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穆芙先生的眼睛都映上了淡淡红色。


    整个窗户内壁，全都浸泡在一片猩红之中。


    这是遗迹内部、从移动水池反射出的血光。


    有人闯入了城堡，打破封禁，在恶魔遗迹中受了伤。


    ——并且，是几乎粉身碎骨的、血水即将流干的重伤——


    穆芙先生直直呆立在原地。


    ——这种事，还是发生了。


    是谁？哪个可怜的人落入了恶魔墓穴里？！——


    他一下子想到那个白色人影：


    ——是他吗？


    孤独的白衣旅行者，因为好奇误入了城堡中？！——


    可是穆芙先生心头一颤，刹那间，产生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


    不，白衣旅者，或许不是受伤的人。


    他那飘浮的、过分轻盈的步伐。


    他之前从未出现在菲布里山，却那样熟稔地游走在山路上——


    那个白衣人，一定有问题！


    ——我早就应该怀疑的……也许他就是恶魔！他才是那个杀人嗜血的凶手！！


    穆芙先生惊惧得视线开始摇晃。也就是这一瞬，他眼角的余光闪动，赫然瞥见一抹白色的东西从身后扑过来。


    柔软浮动着。却像是疾速滑落的星辰，足以将凛冽的空气点燃。


    穆芙先生眼眸一白。逆流的风中，忽然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像是头脑陷入了一片虚空。


    ——好轻……


    是血液被吸干了吗。


    没有重量、没有支撑或者阻碍，我这是，


    到了哪里……——


    》》》


    有一句咒语，能让我从可怖的困境中脱离。


    向右转弯，再向右，一只脚贴着另一只脚跟向前六步。然后抬腿走上阶梯，伸手推开，黑暗就被驱散了。睁开眼睛能看到闪烁的积雪，和树影间被染成粉红色的云。


    就是这咒语，将我从恶魔的遗迹带离出来。


    我们，逃出来了吗……


    我们——


    在哪里——


    梅尔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站在一片缤纷的、错落于花架与篱笆的小屋之间。


    身后是一排摆满水果的摊位。在她旁边，几个小孩提着篮子，沿路叫卖着从山林采来的鲜美蘑菇。


    再往前，欢笑的人们在酒馆前络绎不绝，浅橘色斜顶的房屋间，升起一座墨绿颜色、挂满布匹与蕾丝的怪异高塔。


    梅尔不觉愣了愣：


    这里……是集市的小路？


    我这是，在菲布里山的集市里？


    她猛然间回想起来：


    ——对啊，我和同伴从山谷遗迹里出来，现在，回到了半山腰的集市上！——


    或许是临近晌午的困意，梅尔陷入了短暂的失忆和恍惚。可那欢快叫嚷的人声，那满含果香的空气，都像在明快地提醒她：


    “发什么呆呢？在这样绚丽的集市里，为什么还要回忆那些可怕的事情？”


    梅尔顿了顿，摇摇头，甩掉关于遗迹的思绪。


    她迈开脚步，随着无比轻松的脚步，一阵“叮当”、“叮当”的声音响亮地从身侧传来。


    “哎呀！”梅尔惊叫一声，摸向自己的衣兜：


    “是银币！我的兜里有厚厚一叠银币！差点忘记了！”


    她猛地捶了捶额头，埋怨起自己糟糕的记性：


    我不是要向穆芙先生还钱吗！


    所以带着钱币，匆匆地来集市里找他啊！！


    梅尔拧起眉头。想起穆芙先生，似乎感觉一阵轻微的抵触。


    那个人，是菲布里集市、以及邻近地区的管理者。


    为了看管周围的山野，也为了补贴家用，穆芙先生同样经营着一家铺面，位于集市最远端的边界，贩卖一些木棍、绳子、扳手之类的工具。


    就在一天前，梅尔和同伴穿过集市，还拿走了挂在店铺门上的一捆麻绳。


    只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向来守时又严肃的穆芙先生，那一天却并没有出现在铺面里。


    “这样……真的好吗？”当时，梅尔看着手里的麻绳，有些犹豫地问：


    “没经过他的同意就带走……而且，我们也没钱将绳子买下，这样一来，就像是偷拿了一样……”


    “噢，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住在菲布里山附近，难道还能偷东西逃跑不成？”梅尔的同伴，莉莉恩，语速平直地安慰道。


    “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就留一张纸条给他吧。等我们回来，把遗迹里找到的魔器卖掉，向他还清就可以了。”


    莉莉恩说着，抓起绳子，塞进梅尔随身的布口袋里。


    两人站立的地方，恰好面对着集市中那座高高的绿塔。一层层圆形堆叠的塔身，像一条被吊起的手串，在晃动的树影间仿佛幽幽摇曳着。


    莉莉恩注视着高塔，突然转过头，小跑着走向山峦更高处。按照计划，两人此时应该离开集市，去往山野之外的谷地了。


    她们的计划是，进入山谷的遗迹，找到传说中被封禁的魔物。


    那卷从店铺拿来的绳子，就是翻进山谷时，两人将要用到的工具。


    时间很紧。第二天早上，莉莉恩需要赶回家帮母亲做手工。她们为了攒钱，接下了一批首饰加工订单，超过时间可是会倒贴罚款呢。


    一切都被雷厉风行地安排下来。


    可是，她们要去的地方，却是菲布里山中人尽皆知的“禁地”。


    那是埋葬恶魔的地方。


    梅尔对此充满了担忧。可莉莉恩却告诉她：


    “没什么可怕的。


    “你记得，我和你说起的那个秘密吗？


    “遗迹里发生的事，根本不是人们想象的样子。如果不去看上一眼，那才是真正可惜呢。”


