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茵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她没死吗？


    她所在的地方仍然是贝菲居住的那座城。


    有虫子在草间爬动，也能听见鸟鸣。


    这次是真实的世界。


    “真是败给你了。”


    贝菲扑扇着翅膀，飞到她的跟前，提裙行了一个礼。


    “恭喜，新的炼狱之主。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战胜了七大罪的灵魂，作为交换，世间规则已经全部恢复，我也已经将权能撤去了。”


    路茵：？


    这贝菲是醒了还是没醒。


    “能说人话吗？”


    贝菲灿烂笑了起来，恢复了活力和天然的气质，海豹鼓掌道：“总之就是你已经成神啦！从天地间会生出一块新的空间，名为「炼狱」。从今以后，那就是你的地盘。”


    路茵迷惑，又好像懵懂地明白，“原本要下地狱的人死后，会先来到我的炼狱？如果我判定他们无罪，可以将他们留下成为我的子民，在炼狱生活，而不用再堕入地狱了。”


    贝菲点了点头。


    “这是在天国和地狱之上设立的新制度。有了这一条，就可以杜绝本来不该下地狱的灵魂啦！像我，和你，还有君主和老师，应该都不会下地狱了。啊，不过米佩森那个人渣不好说。”


    贝菲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快活得像只小鸟。


    “但是……”路茵迟疑道。


    在原本的规则上设立新规则，谈何容易。


    原本运转了千万年的世界，凭什么突然多出这一条新规则来？


    是谁……为世界设下了这一条绝处逢生的退路？


    路茵觉得都不用想。


    他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心口发热，心里却有些怨怼。


    她不想当什么新神，只想追随他而去。


    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还必须永生永世地活下去？


    这样的余生有多残酷，他是否知道？不是谁都能像他一样，无欲无求地度过千万年。


    贝菲：“啊对了，在你就任之前，好像要先完成一件事。是什么来着……总之，君主会交代你的，你自己去问吧！”


    路茵：……？


    “问？上哪去问？”


    “你已经是神啦，应该知道的吧？”


    路茵默然。


    「混沌」——世界诞生之前的虚无。那里空无一物，神从这里诞生，然后创造大地与天空。


    当然，新神亦从那里诞生，旧神亦从那里陨落。


    思绪一动，她已经来到了混沌。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悬停在她的前方。


    路茵：“——”


    她张了张嘴，眼泪却在声音发出来之前掉了下来。


    不用再多说，她如流星般扑向了那个白色的人影。


    ——好温暖。


    是她以为永远不会再见面的太阳。


    迦契亚啧了一声，恶声道：“喂，不要在我面前演这些令人牙酸的桥段。”


    路茵置若罔闻，贪婪地描摹着耶瑟的面容，汲取他的温度。


    “很好，你胆子够肥的……”迦契亚青筋弹跳，竟敢无视他这个未来的主君，他的脾气可是很爆的。


    他手掌虚抓成爪状，黑色的圆球在手心聚集。


    耶瑟把路茵挡在了身后。


    什么话都没说，但保护的意图很明显。


    迦契亚额头上的青筋更盛了，笑容也有点危险。


    僵持片刻，他收了手，冷哼一声：“……看在你要交待的是最后的遗言的份上，这里就交给你。记得给她讲清楚，别让她以后揪着我问她男人哪去了——走了，我怕再待下去怕会吐。”


    “好。”耶瑟回答。


    迦契亚倏然消失了。


    空旷的虚空只剩下了纯白和焰色。


    耶瑟轻声问：“你还好吗？”


    在洪水这段时间里，路茵应该遭受了难以承受的痛苦。


    路茵拼命摇头，强忍眼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耶瑟贪恋地看了一会，才说：“这是我和迦契亚的计划。需要从头开始解释——你知道他带领恶魔反叛天国的原因么？”


    这倒是在逃狱前路茵就知道了，“因为下地狱的规则不公。”


    “对。所以他要成为神，重新书写规则。在他的设想里，世界将没有地狱，没有天国，所有人死后回归虚无，没有死后的世界。”


    听上去是另一种概念上的合理，路茵没有置喙。


    “巧合的是，我也认为现行审判有不合适之处，但与他毁灭一切再重塑的思路不同，现行法则大多还是可行的。所以我与他商议新的方法：下地狱受苦之前，先赎罪。如果能够赎清罪孽，就送出地狱。”


    “这个赎罪的地方，就设为「炼狱」。”


    “「炼狱之主」必须由最接近神的灵魂担任。他认为世界上并不存在这样的灵魂。”


    耶瑟欣慰一笑，“然后你证明了——适格者是存在的。身为七大罪却能赎清自己的罪孽，你的灵魂比任何人都要高洁、正直和善良，堪被选为新神。”


