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又着起熊熊烈火，校长脸色极其不好看。


    村民们忙活了一晚上，疲于应对，都麻木站在村口，兀自看着大火蔓延。


    他们都没有看见校长站在树下的身影，只是在长吁短叹，张嘉宝他们一家是要把全村都害死啊。


    张嘉艾和无相出现在村落祠堂屋顶。


    在张家村，只有男人才有资格进入祠堂。在以往，这是张嘉艾认为在情理之中的事。


    可笑啊，凭什么只有男人才有资格。


    张嘉艾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不甘心的怨怼。


    无相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他手中抓着大哥的头，十分欣赏地打量着这个完美的作品。


    大哥那颗头颅，血肉模糊、怒目圆睁。但是却犹如一件艺术品，被无相捧在手心，细细欣赏。


    “桑女，哈哈哈……”无相突然把大哥的头颅踹了几米远：“在烈火中重生吧，哈哈哈……”


    风变得狂暴起来，张嘉艾屹立在风雪中，那张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她心里的善念在和愤怒做着最后的斗争。


    无相狐疑地盯了一眼张嘉艾，他凄厉地叫喊起来，声音里带着无数女人痛苦的呐喊。


    无相和桑女不同，他生于无数人的痛楚，这是他的力量来源。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恨，无相兴许不会出现。


    张嘉艾捂住耳朵，她不想听见那些熟悉的哀嚎声。


    她是无辜的吗？


    张嘉艾开始审判自己，张家村重男轻。女的习俗已经延续了近千年，可是为什么自拟没有意识到，那一家人也是这样的思想。


    想到堆积在祭坛下的那些骨头，张嘉艾觉得自己真是傻。


    无相见到张嘉艾哭了，他终于不在大叫，转而冷冰冰看着聚集在祠堂前的村民。黑色雾气从无相的脚底弥漫开来。


    那个小神婆还是有些能力，居然催眠了整个村的人。


    黑气很快将无相笼罩起来，云朵迅速汇聚在一起，遮去天光。


    风骤停，丝发落在她脸上，张嘉艾身上有无数丝线开始弥漫，她垂着脑袋，安静地坐在祠堂顶上。


    校长带着古铜钱赶到祠堂，她抬起头望向张嘉艾，暗叫不好。


    这姑娘状态不对。


    校长双手合十，眼角的细纹被从地面弹射起来的光亮照得一清二楚，她怒斥道：“张嘉艾，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张嘉艾歪着头，冷眼对上校长的眼睛：“我执迷不悟？”


    黑暗几乎要笼罩了整个张家村，张嘉艾勾唇轻笑，漂亮眼眸中情绪疯狂涌动，那种感觉不是一个年纪不到十八岁的女孩子能有的。


    张嘉艾沉默地盯着校长，她是有相，身上却第一次浮现出无数张女人的面孔。


    这是属于有相的怒气。


    张嘉艾从祠堂顶一跃而下，她手中拿着村民们供奉送子娘娘用的灵牌。


    明明这个村里的人都仰仗着送子娘娘能给自己家送一个大胖小子，但可笑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将送子娘娘的灵牌清理一下。


    张嘉艾啐了一口唾沫，她肌肤下的血管开始蠕动，明明是寒冬，张嘉艾的身体却开始莫名散发出热气，她哈哈大笑起来，脚下的土地开始燃烧烈火。


    校长握着剑的手在不停地抖，她紧紧咬着后槽牙，试图忍住内心的慌张。


    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云朵碰撞，紫色天雷从天劈下。红色的血液从张嘉艾眼底不断翻涌出来。


    张嘉艾恍若未觉，她抬手干练地擦去眼角的血水，抬脚一步一步向校长靠近。


    校长的手抖得越发厉害，身前那一道由雷组合而成的结界开始颤抖。校长内心不稳定，她的力量也就不稳定。


    张嘉艾的手放在结界的缺口上，电光穿透了她的躯体，几乎要将她整个身体的骨头都照亮。


    她走在校长面前，并没有动手伤人，反而是用手捧着校长的脸，目光中流露出悲悯。


    校长的瞳孔中浮现出张嘉艾的脸，她看着张嘉艾的嘴一张一合。


    张嘉艾温和的声音在校长耳边响起，女孩声音细细的，但开口的话却如同一声惊雷。


    “张招娣，你甘心救这里的人吗？可她们对你可不好诶。”


