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峰身下流了一地的血，手搭在伤口往下的地方，明明太阳明晃晃的照在身上，却浑身冷的发抖，眼皮重的睁不开。


    他艰难的抬起另一只手，手背遮在眼睛上。“怎么从未发觉皇城的太阳如此刺眼，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燕青峰自嘲。


    在一切恢复平静后不知从何处飞来几只长相普通的小鸟，它们叽叽喳喳着从琉璃瓦上往下蹦跳，时不时在地上啄食，尖细的爪子踩在血泊中留下浅浅痕迹。


    燕青峰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身上，失血过多让他失去以往的敏锐，虚弱的抬起眼皮恹恹的望去。


    只见几只大胆的小鸟在他身上踩来踩去，在那身百官害怕的锦衣卫衣服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燕青峰哼笑“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是你们陪着我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说话间语气虚弱完全见不到胸膛起伏，那几只小鸟丝毫不受干扰继续在他身上啄来啄去。


    眼前的刺眼的白光渐渐发黑，他知道快到极限。


    后悔吗？燕青峰问自己。


    不！不后悔。


    他这条命是宋婉宁救的，如果不是她早在十三年前那个大雪天，就已经没了。


    无法对焦目光不知看向何处，燕青峰嘴角忽的勾起一抹微笑，恍惚中他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


    十三年前靠近边境的莫城，燕青峰双亲死于月落人的一次入侵，虽说家庭本就贫穷但以前好歹有爹娘在万事不用愁，但是自爹娘死后燕青峰成了万千流浪乞食物的小乞丐的一员。


    燕青峰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冬天，边境的冬天一向寒冷，但是那个冬天是自他出生以后遇到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爹娘死后房子被坏心眼的邻居抢占，燕青峰裹着一件单衣睡在桥洞下，寒风呼呼从四面八方吹来。


    桥洞下除了燕青峰还有一个同样在战火中失去爹娘的孩子，那个孩子甚至比燕青峰还要小上几岁。


    从前他们一起乞讨，但是今天早上醒来时燕青峰发现他已经失去呼吸，脸冻的青紫，嘴唇乌黑，胸口没有一丝热气。


    “小八，小八。”燕青峰用他那双升满冻疮的手使劲推着小八，希望他能睁开眼睛看看他，但是很久很久都没有。


    燕青峰停下动作盯着紧闭双眼的小八看了半晌，忽的趴下耳朵贴在小八没有起伏的胸口。


    1，2，3……10。


    燕青峰那时只会数到10，他数了5次1-10.小八都没有动静。


    燕青峰忽然笑了，“小八恭喜你，上天变成星星就不会感到饿，还能见到爹娘。”


    他说着说着眼泪成串的从眼中滑落，寒风吹过刺骨寒冷。


    桥洞外的风越刮越大，它不会因为谁死了而停止。路旁没有绑好的稻草被风挂上天，不一会跟着洁白的雪粒子一起落下。


    “下雪了，小八你看，下雪了。”燕青峰用木头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填平后隆起一个小土包。


    小八就睡在里边，旁边有一个矮矮的用土堆起来的小人，雪花薄薄的在上边铺了一层，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雪人。


    虽然一大早再次经历生离死别，但是燕青峰还是要整理好心情出门，因为如果他今天不出门，那就没有吃的。


    这么冷的天下这么大的雪没有食物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可是今天似乎幸运远离了燕青峰，一路走来路上人烟稀少，就连以往开门的酒楼几日也没有烟火。


    燕青峰茫然的站在冰冷的街道上，举目望去找不到一丝温暖。


    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无依无靠，没有未来。


    想到爹娘临死前说的话，他咬紧牙关，抬手用力擦去眼泪，冻的通红的手臂早已经失去知觉，只是脸上温热的眼泪流过干裂的皮肤留下丝丝刺痛。


    或许那个地方今日还开着门，燕青峰想。


    他穿着破了一个洞不断漏风的布鞋踩在湿乎乎的雪地上，顶着一头风雪艰难的向前行走。


    很快丝竹缠绕靡靡声乐从前面传来，燕青峰擦了一把鼻涕，破洞的布鞋里露出一个乌黑的脚趾头。


    “希望今天龟公的心情能好一点。”燕青峰看着灯红酒绿的怡红院祈祷。


    可是很不幸，今天或许燕青峰真的不该出门，他被龟公狠狠打了一鞭子赶出大门。


    “呸！哪里来的小乞丐也不看清楚就胡乱走，小心冲撞贵人，看我不打死你。”龟公对着燕青峰狠狠啐了一口，鞭子在风里甩的呼呼作响。


    燕青峰薄薄的衣服被打碎，这下寒风更是有地方可去，呼啸着往里钻。他拖着又痛又重的身体在打骂声中往一旁偏僻肮脏的小巷子里爬去。


    一墙之隔，墙内人来人往，歌舞生腾，一金一两的金丝炭毫不吝啬的燃烧着，透过灼灼红光散发着温暖的暖气；墙外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路边时不时能见到冻死在一旁的乞丐。


