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间，她忽然被惊醒，仰着头四处看了看，分辨出声音的来源。


    竟有人敢在王府前闹事？


    于归下意识便要起身去凑凑热闹，随即转念一想，盛平王府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她的身份躲着人走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去凑什么热闹？


    虽然晨起照镜时里面映出的那张脸，连她自己瞧着都有几分陌生。


    可她心虚使然，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人怀疑到头上，明日盛平王府闹鬼的风言风语就会传满洛阳城。


    于是刚起的心思又歇了下去。


    但听着那边的动静，吵闹声似乎在朝这个方向移动。


    于归惊了一跳，四处张望片刻，急急忙忙起身，一手端着瓜果，另一手捧着吃了一半的糖水，顾不得肿胀的脚踝，扭头就往院子跑。


    来的是什么人还不知道，她得在被发现前躲回去。


    绕过长廊尽头的花墙，再穿过一条小径就能回到晏秋池为她准备的院子。


    可今日不知是和哪路神仙犯冲，平日里干净得近乎一尘不染的石阶上竟平白多了几颗圆滚滚的石子。


    被果盘将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于归并未瞧见，下石阶时右脚正好踩在了石子上，整个人顿时歪歪斜斜地往前倾倒。


    她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抬起手臂试图稳住倾斜的身子和手中的碗碟，不曾想下一刻，另一只鞋底也传来相似的触感。


    碗碟这下真的飞了出去，同样控制不住往前摔的，还有她。


    于归霎时间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天要亡我！


    碗碟碎裂声噼里啪啦地响成一团，她紧紧闭上了眼，等待着剧痛的来临。


    可紧随其后的却是一阵哀嚎之声。


    于归觉得不太对劲，好像不怎么疼？怎么还软绵绵的。


    等等，她好像没叫出声，那这是谁在嚎？


    她垂下头，瞧见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袍，衣袍的主人脸皱成一团，口中正不停地骂骂咧咧。


    这这这......这是谁?!


    于归慌忙撑着手起身，眼看周围一片狼藉，而此处动静显然已吸引了旁人朝这儿来。


    她下意识想走，但没能走掉——


    衣袖被人死死拽住了。


    方才被她垫在身下的锦衣少年已站起身来，见她要逃，立马眼疾手快地将人抓住，对着她的背影便怒气冲冲地开骂。


    “你是何人，冒冒失失的做什么？走路不看路，连我都敢撞，眼睛不想要了么？！”


    这人年岁不大，但派头十足，开口便是一顿训斥。


    于归头疼地皱了皱眉，垂下脸转过身子，在转身的一瞬间悄悄打量了眼说话的少年。


    唇红齿白的，长得倒是乖巧讨喜，就是这脾气看来不太好。


    没见过，不认识。


    何况方才是他自己跑太急，不看路的也不止她一个，怎么上来就骂人？


    想到这一点，于归底气足了些。


    但是念及自己如今的处境，于归好歹找回了苟且偷生应有的觉悟，好声好气地同对方道了歉。


    谁知少年不依不饶。


    “哼，道歉就完了吗？方才若不是小爷身手敏捷，扶了你一把，你还不知得摔成什么样呢，你倒好，当着我的面还想跑？”


    这人说话声音一句高过一句，于归听得耳朵疼，心底突然冒出一股逆反劲，小声回了句：“我好端端走在路上，摔了也是我的事，谁叫你突然从拐角蹿出来的？”


    这话顿时将对面人变成了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更加高声地嚷嚷起来：“欸，你这丫鬟好生无礼，就算是我自个儿走太快没瞧见人，但怎么说都是你害我摔成这样的，怎么还倒打一耙成了我的错？”


    摔成这样?


    于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少年那身月白色的衣袍上沾染了些灰尘，还有些皱巴巴的。


    再抬头一瞧，他面如傅粉的脸上也多了几抹灰尘。


    她有些尴尬，不管怎么说，对方的确算是救了她。


    但前方声音越发近了，她似乎还从其中隐隐听见几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于归着急起来，见这少年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索性反手拽住少年的衣袖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嗳嗳嗳，你干什么？”


    少年震惊地瞪大了眼，他……他怎么会被一拽就走？难不成方才摔那一下真摔出什么毛病来了？


    震惊的眼神从自己的衣袖转到身前女子娇小的背影上，少年一时有些说不上来的迷茫。


    以至于他甚至没再试图挣脱一下。


    见于归一瘸一拐的还这么着急，虽不知为何，他还是主动跟上了，甚至仗着身高腿长两步越过了于归，反过来牵着她走，还装作无意地借了些力给她。


    于归：“？”


    见他如此配合，于归自然乐得轻松，但眼下得先弄清这少年的身份，便试探着道：“方才是我冲撞公子在前，还望公子恕罪，您是王爷的贵客，若是王爷知道了，必会重重责罚我……”


    她说着说着语气低落下去，有股泫然欲泣的意味。


    少年果然上套，甚至没察觉她前后言行的不一，头也不回地道：“罢了罢了，我谯鉴也没这么小气，当真要跟你一个小丫头计较，不会去表兄那儿告状的。”