    梅尔深深地看着她。最终，答应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两人进入了山谷中的城堡。那是梅尔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摄人心魄的景象。


    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即便到了此刻，当她身处温暖的集市，依然能感受到那极度的静美，和令人害怕的清冷。


    ——不、不，别担心了，我已经离开遗迹了……


    拿到了魔物，还换到这样沉沉的一叠银币——


    梅尔定了定神，看向握在手中的钱币。莉莉恩已经回到了家里，现在梅尔要做的，就是赶往穆芙先生的店铺，把买绳子的钱还给他。


    ——要抓进时间。穆芙先生那样古板的人，拖延太久，该不会以偷窃的罪名告发我吧？——


    梅尔不禁吸了口气，朝集市的另一侧小跑起来。


    她望了一眼明媚的天空。——快到晌午时分，如果没能在午饭前向穆芙先生解释清楚，他该不会趁午休时候，找去我的家里告状吧？？——


    可是长长的山路间，人群像湍急的水流一般难以逾越。起伏的坡道堆满了待售的货物，梅尔还未跋涉几步，就被水果摊前挑挑拣拣的人们挤开了。


    她轻轻碰撞在一旁的篱笆上。小路旁，几排篱笆围出蜿蜒的边界，头顶，一道道树影落下，浓重的颜色与集市的明亮格格不入。


    篱笆周围，人群忽然变得稀疏。像是被什么东西驱散了一样。


    梅尔转过头，看到篱笆背后，一座深绿色、像一连串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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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叠的高塔，隐隐从浓密的树叶间显现出来。


    从外表也可以看出，这是个阴森而不祥的地方。没有人愿意靠近。


    通往塔内的大门紧紧关闭。四周用篱笆、花架围堵起来，就连仅剩下的一条缝隙，也被附近餐馆的后墙封堵住了。


    这是有意要将高塔隔绝开。


    可是，梅尔望向这森严的戒备，忽然捏住手指，微微向前走近了一步。


    因为，在这座高塔上，有通往集市另一侧的捷径。


    塔顶修筑着一座宽阔的露台。从露台可以跳到隔壁店铺的屋顶，随后，就能借着房顶和树枝，绕开山路一直去往穆芙先生的店面。


    房顶上，不会有谁再推搡或者撞倒她。时间也来得及了。


    而且——梅尔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就在那座高塔中，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其实，藏着十分动人的风景。


    这也是莉莉恩告诉她的。她们可是去过恶魔遗迹的人呢，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梅尔捏紧手指，忽然，露出一抹微笑：


    正因为我的同伴，我变得勇敢和坚强了很多呢。


    她做出了决定。沿着高塔的周围，细细观察起来。


    进入塔内，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找到入口，还需要隐藏行迹，躲开人们的视线。如果被发现靠近这座“不祥之地”，会被人们暗中举报或者嚼舌根的。


    所以，梅尔需要越过以下这些障碍：


    眼睛雪亮、对高塔怀有误解的人们。


    篱笆与花架。


    以及相邻餐馆的后墙。餐厅门口，店老板进进出出，一边招揽客人，一边还狐疑地时不时朝这里观望着。


    ——该怎么通过呢……——梅尔思考着，这时，几只鸽子从头顶飞过，落在一旁的花架开始咕咕啄食。


    梅尔看着它们，刹那间微笑起来。有了答案。


    她走上前，驱开枝头的鸽子，看见叶片之间露出的红色浆果。


    梅尔慢慢将手伸向枝条。轻微的兴奋中，她忽然有些眩晕，只觉眼前视线隐约变得迷糊起来。


    ——好奇怪啊，像是很不真切的样子……


    不能在这时放松警惕——


    梅尔强打起精神，小心提防着四周路过的人们。可就在这时，更为诡怪的事情发生了。远处的小路上，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迈着悠缓的步伐慢慢向山坡下走去。


    梅尔怔了怔，惊讶地向后退开几步：


    那个人的面容……是莉莉恩的脸？


    不，比莉莉恩更成熟、更淡漠——


    ——是她的妈妈？


    梅尔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此刻她应该和莉莉恩一起在家，忙着完成手工订单才对啊。


    莉莉恩的妈妈，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梅尔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睁开，方才看见的面容已经隐没在了人群中。


    ——是我看错了吗？


    难道亲眼所见的东西，也是会骗人的吗……——


    梅尔的视线变得越来越迷蒙。到处泛起茫茫白色，鲜亮的店铺和各色商品，都像褪色一样看不清了。


    竟然，起雾了啊。


    轻纱一般的白雾间，正午的光色明明灭灭。仿佛世界在白昼与黑夜间轻轻横跳着一样。


    ——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景象？——


    梅尔疑惑地愣在原地，忽然，瑟缩着打了一个寒噤：


    难道是恶魔的力量吗？


    我进入了遗迹里。尽管逃出来，尽管返回了这片集市，


    却还是被恶魔的邪气缠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