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们既没碰到一个僧人，也没遇见一个兔脸人，整个寺院一片死寂，仿佛除了他们外没有任何活物。


    佛殿很快进入韩舟的视野，它明明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却似冰雕雪铸般散发丝丝寒意，殿前石阶上散落着一把香，不知是被谁随意丢弃在这。


    韩舟弯腰拾起了那把香，大步走入佛殿，白言和飞羽跟在她身后，殿中空旷冷清，那尊金身佛像拈花微笑，垂眼看着他们，目光森冷异常。


    韩舟手捧着香，走近佛像前的案台，她从那把香中取了不多不少正好三炷，悬于烛火上点燃，再插进香炉中。随后她看向白言和飞羽，示意他们也照着做。


    白言没有动，漆黑的眼淡淡注视着她，飞羽本来就蔫蔫的，见自家公子没动作，便更像一根弯折的竹竿杵在那。


    …真是两个难搞的npc…韩舟只好各取三炷香塞入他们手中：“信我，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白言握紧手中的香，还是静立未动，韩舟一直觉得他温和又好沟通，她说什么话，他也很少提出反对，这时才发觉，白言可能从未真正信任过她。


    之前的言听计从只是层虚假的表象，更像是对危险之人的安抚防备。她无奈地按了下额头，直视他的双眼，用很真诚的语气说道：“放心，我不会害你们…如果我真的要害你们…你们还能活到现在？”


    二人对视良久，直到韩舟的眼睛都有点发酸，白言才微微一笑，神色亲切柔和，仿佛刚才的冷淡模样并不存在。


    “好。”


    待白言和飞羽各将三炷香点燃插入香炉后，韩舟退后几步，紧盯着佛像，只见佛像的笑容隐去无踪，一滴清泪从它眼中流出，“啪”一声落在地面。


    “小舟，你知道吗？怪谈里不是只有玩家要遵守规则，鬼怪也要遵守规则…


    “只不过鬼怪要遵守的规则和玩家不同，所以给玩家看的规则都会加上xx怪谈玩家须知…”


    感谢蓝姐的提醒，她终于弄清飞羽为什么会被污染。


    她最初来到兰古寺，山门上的规则开头是：“《深山古寺》怪谈玩家须知”，而在极乐净土，规则开头是：“兰古寺来客须知”。


    兰古寺的规则是给玩家看的，极乐净土的规则是已被同化的怪物才要遵守，若是普通人，越遵守规则就愈加趋向鬼怪，游戏在这给她挖了个大坑。


    她也是因为精神值超高，才扛住了没有被污染，想要回到真正的兰古寺，就必须要违反“极乐净土”的规则。


    眼前的金身佛像庄严肃穆，目露慈悲，在香烟缭绕中显得有些迷蒙不清。韩舟知道，他们已经回到原来的寺院。奇怪的是，原来在佛像附近诵经的蓝衫僧人此刻不在殿内。


    “我们回到兰古寺了。”韩舟看向白言和飞羽，“不信你们出去看看。”


    飞羽先是呆滞了一瞬，随即跟打了鸡血似的一阵风窜出殿外，不到半刻，便传来他满是欣喜的声音。


    “公子，我们真的回来了！外面都是蓝衣僧人还有香客！”


    韩舟衡量了下他的音量，心想这应该不算喧哗吧…不过无所谓，就算他再违反规则也不会被拉回“极乐净土”了，因为她即将终结这个怪谈。


    想到这，她看向白言：“你不出去看看么？”


    “韩姑娘呢？”白言的声音轻柔，好像真的在关心她。


    “我在这再上会儿香。”韩舟语气很随意，“你们先出去吧。”


    白言敛眸：“那在下先告辞了。”语罢便干脆地转身离去。


    等白言背影消失在殿门外，韩舟呼出一口气，她还挺怕他又跟她抬杠不愿意走的…


    她在殿内转了一圈，片刻后抬头望向佛像，开始自言自语：“不知道这佛像够不够坚硬，一板砖拍上去能砸碎吗…”


    “施主的胆子真大，居然想砸碎佛像，不怕得罪佛祖，降罪于你吗？”了空凭空出现在佛殿角落里，他身着一件满是破旧补丁的靛蓝色袈裟，嘴里虽在说着威胁的话，眉毛却弯弯的，眼中光辉流转。


    “我开个玩笑而已…”韩舟扬起嘴角，“了空小师父，我们又见面了。”


    “施主当真执着…”了空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不把这真相告知你，你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你知道就好。”韩舟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来吧，告诉我，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了空将衣摆一撩，原地盘腿坐了下来：“两年前，师父曾下山为村民治病，施主去过佛塔，之后的事应都已知晓。”