    谯？这个姓并不常见，再加上这句表兄，于归顿时便联想到汝阳郡主府，按她所知，郡主之子正是眼前少年的年纪。


    汝阳郡主是今上的表姑，身份贵重，对唯一的儿子向来是捧在手心上溺爱，连带着今上都对这个表弟比旁人多几分宽宥。


    也难怪这少年行事如此张扬，敢在王府吵闹。


    那与他同来之人中，说不定就真有从前认识她的，她更不能冒这个险了。


    想到要是被人发现，她或许会被投入火中当成妖孽烧死，于归脚步更快了些。


    看来今日她果然是时运不济，走了这么半天，竟连一个侍从都没遇见。


    她当然不可能将人领回自己的院子，但是右边有个花园，算是后院的范畴，通常来客不会再往里闯，正适合他们躲藏。


    二人藏身花园之中，说话声逐渐小了，于归以为今日这出意外到此就算完了，可没想到藏到这儿还能被人看见。


    啊，准确的说，被看见的是她身旁这位——


    “小公子留步。”


    后方传来一道中年男声，谯鉴顿时色变，但眼看四周藏无可藏，他很快收敛了面上的不耐烦之色，不动声色地放开了牵着于归袖子的手，转身看向来人。


    “郭大人怎在此处？”


    郭余浪方才只看见谯鉴一人，走到近前才发现他身旁的姑娘。


    不过短短一会儿工夫，这姑娘又是哪儿来的？


    “我见小公子方才独自一人匆匆离开，有些放心不下，这才前来看看，那些人的话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燕雀怎堪与小公子这等鸿鹄相较？”


    他笑呵呵地说罢，话题一转，问起于归，“可是我来得不巧，打扰二位？不知这位姑娘是……”


    于归不着痕迹地又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与谯鉴的距离，应声道：“奴婢是园中的丫鬟青青，方才不小心冲撞这位贵客，正在向贵客请罪。”


    想到少年方才的误会，于归索性随口扯了个名字应付。


    丫鬟？


    郭余浪上下打量着于归，一时没有说话。


    于归自然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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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对方的打量，垂下头作畏缩状，目光一直在脚前的地砖上逡巡，暗暗回忆着自己的言行是否有何处引起了怀疑。


    还有这又是何人？


    她从前深居闺中，极少现身人前，对洛阳城的人际关系虽大致清楚，但委实不大能对得上脸。


    在于归过往的十几年中，虽然有一半的日子都在府中做个安安静静的透明人，尚书府也远不及盛平王府这般富丽，但好歹不曾在衣食住行上被亏待过。


    故而她并未意识到，自己今日所穿的衣裙，绝非一个寻常丫鬟能穿上身的料子。


    何况她发间还戴了一支价值连城的碧玉簪。


    这是早晨在走廊上遇见晏秋池时，他顺手给她簪上的，于归先前对着镜子打量片刻，觉得挺好看，便欢欢喜喜地一直戴着没摘。


    郭余浪的目光在她发间稍一停留，一眼便看出底细来。


    寻常高门尚且容不下这等会粗手粗脚冲撞客人的丫鬟，何况是堂堂盛平王府，这姑娘虽极力掩饰，但心思太浅，马脚甚多。


    光瞧这姑娘的衣着打扮，就绝非仅仅像她说的那样，是个普通丫鬟，更别说她周身仪态气度，说是世家千金也不为过。


    容貌亦是生得有几分清丽婉约，也难怪能入盛平王的眼。


    哼，盛平王也不过是个刚过弱冠的毛头小子，往日里说什么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原来背地里还不是一样在府中蓄养美婢。


    堂堂王爷宠爱一个姬妾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难得抓到盛平王的一个软肋，说不定哪日就能用得上。


    今日这趟果然是不虚此行。


    不过这姑娘……容貌怎么好似有几分熟悉？


    他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见郭余浪仍在打量她，于归心中有些慌神，她掐了掐藏在袖中的手，索性先发制人：“此处乃是王府后院，外人止步，二位贵客想来是不慎走岔了路，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郭余浪心中念头被打断，实在想不起来那几分熟悉感来自何处。


    不过有了方才短短片刻推测出的“真相”，自然不会为难盛平王的宠妾，他甚至还露出一个客气的笑，朝于归道：“是郭某寻人心切，一时误入，惊扰姑娘了，在此给姑娘赔罪。”


    于归维持着僵硬的笑，也不说话，郭余浪又看了谯鉴一眼，行了个礼，当真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于归下意识松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随即听见身边人和她如出一辙的吐气声，她扭过头，扯着唇角道：“谯公子，请。”


    虽然有些好奇他为何会被方才那人追到此处，但于归实在没心思再跟他掰扯下去，只想快些将人打发了，免得误了她接下来的事。


    但谯鉴却像看不懂眼色一般，不但不走，反而还凑近了些，盯着于归看了好半晌，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拉着他就跑的是她，现在一句话就想打发他走的也是她，他才不会顺着这小丫鬟的意呢！


    谯鉴离她有些过近了，于归下意识往后倾了倾身子，动作幅度极小，对面人却瞧得清清楚楚。


    他莫名哼笑一声，似乎想出口讥讽两句，但半晌后还是没说出口，反而主动退开几步。


    “谯公子可是还有吩咐？”


    于归缓声问了一句，试图再度提醒谯鉴该离去了。


    谯鉴忽然偏头看了一眼郭余浪离去的方向，问：“这笑面虎的眼神真是令人讨厌，是吧？”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但于归还是深以为然。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干脆福身行了个礼就要离去。


    身后却又响起少年带着戏谑的声音：“嗳，想不想知道方才那人是谁？”


    于归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