    女孩语气软软糯糯，好像……好像那个没能走出这个山的女人。


    张嘉艾，不对，桑女是怎么知道的？


    校长手中的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从地底冒出来的无相摘走了。


    无相坐在树上，他身上披着神婆做法事用的法袍，由长剑符文破出的烈风卷起了法袍，露出他那双刻着无数梵文的白骨腿。


    那是送子娘娘亲自给他刻的。


    无相硬生生将那把剑给折断，断剑从手上弹开，锋利的刀锋砍断了无相的手骨。


    这无相无感尽失，他捡起那根断骨，漫不经心地将它给接了回去。


    在剑断了的那一刻，校长也失去了浑身力气，她不甘心地跪倒在地上。


    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脸，张嘉艾眼中的怜悯消怠得一干二净。她用手不停地抚摸着校长的头，却抬头和无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天看尽了这场闹剧，终于看不够这洒狗血的一幕，乌云向下泼一大盆水。


    张家村的小路就开始变得泥泞，旁边的树木不知怎的，朝着下山的路倒去。至此，能下张家村的路被完完全全的挡住了。


    张嘉艾收回手，她咧嘴笑了，就像在送子娘娘为她捏造得那个幻境中，她见到的另一个自己一样。


    “桑女。”无相再次黏上张嘉艾，不过这次张嘉艾并没有再挣脱开来：“你终于！你终于愿意动手了！”


    无相的声音里满是激动，他紧紧锁着张嘉艾。


    被校长催眠的村民们都清醒过来，他们看见校长跪倒在地，就知道神婆这一脉再也不能组织桑女他们的行动。


    张嘉艾和无相就光明正大地站在校长身旁看着，反正这些没有灵力的人是看不见他们的。


    村长站在雨幕之中，大量的雨水将他花白的胡须浸湿，“张招娣，你不想救她出去了是吧？”


    校长跪倒在雨夜中，她的肩膀在不停抖动，她在哭泣。


    谁说不想救呢？但自己也要有那样的能力才行啊！


    校长无奈苦笑，她躺在泥潭之中，任由雨水将她润得透透的。


    无相能够轻而易举地就将宝剑折断，这就代表着张家村的怨气弥漫到无法阻止的地步了。


    送子娘娘虚幻的身影出现在祠堂中，她漂亮的眼睛不断扫视着供奉在里面的灵牌。


    烛火在不断摇曳着，灵牌之中一个布满灰尘的送子娘娘像散发出微弱的黑气。


    送子娘娘迈开脚，她走到那座送子娘娘像下面，眼中蕴含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外面的争执声越来越大，送子娘娘心中的难受也越来越浓烈：“生于女人腹中，但却对女人这么不尊重，真是可笑。”


    可笑吗？


    祠堂的角落中，几条冰冷粗/大的铁链捆着一个头发乱糟糟，衣不蔽体的女人。


    送子娘娘微微侧身，她对着那个女人，歪着脑袋问道：“你后悔吗？”


    女人反应很慢，在送子娘娘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半晌才慢慢抬起头。


    烛火被一阵莫名的风卷灭，女人阴恻恻笑起来，头发乱糟糟地抖动着：“张安然，你以为……你能逃过天道的责罚吗？”


    女人神经质地笑着，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块去。


    送子娘娘皱眉，她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顾左右言而其它：“我是救她们，何罪之有？”


    祠堂的门剧烈合上，送子娘娘闪现到女人面前，她弯下腰，抬手勾起女人的下巴：“你也是神婆一脉的，张招娣救不了那群人，他们只能找上你了。”


    女人哈哈大笑，身上的锁链碰撞，发出一些刺耳的摩擦声。她睁开眼，藏在长刘海下的眼睛盯着送子娘娘，女人声音嘶哑：“你被他们供奉这么久，但他们可不是真心的。张安然，你现在的力量不足以杀死我哈哈哈……”