    “嗯，我知道。”韩舟点头，看来石函上记录的有关慈恩法师生平都是真事？他真的是个舍己为人的大好人。


    “他圆寂前留了一封信给我，信中说…”了空顿了顿，语气有些沉重，“灾祸即将降临人间。”


    灾祸…是指怪谈吗？


    “师父他在信中并没说得很详细，只是嘱咐我要小心，若是遇到逢难的百姓尽量帮上一帮。”


    “在这之后，果如师父所说，妖邪现世，横行各地…只有这兰古寺暂时没受侵扰。”了空说到这，面色十分凝重，他攥紧了衣角，“所以，我的愿望是…完成师父的遗愿，替他守护好兰古寺，还有这些来寺里寻求庇佑的人”


    韩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你管这叫守护？”


    “怎么不算守护？”了空难得蹙了下眉，“他们在寺外随时会被邪祟侵扰，只有在这兰古寺才安全。”


    “在这寺内就不算被邪祟侵扰吗？”韩舟心中五味杂陈，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以为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了空脑袋里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摇晃了下头，“这不重要…我给过他们选择，只要他们够安分，遵守这寺院的规矩，就能一直安稳活下去。”


    韩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兰古寺的那些"规则”。


    “就算有一次违背也无妨，我还给过他们第二次机会…甚至都违背了，他们也可以进入我创造的乐土，在那里无拘无束，不用守任何规矩…”


    的确，无论是白衣女子还是沈蟠，他们都是两次违反了规则，才被拉入那“极乐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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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舟叹了口气，这小和尚初衷是好的，只可惜这个充满善意的愿望被怪谈给扭曲了，他的意识也被污染了，直到现在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那话怎么说来着？不怕反派坏，就怕反派自成逻辑，你甚至无法指出他的逻辑错误。


    “还有，你如果不是因为吃兔肉被罚，才怀恨在心，又为什么老跟兔子过不去？”天知道韩舟被搞得以后看到小白兔都要有阴影了。


    了空静默片刻，站起身向韩舟走来，对她伸出手，韩舟第一反应是躲开，想了想又停住不动。


    了空离得很近，她闻到他身上有股草叶的清香，这味道她在佛塔中假白言身上也闻到过，现在想想他应是了空幻化而成。


    了空冰凉的手指触碰到韩舟的眉心，她眼前一黑，待得见光明，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禅房内，幼时的了空跪坐在门前一动也不动。


    哦，这是上次了空给她看的回忆后续？韩舟又找了一个蒲团坐下，准备好好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了空的肚子还在咕咕直叫，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痕，韩舟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这慈恩法师，体罚也得有个限度，别把孩子给饿出病来。


    就在这时，门外映出了一道黑影，“吱啦”一声木门被推开，明亮的月光照进禅房内，将房内阴霾驱散，慈恩法师站在门口，身着靛蓝色袈裟，脖子上挂着佛珠，手里端着一个青瓷盘子。


    “师父！弟子知道错了！师父原谅弟子吧！弟子再也不敢吃肉了！”了空急急地扑了过去，拽住慈恩法师的衣袖赌咒发誓。


    “我知道…好孩子，饿坏了吧，来，吃吧。”慈恩法师慈爱地抚摸着了空的头，将手中的盘子递给他。


    了空愣了愣，接过盘子“谢谢师父…”他看了看盘里的东西，“这是…月团？”


    “今日是中秋，原不该在这天罚你…”慈恩法师眼里似有疼惜之色，“只是佛门慈悲，杀生乃大戒，若不罚你，只怕你难以记得这教训…”


    “弟子明白…”了空低下了头，“弟子知错…”


    慈恩法师欣慰地点了点头：“知错就好，快吃吧。”说罢轻轻拍了拍了空的背。


    了空捏起一块月团放入口中，“真甜。”他又捏了一块递到慈恩法师嘴边，“师父，你也吃。”


    “好，好…”慈恩法师笑着一口咬过了空手中的月团。


    门外一轮皓月当空，整个寺院浸润在这温柔的月色中。


    韩舟明白了，这个兔子，是了空的愧疚和心魔，而这份愧疚在了空意识被污染后被扭曲成诡异的存在。


    怪谈里的boss并不都是至恶，这在上一轮的游戏韩舟也遇到过类似的，只不过上一轮的韩舟并不需要杀boss，她只需要解开谜题通关。


    那这次呢？她也一定要杀掉了空才能通关吗？


    了空的手指离开韩舟的眉心，韩舟睁开眼睛，瞧着了空一团稚气的脸，内心开始天人交战。


    “施主。”了空缓缓开口，“我给你个选择，你可以离开兰古寺，但是，只有你一个人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