    燕青峰静静的躺在泥泞冰冷刺骨的雪地上，平静的抬头看着天上纷纷飘落的雪花。


    “小八，爹娘，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你们了。”燕青峰呢喃着，眼前慢慢失焦。


    恍惚中他身上一暖，鼻尖传来一股好闻的香味，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廖妈妈，他好像还有气，正好送到慈善堂，反正不缺一口饭吃。”


    “小姐，你真是个好孩子，和曼玉夫人一样，心底柔软又善良。”


    燕青峰莫名知道自己不会那么早去见爹娘，小八。他努力瞪大眼睛，希望能看清楚救他的人长什么模样。


    但是虚弱的身体无法支撑，最后留在他记忆深处的只有那块系在腰间随着行走荡来荡去的双鱼玉佩。


    机缘巧合他成了皇帝的爪牙，行走在黑暗中专做脏事的锦衣卫，又因为他不要命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很快他成了锦衣卫头领。


    他坐上高位后曾派人去寻找曼玉夫人，查处是江南首富宋家家主，膝下有一女名为宋婉宁。


    “宋府宋婉宁，真是干净单纯的想让人毁掉。”燕青峰坐在烛火前看着调查的信纸中写到的宋婉宁，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虽然跟着宋曼玉做生意，但却是个不知世事的天真大小姐。


    他举起信纸在烛火中点燃，火光照的燕青峰的脸通红。


    “希望这辈子我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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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有交集。”燕青峰说。


    雪和泥有着云泥之分，燕青峰就是那肮脏的尘泥。


    ——


    “燕青峰！我不准你死！听到没！”


    皇城的血泊中，燕青峰身体越来越轻，飘飘然似乎要飞到天上去。“小八，爹娘，青峰这次终于可以来见你们了。”


    但是等燕青峰再次睁眼，眼前却不是他以为的阴曹地府而是熟悉的床帐和熟悉的嘈杂啰嗦的小五。


    “大人，说过很多次不管怎么样，都不要为了工作拼命，身体是工作的本钱，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命都拼没了还怎么生活……”小五背对着燕青峰罗里吧嗦的自言自语。


    燕青峰尝试说话，但是嘴唇缺水黏在一起，无法吐出声音，他没办法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动了动手指，正好敲在床栏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大人！”小五惊喜的回头看着对着他虚弱微笑的燕青峰，很快眼泪从眼睛里涌出，像一个永不会干枯的泉水。


    “大，大人，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差点，真的死了、小，小五都快被你吓死了。”小五的呜呜哭诉，声音幽怨。


    “别，别哭了。”燕青峰试探着终于能出声，“水。”


    终于喝上水，他恢复些许精神，受伤的地方还泛着细微的疼痛。


    “是谁救了我？”燕青峰断断续续的问。


    小五擦了擦眼角抽咽道“是宋小姐和李公子。你都不知道，您被送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脸色惨白，身后的太医跟了一长串……”


    小五还在诉说自己内心的不安，燕青峰的思绪却早已飘远。


    原来他昏迷前听到的不是幻觉，宋婉宁又救了他一次。


    “他们人呢？”燕青峰抿了抿唇。


    小五停下抱怨，奇怪的看了眼燕青峰，“大人，您昏迷的第三个月，宋小姐和李公子就出海了。”


    “李公子？”小五何时和李诚儒这么亲近。


    “对，宋小姐说世界上除了乾朝月落，还有很多国家，在大海的另一边还有长相和我们完全不同的人，她说要把生意做到乾朝以外，李公子和宋小姐成婚后辞官陪着宋小姐出海了。”小五一边说一边偷偷瞄燕青峰的表情。


    他们成婚了？预料之内，预料之内。燕青峰早有预料，但是他以为那会是他死后的事情。


    没成想有一天竟然还能亲耳听见。


    一时间有些愣神。


    小五见状起身推开窗户，阳光迫不及待的撒在燕青峰的身上，早春的阳光还带着一丝凉意，但是照在人身上暖洋洋，透着一股懒意。


    “大人，太医说您要多晒太阳，等太医上门检查我就推着您出门到处走走，你不知道宋小姐他们从海外运回来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小五继续絮絮叨叨。


    燕青峰在阳光下眯起眼，温暖的白光照在眼皮上刺的他皱起眉头。


    但是燕青峰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活着真好。


    “原来太阳这么温暖。”燕青峰虚弱的抬起手对着太阳的方向张开五指，光透过缝隙撒在床铺和身上。


    “真好啊。”燕青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