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消，枝叶有透珠滑落，庄忆瑶哭累之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吴悔抱着她，脸侧轻轻蹭着她的头发，车外传来脚步声，逐渐密集，他推开小窗去看，正好撞上重餍的目光。


    “大人，是不是……”


    “启程了。”


    昌平日光未出，风刮来了诵经声，楚逍一夜无梦，坐起看见鬼羯还在榻上睡着，四角的桌子不大方正，不知何时放了线香。


    他推门出去，扑了一身寒，紧了紧衣领，抱手上街，在自己睡的客房窗下，十余男女正跪拜一尊佛像，口中念诵，还有路过的人不断加入。


    他看了片刻，继续前行，商贩还未开市，他拐了弯，往北，一孤零零的小摊落在街上，没有行人，只有迎面而来的寒风。


    他一步步走近，脚下沙石路面凹凸不平，每一步皆传来石子与泥沙相互刮蹭的声音。


    他在那小摊前停下，摊位上摆着各样石子，五色流光。


    他指了指一堆碎晶般变彩发光的石头，“这是什么？”


    摊主一脸慈蔼，脸上褶皱堆积却尤显和善，“这位贵客，这是碎星，传说是自天河而来。”他指了指天边，一座雪山山尖金光灿灿，“是那神山上流下来的河水里淘出来的。”


    他抓起一把摊在手心里，七色变彩似幻梦中闪烁的光点，“我要了。”


    “好，贵客是有缘人，随意给些就是。”那摊主掏出一个布袋，双手撑开口来，“来，装起来，别掉了。”


    楚逍将手里的碎石握在手心，拳头伸到袋口处，竖起，五指微微松开，晶石闪着光，落入布袋中，摊主将袋口束紧，递给他。


    “一金，可够？”


    “随意，随意。”


    摊主笑着，双手并拢，手心朝上，窝出一个碗状，楚逍给了他一两碎金，他心满意足接下，收进腰间钱袋，“多谢，多谢贵客，贵客是能化万难的。”


    “承您贵言。”楚逍将布袋系在腰间，望见街上依旧空落，他又往南走。


    指尖抚过几尊佛陀小像，有官兵迎面走来，手里提着酒食，从他身边经过，没有说话，似不认得他。


    “官爷留步。”


    官兵停住回头，转过身来，“什么事？”


    楚逍朝他走去，“官爷这酒菜在哪里买的，小的饿了，找吃的，没找着。”


    那官兵上下打量着楚逍，抬手指向东南方向，“那边有个酒馆，开得早，外来的小心点儿，别惹事就行。”


    楚逍抱拳一拜，“多谢官爷。”脚步声响起，他抬眼目现寒光，紧盯着那官兵走远的背影。


    东南街角有一开门的铺子，不断有人进出，进去的没一会儿，便提了东西出来，有酒，也有菜。


    楚逍往前走，在铺子门口站定，招牌上写着“妙仙楼”，里面有琴曲阮瑟之声。


    他走进门去，乐声扑面而来，气氛艳媚，有异国女子朝他走来，带着醉人的花香。


    一蓝眼的女子身着露腰无袖的舞衣，帛纱束在臂钏上，双臂搂上了他的脖颈，脚下松了力，半挂状，贴在他身上。


    “客官像是外地人？”


    “你也是外地人。”


    楚逍站着不动，她又抱上了他的腰，一根手指从上往下插入他腰上蹀躞，从他背后划到他腹前，停住，又伸进一根手指。


    “客官有什么需要吗？”


    楚逍掐了她的脖颈提起，嗓音似罗刹低吼，“我要你家老板。”


    那女子喘不上气来，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艳美的脸憋红，嘴唇逐渐发紫，楚逍松开手，她跌落在地，手指挂了纱帛，顾不上甩开，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胸口喘气。


    “哟，哪里来的客人，看不上我们的小花儿，也不必动武的。”一绝艳却冰冷的声音传来，似有足铃响动，一步步靠近。


    楚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女子身着红衣，长袖露肩，腰腹同样毫无遮掩，肚脐是一条竖线，穿有红色宝石，肩颈后面趴着一只小猫，毛色亮白似天山积雪。


    灯火光影摇摆不定，楚逍待她走近，看清她的脸，问道：“你是这里的老板？”


    那女子笑起来，“是啊，像不像？”她撩起裙摆，露出一条如凝脂润白的腿。


    楚逍没看一眼，只道：“还不错。”


    “客官也生得不错，不知想不想同我进屋去？”


    “进屋做什么？”楚逍背手将她揽向自己，“这里就可以。”


    他手背贴在她背脊处，取起指节将她缚紧，强迫她往后退，小猫跳走逃窜，那老板后背撞在墙上。


    他拉起她的双手，将她手腕握在一起，贴墙提起，“在这里做官兵生意，蛊惑军队，谁给你的胆子？”


    不远处三两彪形大汉走来，“喂！干什么的？！”


    楚逍依旧牢牢抓着那老板的手腕，将她稳稳吊着，余光里，石拳朝他挥来。


    “卡啦”几声脆响，那壮汉手臂逆向翻转，脸侧吃了一脚，他旋了半圈，趴倒在地，另一侧的大汉后退停住。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执行军令的。”


    正行乐畅饮的官兵转头来看，提了裤子起身，围上前来，楚逍将那老板放下，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一道寒光晃过他的眼睛，他转身避过一刀，抓住一只握刀的手，扭转，钢刀落下，他用脚踢起，松了那已错位的手，接下凌空的刀。


