道法，画心合一，道法自成，又一心想替阴苍羽造个缩短修行时间的地界，在画卷中将光阴流转道法用到了极致。


    如今他成仙九万年有余，自是能画出来更好的画境，但云仙子融骨自然要在极精细的画境，三天时间不够，阴苍羽手里的这幅画卷刚好够用。


    江天画的手往前一伸，隔空将画卷取到手中，先检查了画卷的保存程度，随后斜睨阴苍羽，“赠你宝卷都不知如何使用，九万余年这画卷还完整一新，在你手里当真是蹉跎白费，算你识相，还知道此时拿出来，助云仙子融骨。”


    江天画献宝一般，上前两步，将失神的叶灼重新挤到一边，把画卷递给云茉心，“云仙子，此画卷是我飞升悟道之作，光□□法虽蕴含浅薄，此时也可将就用上，我与你一同进去，教你如何使用。”


    叶灼又重新挤回去，“我也同云仙子一起去，琉璃仙骨是我亲手取出，最了解其效用。”


    其余仙人跟着劝云仙子赶紧进去融骨，争着为她护法。


    阴苍羽收起空空如也的手，不管殿中的人在不在意，拱手道：“云仙子融骨紧急，小仙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无人搭理她。


    阴苍羽转身离开。


    仙界的阴极之力纯粹浓厚，之风殿更接近玉液池，阴苍羽在此地待了这半会儿，恢复的力量比过去十万年苦修积攒还要多。


    不过升仙神梯上还有重重考验，只有重获神体，她才能让阴极神珠归位，否则承受不住神珠力量，她只怕要从一只草履虫再次修炼了。


    阴苍羽踏出之风殿，远远看到两个人相携着迎了过来。


    “小师祖！”


    ……


    阴苍羽进入之风殿时，阳神的辇驾亦到了九重天神极殿。


    阳颂黎下了神辇，问神极殿迎接的神仆，“阴神可到了？”


    阳颂黎一直感觉到阴极之力波动，只是阴神一贯讨厌他对她的事管的太多，还嫌他行事霸道，他也就没有刻意探查。


    不过阴极之力波动，阴神定然已然出关，升仙大会也将要开始，她该来神极殿了。


    阳颂黎十万年前被阴神骂了一通，回去痛定思痛，认为自己确实不能强逼阴神接受他是她天定的夫君，更不该干涉她夸谁好看，就也闭关十万年，磨砺自身秉性，学习如何处事柔和。


    这一次再见阴神，他定不会再与她吵架，让她知道他也并非那麽霸道，和喜欢给人当“爹”。


    然而神仆毕恭毕敬，闻言回答：“阴神辇驾尚未到达神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