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盟友

作品:《那个病秧子

    娴苌宫位置本就偏僻,平时除了负责在这片洒扫的两三个宫人,几乎没人往这边走。眼下夜已深了,四周更是万籁俱静。


    逢潭恹恹地窝在窗边的软榻上,时不时抬头瞧一眼外面,就当她昏昏欲睡时,耳边蓦然响起一道语调极其慵懒的声音。


    常聿单只胳膊搭在窗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聊聊?”


    逢潭面上见喜,好似早就在等待他的大驾:“好啊。”


    “贵人的命,还真是难收。”常聿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皇后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你。”他眉梢微挑,问道:“那晚,你说什么了?”


    逢潭:“无非就是一些明哲保身的碎语。”


    “大人说的没错。扬汤止沸,不过暂解一时,”她微微仰起头,眼底静如沉水,眸光仿若含藏着湍急的暗流,“只有釜底抽薪,才能一劳永逸。”


    “倒也无需我多言,只管告诉她们一件事。我仅是一个自身难保的末流之辈,是生是死皆是悄无声息,没人会在意。而东宫就不一样了……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宫里宫外可都是大有人在。单凭这点,他们就已然愿意相信,是有人在背后想借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的名义,去针对太子,事后拿我顶罪。”


    闻此,常聿旋即轻笑出声。


    逢潭观睨他面上神情,言语似若提交答卷般:“大人可还满意?”


    “说罢,”常聿凝望着她,沉吟道,“你的目的。”


    逢潭平淡一笑:“我说过的,我心中的最大所愿就是能在宫中安身立命,平稳度日。”


    常聿嘴角虽是勾着笑,但眼底的寒光冷冽未改,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只是如此?”他缓缓抬起视线,话的最后语调虽然上扬,仿佛是在询问,但更多的却是充满不容置疑的十足肯定:“逢光送你进宫的本意,是想凭你扶持逢家。”


    “是。”


    常聿既已直言道出,逢潭索性也懒得装,坦言答道:“先前我一直病着,心力交瘁,身陷囹圄已久,尚且连自己都自顾不暇,更何况再去阿谀讨好旁人。而今说来,更多的……我还要感谢大人设局时将我算入其中,间接助我破开了困我已久的时境。”


    常聿眸子骤然上扬:“以你的心计,将来保区区一个逢家又何需依仗我?”


    逢潭却摇头:“宫里最不缺有本事和家世的女人,凭我一个个斗,岂不是要累死我?相较而言,若是能在大人的羽翼下为逢家谋一栖息之地,何不悠哉?”


    进宫前,逢光说过的话,在她脑海中亦如昨日般清晰。


    逢潭不知常聿身后除帝王外是否还有别人,亦不愿去深究那人是谁,这都不是她现在应该考虑的。


    她想的很浅显,只论当下,如今的处境很透明,上一次能在常聿手中全身而退,凭靠的不仅仅是她小白花的外表与演技,更多的还有设局之人对她的不了解以及轻视。保不齐往后是否还会再其他的什么人,故技重施地要将她置之死地。是以目前唯一需要的就是在她的根基彻底稳固前,从这宫中寻一个踏实的臂膀做依靠。


    在任何事情上,处于被动的那方永远都是最伤人的,唯有把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定心的良药。


    “那贵人可要想清楚了,”常聿低沉的嗓音牵起冰冷,惫懒中蕴含着明显的威胁意味,“一旦上了我这条贼船,想再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逢潭神情微舒,嘴角弯出一丝颓丧的微笑。


    凡是被面前的层层朱墙黄瓦所束缚住,哪里还会有什么退路?


    她打不破,也不愿白费力。


    她想好好活着。


    她要好好活着。


    她得好好活着。


    不然就枉费了阿悦最后为她做的所有……


    *


    阳春三月,桃花含苞,粉嫩初绽。


    李婕妤的肚子日益大了起来,晨起去皇后宫中请安的时候,她的行动已然变得迟钝。


    慎贵妃扫量一眼李婕妤的肚子,道:“李婕妤的肚子,看起来要与寻常妇人的有些不同。”


    按道理讲,寻常六个月的胎儿都要比李婕妤现在大上一圈儿了。


    李婕妤含笑道:“姐姐不曾生养过,又何以知晓这些?”


    “本宫好意提醒你仔细着些,省得日后磕了碰了,自个儿身子不痛快,反倒赖在我们身上,”慎贵妃闻言脸色一暗,“李婕妤这话又是何意呢?”