    “身为大启正军，骄奢纵欲，按律，当斩。”


    利刃扫过，温血溅上房梁，生魂归入地府，木铺的地面红了大片，在旁的官兵一哄而上，打杀声肆起。


    美姬尖叫奔逃，冲出门去，路过的牛车载着羊群，正巧经过，停在了路上，老牛受了惊吓，不肯再走，羊群叫声响彻了街道。


    有官兵嘴角挂血奔逃而出，铺子里惨叫声起伏难消。


    一官兵趴在地上起不来身，用尽了力气抬起头来，“你……你究竟是谁？！”


    “誉王，楚逍。”


    “殿下……”一官兵爬到他脚边，拉住了他的袍角，“殿下饶命，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都给我爬回军营去，爬不回去的就死在路上好了。”


    那老板缩在柜台角落里，看见楚逍朝她走来，浑身颤抖，“殿下，殿下饶命，是上官将军允许我们在这里做生意的呀。”


    “滚。”


    老板连连点头，爬起身来，“是，是，奴家这就走，这就走。”


    杨舒沁醒时依旧极少，略吃两口便又昏睡，形容日渐消瘦，楚勋焦急难安，“颜大人，那柳神医何时回来？可有消息？”


    颜崇安亦无计可施，“二殿下，禁军已每日留意着，一旦看见王妃回来，定会报我。”


    重音在旁劝慰，“只能等等，郡主福大命大，定会逢凶化吉的。”


    “孟怀清图谋不轨，背后定是上官景给的底气。”


    “殿下，我们耐心些，再等等。”


    门上有人叩了三下，虚虚柔柔，似是胆怯，颜崇安与楚勋相视一眼，前去开门，一手握刀，一手拉了门把。


    门外女子带着风帽，烟紫的披风绣有团花，颜崇安不识，正要询问，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张脸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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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柔若春花，低声细语，“大人，殿下可在？”


    颜崇安压了眉，疑道：“你是谁？”


    “小女子张以月，求见殿下。”


    楚勋侧耳细听，眼中一惊，到门口去瞧，“你来做什么？”


    张以月看了看门外，只有送她进来的禁军官兵，似没有旁人，她往前挪了一点，低声道：“妾身有要事相告。”


    楚勋狐疑半晌，重音自他身后走出，“王妃请进来说。”


    楚勋默许，退开，颜崇安大惊，目光落在重音身上。


    张以月进门看了一眼床榻，杨舒沁的睡颜已明显消瘦，她忧愁不已，眉心紧锁，“我那婢女晚晴，她动过我的牌子。”


    “什么牌子？”


    “临华殿的金牌，可在宫中通行无阻。”


    她将两指宽，一指长的金牌从袖中取出，双手捧给了重音，楚勋站在重音身后，警惕着张以月的举动。


    重音迟疑一瞬，轻轻拿起，临华二字在小巧的金牌上雕琢精细，她用指尖挑起挂绳，转身送到楚勋眼前。


    “殿下，确实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


    楚勋接过细瞧，问道：“你又是如何得来的？”


    张以月看着楚勋手中的金牌，微微抿了唇，“是……是父亲给我的，要我……要我多去娘娘那里陪陪她。”


    “你答应了？”


    “我只有答应。”


    楚勋不屑道：“那你来这里装什么好人？”


    “殿下……”重音抬手挡了挡楚勋的嘴，示意他先别说。


    楚勋侧过脸去，颜崇安颇觉趣味，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捏着下巴，目光耐人寻味，楚勋一愣，清了清嗓子，视线开始漂浮，左看右看。


    颜崇安背过身去，偷偷一笑，门外天光乍现，照来了日气，落在他脸上，“哟，太阳出来了，我去看看是不是西边来的。”


    房门打开又关上，楚勋低头看了看脚，重音脸上泛起微红，定了定神，对张以月说道：“王妃，殿下留你在府里，亦是能保你一命的，若你知道什么，还请告知，国公大人这一次，怕是出不来的。”


    “父亲不曾与我有多少父女之情，我似生来就为了嫁给某个皇子，学这学那，仅此而已。”张以月伸出手来，一点点试探着，牵过重音，“重音姑娘，我无意与你争抢殿下，我只想好好活着。”


    重音回握了她的手，回头望见楚勋正看着自己，她蛾眉轻蹙，抿了唇，微微摇头。


    楚勋打量了一下张以月，对重音说道：“可以，以后这些事，你说了算。”


    颜崇安靠在门边听着，侧目一笑，望了望天，自语道：“应不会再下雨了……”


    林汐之的马车陷进了湿烂的泥里，无论如何也挪不出来，她甩手开始卸马，“反正不远了，骑马回去。”


    众人停了手，站在一边喘气，柳随风看着林汐之自己解开了套索，爬到马背上，拉缰绳的动作当真熟悉，他惊喜万分，“之儿竟会骑马？”


    林汐之愕然一瞬，“是哦，我怎么会骑马呢？诶？”


    重餍皱眉浅笑，莫白捂了笑开的嘴，收了收表情，“王妃那日骑着马回来我是听说了，都说是主上亲自牵的马，世间奇闻，可惜没亲眼看见。”


    “骑马？……回来？”林汐之记忆里出现了一个背影，看不见脸面，乌发高束，左手卷了缰绳，拉着马，她似是坐在马上，举高临下。


    柳随风上了另一匹马，刻意用力一拉，那马发出一声嘶鸣，打断了林汐之的回想，“之儿跟着我，你们把车上的行李取下来，跟丢了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