    天雷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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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挣扎着站起身来，她摇晃着身体，和送子娘娘对视着：“或者说，你还想利用桑女？”


    送子娘娘和女人对视，两人剑拔弩张。


    片刻后，终究是送子娘娘服了软，她当着女人的面弯下腰，手放在那几道锁链上面。


    锁链破碎的声音回档在祠堂中，女人从地上弹起来，手朝着送子娘娘抓去。


    电光火石之间，送子娘娘侧身躲开了女人的攻击。


    “你确定要动手？”送子娘娘冷笑一声，她双手合十，左手食指中指弯曲，狂风从送子娘娘身后刮起，将女人硬生生掀翻在地。


    女人胸口被一根钢筋刺穿，鲜血沿着钢筋不断向下滴落。她掀起眼皮，手放在被穿破的伤口出，一用力就把钢筋给掰了出来。


    送子娘娘眼睛向上一翻，纯白的眼球中突然涨出无数血丝。


    女人不敢置信地垂下脑袋，终于抑制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冷嘲热讽地说出一长串话：“张安然，你真是糊涂！你以为你除掉张家村的人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吗？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有千千个张家村！”


    送子娘娘满脸愤怒，她眼球骨碌碌地转，气愤的态度不像装出来的。


    女人拔出钢筋，脸上的神色变得不自在。当今世界之物，根本没有办法伤及女人根本。她站起身来，用衣服擦去手上的血迹：“张安然，你究竟在仇恨什么？当初！当初桑女不是命丧于你手上吗？”


    送子娘娘笑了一下，她似乎是在嘲笑女人的愚蠢，也似乎在嘲笑当初的自己。


    “我在仇恨什么？”送子娘娘语气怪异，她伸手触摸女人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让女人蓦地一怔，她仰头看向送子娘娘，发现对方双目通红，脸颊处流下两行猩红的痕迹：“你为什么哭？”


    村民们开始砸门，送子娘娘恍若未闻，她突然保住女人，锋利的指甲嵌进女人的肌肤：“我不会放下仇恨的，永远……”


    说罢，送子娘娘松开女人，她张开双手，仰天大笑。


    雨水落在女人和送子娘娘身上，像是在洗刷一些诉不尽的悲伤。


    “砰！”


    祠堂的门被村民砸开，女人回头，挂着血迹的脸把村民们都吓了一大跳。


    女人慢吞吞走向村民，这些贪生怕死的人儿立即给她让出一跳道来。


    村长看着女人，他抑制不住害怕地咽下一口唾沫。


    “桑女。”女人没有看村长，只是严肃地看着站在人群最后的张嘉艾：“张安然不值得你这样。”


    张嘉艾歪着脑袋，她盯着女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你好呀，张碌然。”


    女人被张嘉艾叫出名字，她丝毫不慌张，两双眼睛严肃地盯着张嘉艾：“你不要再为张安然做事了。”


    张嘉艾仗着村民看不见、碰不见自己，从村民间穿行而过：“送子娘娘，是养我长大的人啊。张碌然，你又做了什么？”


    村民们注视着张碌然的脸，明显看见了张碌然骤然变化的神色，他们都觉得大事不好了。


    张碌然在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谁对谁错你分的清，对吧？”


    “妖言惑众。”无相从张嘉艾身后出现，他很不喜欢张碌然，周身的黑气越发浓郁。


    张嘉艾安抚地拍了拍无相的背，对方的情绪一下安定下来。张嘉艾这才不疾不徐道：“可是，张家村的人不都做了那些事吗？你敢否认吗？张碌然。”


    张碌然看向张嘉艾，不，应当说是看向张嘉艾身后的校长，她面部扭曲，“张招娣，你真没用。”


    校长一直垂着的头终于愿意抬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张碌然，鼻息之间都是痛苦的感觉。


    她全心全意想救出来的人居然嫌她没用？


    校长看着张嘉艾走到张碌然面前，眼中闪过埋怨。


    桑女能动手吗？


    快动手啊！


    校长在心中无声呐喊，面上呈现出死人一般的灰败之色。


    在校长身后，肆意的烈火不知何时已经烧到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