    李婕妤与她对视一眼,而后抬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妹妹能有何意?不过是告与贵妃娘娘一声,贵妃娘娘无需多虑。”


    “太医院日日都有人过来请脉,嫔妾与嫔妾腹中的皇子,一切安好。”


    皇子?


    慎贵妃听完眸子轻眯,自然没有了好语气:“龙胎尚未落地,李婕妤这话说得未免还有些过早了罢?”


    对于眼前这种嫔妃争锋相对的场景,皇后向来是不会多管的。一来后宫体系复杂,绝大多数的嫔妃并不仅仅只是帝王的妻妾,更是帝王巩固地位的政治角色,与前朝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皇后不宜过多插手。二来嫔妃之间需要制衡。


    慎贵妃自获携领六宫之权,父兄又在战场屡博头彩,风光无限,肉眼可见的是愈发骄纵了。


    底下满座的嫔妃中,家世不显的不敢掺和,性子随和的不愿掺和,身子孱弱的又似杨柳扶风,无力掺和。那些周边邻国联姻过来的,有娘家底气和资本的妃子,又对此不屑一顾。


    皇后即使心中早已不快,却也不好发作。如今既有人做了这个出头鸟,自是巴不得看她们与之互啄。到时不论哪方被啄的满头包,于她而言都是为她解决了一处不痛快。


    “……”


    慎贵妃狠狠剜了李婕妤一眼,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


    皇后见机,也出言转移了话头:“你身子还未好全,理应在自己宫里好生歇息着才是。”


    “……”


    逢潭笑笑。


    她原就不是什么勤勉的人,若非经常聿示意,留心这些人的动向,不然她也不愿起早走这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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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才人一月才露面几次?嫔妾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颖昭仪道,“可不得紧着些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原就是一份心意,本宫从来都不会计较这些。眼下你最重要的事情,是养好自己的身子,以便日后好好服侍陛下。”


    逢潭应了一声:“多谢娘娘体谅。”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逢潭和影莲走在众人后面:“一会儿回宫,我们先去睡会儿,不着急吃饭。”


    影莲点头:“那奴婢等下去同旖月跟来乐说一声,让他们起身后动静小点儿。”


    她们两人说着,前脚才将走出凤梧宫一段路,后脚便远远瞧见了本该走在她们前面的李婕妤。


    “贵人,奴婢还是去帮您寻个轿撵或者太医过来吧。”


    “不可,”李婕妤额间布满细汗,借宫婢的力量支撑起身子,她摇摇头,“再怎么样也得撑到回宫以后。”


    宫婢搀扶着她,半天才颤巍巍地迈出一个步子。可此时李婕妤眼前已经花白,走路打晃,腿脚一软就要朝地面栽下去。


    “——哎!”


    宫婢惊呼出声。


    所幸逢潭接的快,才堪堪避免了李婕妤失足的惨景。


    李婕妤躺在逢潭怀里,朦胧地最后看了她一眼,继而就昏死过去。


    *


    红日西落,逢潭睡得浑噩醒神,恰巧同时来乐进来通传:“贵人,常大人来了。”


    逢潭不觉微微蹙起柳眉,旋即隔着半掩的窗子,瞧一眼天外。


    “……”


    这会儿天色还未见深,他来做什么?


    两人现虽已达成共识,但在明面上没有合适的由头交际,从来都是在私底下偷偷来往。


    每十五日见一次。


    “今日李婕妤的事,你也在场?”


    逢潭看他一眼。


    常聿自然在桌前坐下:“你待如何?”


    逢潭疲乏地坐起身:“听闻李婕妤出身不显。若能得一子,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慰藉,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看样子她会比旁人更辛苦些就是了。”


    常聿双目低垂,眼底泛着幽光:“你既看的清楚,为何不趁此提醒她一声?”


    逢潭不明地望向他:“...我为什么要提醒她?”


    “我本就不与她交好,今日之事也不过顺手之劳。我过多殷勤,又不一定会在她那讨到好。再说,假使背后存在有心之人在她这胎上做手脚,故意为之,我就更不好干涉了,我可不想给自己惹得一身腥。”她话说完,忽而对视上常聿脸上的意味悠长神情,目光猝然一变:“...真被我说中了?”


    常聿闻言未置可否。


    逢潭皱了皱眉,很不喜他这种欲言又止,吊人胃口的行为:“常聿,你别卖关子了。”


    瞧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常聿也没再抑扬顿挫地吊着,倏而不知从哪变出一道圣旨,放置她的面前。两人明显不需要那些虚礼:“陛下已然知晓今日你挽救李婕妤险些失足的事情,故晋了你的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