    路茵着急反问：“不对，如果是在现行规则之上增设炼狱，那让君主来担任炼狱之主不就好了？”


    为什么是君主成为天神，而她成为炼狱之主？


    耶瑟在哪里？


    耶瑟无奈地说：“路茵，修改规则是要付出代价的。”


    路茵：“——”


    “践踏亘古不变、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规则，是难以饶恕的傲慢，妄图修改，必定犯下傲慢之罪。”


    路茵：“傲慢……”


    七大罪的最后一项，终于被耶瑟触碰了。


    路茵轻声苦涩问：“为什么你一定要更改这个规则呢？”


    ——她是知道的。


    他比谁都公正慈悲，如果他知道了这个规则的问题，绝对无法坐视不理。


    理由和路茵所想的一样。


    不过耶瑟透露，“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你也受这个规则之害。你看，如果你没有下地狱，足为神位。错误的事情没有必要再存在于世界上。”


    路茵悲痛道：“我不在乎什么神位！也不在乎下地狱的人的死活，我只想要你在我身边……如果这个愿望能实现的话，我就算在下千次百次地狱——”


    又有什么关系。


    可不能因为她自私的愿望，而让其余的冤魂在地狱挣扎。


    耶瑟赐予他们解脱，赐予他们保护，让路茵代替自己世世代代地守护他们。


    “这对我来说……太残酷了……”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永远……比你存活在世还要长的时光，我都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要窒息了。


    “如果在那样折磨的世界生活下去，我的灵魂一定会扭曲，总有一天会堕落的，然后辜负你的愿望——”


    她可能会做出一些令人发指的事，或是干脆丧失理智，成为某些不可名状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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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她献祭自己时沟通的那些邪神。


    耶瑟握住了她的手。


    “那就来找到我吧。”


    “哎？”


    耶瑟指了指她的胸口。


    爱神之箭从虚空中落出，发出温润的粉色光辉。


    “等我消散之后，射出这支箭——它会带你找到……你最爱的人。”耶瑟微笑道：“如果那个人有幸是我，我们会再重逢的。”


    “可是，你的灵魂……”不是要消散了么？


    耶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就要说起我某个玩忽职守的下属——篡改了命运的，某位命运女神了。”


    路茵：！！！


    墨迪涅——！！！


    她难掩期待，颤声问：“她到底修改了……谁的命运？”


    耶瑟笑而不语。


    “你的——你的对不对？！”路茵拼命抓住他的手，迫切追问。


    耶瑟答：“她看见了我必须陨落的命运，但她的神力不足以让我起死回生，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我死后灵魂不至于消散，能够被新神投回尘世。”


    路茵：！！！


    “你会……重生为人？！”


    耶瑟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到爱神之箭上。


    “你能来找到我吗？新的炼狱之主。”


    “——”


    她能吗？她当然可以。


    路茵情绪剧烈起伏，空虚的心被某种东西填满，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她抹了把眼泪，大声说：“我会找到你的！”


    吸了吸鼻子，又保证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等着…等着我——！”


    耶瑟的身体逐渐透明，从轮廓飘出细碎的光点，像要升天的幽灵一样虚化。


    他要消失了。


    他伸出手，将路茵揽入怀中，低下头。


    路茵闭上了眼。


    原本以为会得到一个临别之吻，没想到耶瑟只是在她的额头轻触了一下。


    ——也是很符合这个内敛的男人了。


    路茵甚至心酸地想到：等他们重逢后，要让这个失去记忆的人再次喜欢上她，甚至向她告白，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没关系，她会无数次地找到他，让他喜欢上自己。


    还可以在他小时候就看他出糗，等他长大了取笑他。哈哈。


    “再见。”耶瑟怜爱地最后抚摸了一下路茵的头，松开了手。


    路茵满目不舍，送他融入虚空。


    她最爱的面庞已经模糊，无法再见音容笑貌，化为漫天星子，在混沌之中逐渐散开……


    ——就在这时。


    一道十分不满、狂傲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啊？什么时候轮到你了？给老子滚开。”


    路茵猝然抬头。


    在白色的光点彻底散落之前，纯黑的能量划破混沌，无畏而至。


    它冲破星星点点的白光，像一颗拖尾的流星，将白色光点破出一道水纹。


    ——君主！


    他的确拥有和耶瑟同样的神位，足以被混沌视为修改规则的代价。


    可是……


    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黑色的光芒未有片刻停顿，没有一丝犹疑。


    空中传来迦契亚最后的声音，桀骜，狂妄。


    “给我记好了……犯下傲慢之罪的人，只能是我。世间无人能立于我之上，就算是这个狗屎的混沌规则，我也会将之践踏在脚下！”


    “君主——！！”